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辛夷幾人走遠了,李照才從被子裡拱了拱,探出頭來,瞪著松無恙說道:“你也出去!”
松無恙充耳不聞,小心翼翼地抱著李照走到浴桶邊。
桶裡的水一圈圈地晃蕩著,刺鼻的氣味在鼻息間轉悠不散。
“我自己來。”李照屏住呼吸撲騰了幾下。
“阿姐乖一些,不要鬧。”松無恙反倒是一臉無奈地像是哄小孩兒一樣哄她。
水溫剛好,只是味道實在有些不敢恭維。
松無恙在試過水溫之後,一腳踩在一旁的腳踏板上,她一手將李照身上裹著的杯子一點點攤開,另一手則扶穩她,將她放進浴桶裡。
李照啪嘰一聲,坐在了浴桶裡的小矮凳上。
“阿姐以後想去哪兒?”松無恙單手架在浴桶邊上,另一隻手在渾濁的藥湯裡漫步目的地撥來撥去,“其實大可不必繼續跟著大光鏢局的人,他們身邊並不安全。”
她這話似有深意。
“為什麽這麽說?”李照小聲地嘶了一下,皺眉問道。
比第一天的痛感來得更猛烈一些,她感覺到自己的背上的皮膚在一點點裂開,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疼……”李照猛地一下攥緊了水裡松無恙的手。
緊握著的雙手傳達的不僅是溫熱黏濕的觸感,還有不斷發出的顫抖。
“他們押送的東西有極大的風險,安陽王不知道也就算了,他一旦知道,就不只是現在這麽小打小鬧了。”松無恙柔和地看著李照,她一隻手被李照掐得死死的,另一隻手則在李照的背上輕撫著。
白色的裡衣被藥湯侵染得髒汙不堪。
但裡衣一被浸濕就貼在了皮肉上,能依稀看到——
松無恙的聲音消失了,她蹙眉看著李照的後背,有些遲疑地問道:“阿姐,你背上是什麽?”
李照哪兒還聽得到她的問話。
此刻如潮水般洶湧的疼痛衝散了李照的神智,她哀嚎一聲,朝前一傾,倒在了藥湯之中。
“阿姐!”松無恙連忙俯身去撈人。
哪怕已經昏迷過去,李照都仍然痛得一直在抽搐,只是因為必須要浸泡長達半個時辰,所以哪怕松無恙心疼得心都揪成了一團,她也不能把李照挪出來。
“小照,不要怪娘親,娘親只是不想你死。”女人涼薄不已的聲音在李照耳邊回響,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呼喊著的卻是李照從來沒聽她喊過的昵稱。
娘親?
你不是說你不是她的娘親嗎?
李照很想睜開眼問問,但她卻感覺自己像是沉在了一團濃墨之中,睜開眼時,眼前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漸漸地連呼吸都快要被堵塞了。
為什麽每一次都能夢到同樣的人?
是因為這就是自己的記憶,還是因為這是自己親眼見過的場景?
她不知道,也無從知道。她唯一清晰的感受是,這些場景非常的真實,且和自己當下的感知有相關性。
就在濃墨逐漸散去,李照以為自己又要看到那個女孩和女人交互的場景時,她睜開眼——
“阿姐,好些了嗎?”是松無恙在給她擦汗。
“我又暈過去了?”李照出聲,聲音沙啞得像是變了個人。
松無恙嗯了一聲,將她扶著坐起來。
“不過應該不單單是藥的問題,阿姐你昨天一天沒吃飯,體力不支,也容易暈。”說著,松無恙轉身去了桌邊,端了一碗熱粥過來,“多少也該吃些東西,
身體是自己的。” 說話正常且祥和,簡直不像是松無恙的作風。
粥不燙,一口入喉,白粥裡混了肉絲,鹹淡適中,十分可口。李照感覺到肚子絞得生疼,大概是真的餓太久了。
“阿姐,常雲峰帶著李清月投靠了范玉生,他們已經開始著手尋找九龍寶珠了。”松無恙一杓一杓地舀著粥送到李照嘴裡。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向李照說起外面的情況。
“常雲峰不過是一個末流宗門,想要倚靠范玉生這個自立的洪州王在李氏的寶藏中分得一杯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她有些不屑,在她看來,江湖上排得上號的也就那麽幾個門派,常雲峰這種就算了吧。
“你呢,你也想要找九龍寶珠是嗎?”李照咽了嘴裡的,朝後避了避,沒接下一口。
松無恙聞言彎眸歪頭一笑,說:“阿姐在我心裡就只是阿姐,和其他的東西沒有關系。”
她的手捏著杓子舉著沒動。
“如果我說我不是李程頤的女兒呢?”李照還是湊過去吞了這一口,肚子要是餓狠了,餓出胃病的話,在這個時代就慘了。
“阿姐說不是就不是。 ”松無恙無所謂地笑了笑,又舀了一杓湊過去。
“我說不是,別人不一定信。”李照斂眸咽了粥,抬手揉了揉肚子,還是疼得不行。
“他們信與不信都不敢在明面上如何,誰先對你動手,其他人就會蜂擁而上將其蠶食。現在又正好有常雲峰和李清月這兩個蠢貨吸引眾人的目光,挺好,阿姐現在還算安全。”松無恙停了手,目光落在李照的手上,