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七團金色的符火逐漸靠近了紅蓮。
深紅色的蓮花石雕,在從伏虎鎮中搬出來之後,就只是泛著微弱的光澤,但在火焰灼燒到荷葉、蓮花表面的時候,石雕上的豔紅光芒當即一盛,似要與火焰爭輝,灼灼耀眼。
周邊眾人微疑,劉青山鎮定自若,解釋道:“不必擔心,這是法器被外力侵擾激活時的正常反應,可現在沒有人催動這件法器,很快,它這種自發的反抗,就會抵受不住符火的焚燒。”
聽了解釋後,豐子安等人略顯安心,接下來的情況果然就如同劉青山說的那樣發展,在火焰持續烘烤之下,石雕上的紅光逐漸微弱。
哢嚓!
荷葉上迸出了一條裂紋。
劉青山眼中有纖細的金色光芒一扭,眼睛映出了蓮花石雕內部氣機流轉的脈絡,碧綠拂塵向著蓮葉上那條裂縫所在的位置飄動。
公孫儀人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仰頭望天。
冷風卷動於長空,暮色四合,雲湧如鉛。
嗡!!
驀然,方雲漢眼前再度浮現武俠人物模板,異樣的波光閃爍,似乎伴隨著輕微的振蕩。
一股冥冥之中的玄妙感應,讓他下意識的在見到這一異動時,把目光投向那蓮花,並不假思索的大喝道。
“退開!”
口中吐出警示的同時,方雲漢的身體也如同一把破空而去的刀,將他前方的空氣撞出了一條刺人心肺的尖嘯聲。
當他已經落在那八角木台上的時候,在他身後,急速翻湧的空氣才向兩邊散開,吹的附近的一座軍帳噗噗作響。
劉青山正全神貫注地試圖探索蓮花石雕之中隱藏的魔宗術法氣息,突然感覺一股狂風從身邊刷過,自己身前多了一道影子。
發須花白的老道士,一對老眼不禁瞪的老大,臉上驚訝的表情還沒能完全展露出來,一股可怕的危機感就從那石雕的裂縫上散出。
那一刻,本來已經擋在他前方的那條身影的存在感被無限的淡化,他仿佛透過那個人的身體看到了紅蓮石雕化作一頭外表潦草、難辨頭尾的惡獸,只有散發熊熊焰光的雙目和上下張開的兩排利齒,格外清晰,怒噬而來。
然後,在老道士和惡獸之間,那個虛幻的人影抬起了雙手,就將原本的存在感全部奪回,更散發出了絕無任何人能忽視的威煞。
那一刻,好像軍營中圍觀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晰的看到方雲漢耳側飛舞的發絲,以及那雙手上揮散出來的赤金光輝。
赤金色的輝光,像是一個罩子,把不知什麽時候布滿了成百上千道裂紋的蓮花石雕籠罩進去。
而原本環繞著蓮花石雕的那七團金色火光,則直接被方雲漢雙手上散發出來的赤金之氣撲滅,勁風泛著些許火星散開,將木台上其余七個方向的年輕道士全部震退。
七個年輕道士剛一落下了木台,一團深紅色的光暈就在台上炸開,站的最近的方雲漢立刻被那團光芒吞沒。
奪命的深紅撲面而來,真正感受到了生死危機的劉青山,一改敷衍藏招之態,傾力而為。
他身體猛然向後一仰,隱藏在褲腳上的兩道符咒亮起,使他的身體如同在水面上飄逝而去的一根蘆葦,從木台上向後倒飛。
在半空中,老道士左手五指一插,將碧綠拂塵從手柄一直捋到三千青絲之中,抹至尾端,青綠色的拂塵絲使在他左手五指之間割出了許多細碎的傷口,碧綠拂塵就夾雜著這一抹剛添的鮮紅抽向地面。
“楊柳萬絲,鞭策風雷!”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上百根似真似幻的柳樹枝條破土而出,搖擺向天,從拂塵抽落之地,一根根垂向那正在擴散的深紅色光芒。
呼轟!!!
紅光一閃即逝,只剩下狂暴的氣流向著四周擴散。
落葉混著塵土飛揚,那些圍觀的士兵被吹得情不自禁抬手擋住雙眼,齊步後退、後仰,周圍的七八座軍帳都被吹得搖搖晃晃。
這樣混亂的情況下,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一點暗紅貼地而去,潛入伏虎鎮中。
嘭。
老道士落在地上,又踉蹌的退了一大步,抬眼看去。
他剛才催生的那上百根柳條,中和了一部分紅蓮石雕中的邪氣,已經全部變成深紅的顏色,連連潰散,那一柄碧綠浮沉上沾染的血液已經消失,但是拂塵的光澤也暗淡了許多,變得毛糙分叉,亂糟糟的蓬松著。
而在深紅光芒爆發的中心,八角石台已經徹底粉碎,周邊灑落了一地的木屑,那石雕恐怕也已經化作石粉飄散,隻留下地上一個顏色深渾的土坑。
土坑邊上,方雲漢依舊筆挺的立在那裡,緩緩收回雙手。
他的衣服上多了許多橫向撕裂的痕跡,一雙袖子更是破破爛爛,但好在沒有血跡沁出。
公孫儀人急忙來到他身邊,關切道:“你怎麽樣?”
“沒事。”
方雲漢一開口,公孫儀人就看見一道血跡從他嘴邊淌下來,他抬手抹掉之後,目光仍停留在身體前方,不知在看著什麽。
那是只有他能看見的界面——
【啟動新一次穿越的進度:60%】
劉青山這時也走了過來,歉然道:“貧道從未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險些累及諸位。多虧方先生警覺,否則只怕連貧道這幾個弟子都要受創。”
“人生難免遇上一些意外。幾位道長還要盡快製作出能夠針對幽魂的箭支,既然不曾受損,就是皆大歡喜。”
方雲漢說著,清了一下嗓子,隻覺得胸腔咽喉之間,血腥味極濃,不覺皺了皺眉,右手撫心,默運功力調順氣息,才說道,“道長且去看看,這石雕就這麽毀了之後,還有沒有什麽邪氣殘留下來。”
劉青山將手裡的拂塵左右掃了掃,搖頭說道:“這樣毀了,法器中蘊藏的邪氣倒是散得更加乾淨。”
他低頭看著那個紅光爆發之後留下的土坑,眉頭緊鎖,轉而看向天空,欲言又止。
剛才那一刻,老道士隱約感覺虛空中好像有一股廣闊到不知要怎麽形容的力量湧動,像要擊落。
但那種感覺太過廣闊浩瀚,簡直就跟整個天空都沒什麽差別,而且一閃即逝,並未真正出現,反而讓他疑心是不是自己遇險之時,心神不穩產生的錯覺。
方雲漢收了人物模板,也看著那個土坑。
武俠人物模板的兩次異動,聯系到剛才那個穿越進度條一跳就有60%,讓他覺得這個法器爆發的意外搞不好是跟自己有關系,口中隻道:“那就好,雖然過程不一樣,至少石雕還是毀掉了。”
他們兩個各懷心思,彼此並沒有察覺出什麽不妥,旁邊的公孫儀人視線將他二人左右一掃,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的表情,率先轉身離開。
正如方雲漢所說,雖然中間過程不同,但是石雕已毀,也沒有多余人員傷亡,眾人很快按照原定步驟散去,豐子安他們將挑選出來的箭支送入幾個道士的軍帳,方雲漢也回到給他安排的帳篷裡。
“咳!”
他一入帳,就咳出一小口血來,默默感受了一下傷勢,先給自己封了幾處穴位,就準備換件完整的衣服,好好調息一下。
軍帳門簾被掀開,一道輕盈若無的腳步聲傳入。
“嗯?”方雲漢轉頭看見公孫儀人,準備解開腰帶的動作頓時一滯,有些尷尬的放下手,道,“你怎麽來了?”
“藥。”公孫儀人言簡意賅,拿出一個包袱,放在桌上。
“啊,差點忘了,是有治內傷的藥的。”方雲漢上次穿越的時候知道準備一些傷藥帶在身上,這次來得匆忙,就沒預備。
他伸手去解開包袱,看見其中八九個藥瓶,標著外傷內傷之用,嘖嘖道:“看不出來你這麽細心,準備的還挺齊全,謝啦。”
“出去打架就可能會受傷,既然受傷就肯定要用藥。這是‘人’之常情。”
公孫儀人雙臂環抱站在一邊,略一偏頭,高高的馬尾垂向頭顱左側,烏雲般的一束發絲眏著雪白的脖頸,意有所指道,“我是不懂,為什麽大多數練武的人,都把自己活的越來越粗糙,甚至漸漸不把自己當人看。有傷不想著治,非要先忍著,難怪會覺得別人練武的都不怕疼。”
方雲漢選了其中一瓶於心脈損傷有益的藥,無奈道:“我就是下意識忍了一下。”
他停頓了一息,一手輕按著胸口,低笑道,“另外,其實我也挺怕疼的。公孫姑娘的藥,來得真是太及時啦!!”
方雲漢的語氣故作誇張,公孫儀人失笑,道:“算了,來找你,除了送藥,還有另一件事。”
她用上說正事的嚴肅口吻,“白鹿戲水篇之中有提過,習武之人氣盈神足,自可百邪辟易,鬼怪莫侵,以神意為鋒,也可掃除邪佞魑魅。”
“唔,你得到的這門武功裡面還真是什麽都有啊。”方雲漢玩笑一句,也正經思量道,“你是想試一試,不靠那些道士的符咒,單純以內氣刀意能不能斬殺幽魂?”
“不錯。”公孫儀人點頭,“我覺得大概率是可行的,其實刀意本來就是一種肉眼不可見的、產生於意念的力量,而幽魂,按照他們之前的說法,正符合民間傳說,是人死之後的殘余意念凝結,借陰煞壯大、顯化。”
方雲漢聯想到山字經、天刀刀意等,讚同道:“而問題在於,什麽程度的武人神意才能達成有效殺傷,甚至於一擊必殺,或者說,如果在持續作戰的情況下,我們的意念能支持幾次對幽魂的滅殺?”
“這就需要實驗了,你打趴下的那個,就是最好的實驗品。”公孫儀人邀請道,“等你傷好些了,一起去看看?”
方雲漢吞了幾顆藥丸,應道:“好。”
………………
伏虎鎮中,坐在椅子上假寐的朱可用突然睜眼,眼看著一塊暗紅光斑從遠處地面急射而來,無聲地沒入他身體之中,還沒等他做出任何應變,周遭的環境已發生劇烈的改變。
伏虎鎮的景象全部消失,他腳下只剩一片一望無垠的水澤,而往上看,則是純白的天空,深紅的雲彩。
天和水的中心,是被九道光影環繞著的六葉蓮花。
深紅色的荷葉盡情舒展,花莖頂天立水,花擎穹頂。
朱可用一怔。
這是他曾經見過一次的場景,也是在以幽魂的身份複蘇之後,記憶中最深刻的一幕。
大約一個月前,作為幽魂的他,在塞外的荒漠之中蘇醒過來的時候,只有一點片面的思維能力,所以才漫無目的的帶著其余幽魂,依附在塞外遊騎的身上,經歷幾次動亂,輾轉附體於伏虎鎮居民之身。
那個時候,朱可用依附在一個蒼老卻又聰敏的戲班班主身上,覺得自己的思維又變得靈活了一些,卻也受到戲班班主的影響,竟然做出驅使那些活死人繼續吹奏、唱戲的事來。
而正是在那一天,他進入了這奇異的天水之間,被一團紅色光球砸中,才陡然恢復了威虎王生前所有的記憶,並獲得了一門塑神像、聚陰煞的修行功法。
朱可用深知這樣的際遇千古難求,有著一回也該知足,卻沒想到,今夜,在他遭逢大敵,已經決定舍棄連日成果逃往他處的時候,居然又進入了這裡。
水面上的幽魂愣了數息,臉上逐漸浮現出狂熱的神情,向著那株蓮花叩拜下去。
“萬壽之神!”
霎時間,不知是真實存在,還是心中幻覺的飄渺巨響爆發,深紅色的光芒濃鬱的如同液體,與周邊的九道光影相互擠壓、碰撞,最後騰揚上天,化為雲彩,落下紅、白雪華。
不過這一次,雲中飄下的一道深紅光球,像是專為朱可用而去。
“《空蒙迎神咒》。”
“聚集三百六十五名心念純一者,持續默頌此咒三次日升月落的時間,則可將周遭陰煞七度純煉,摶氣致柔,亦可有神恩入體,可解百厄,其行其力,無所不破……”
朱可用感受著融入自己身軀的信息,眨了一下眼睛,非天即水的異景消失,深沉夜色之下的伏虎鎮屋舍,再現眼前。
他的眼睛裡多了奇特的印記,像是一片漸漸隱去的紅色荷葉,然後,落入他眼中的,是那些死灰膚色,拱衛在他身邊的活死人。
椅子的扶手上,朱可用的兩隻手掌忽然握緊,細微的異樣舉動,引得周圍幾個太保一齊看過來。
藍色油彩勾畫出的臉譜,無法表露出內心的猶豫,卻可以將最後的決定化作略帶狂熱的笑,顯於面上。
三日夜不休,除了頌咒之外,別無他念,這種事情,尋常人的念頭紛雜,無論體力還是精神上,都幾乎不可能做到。
但,這裡可是有上千癡沉而乖巧的幽魂啊。
戲服王侯笑看周遭,扶手上的手指一松,肩背放松,坐得八風不動,已決心一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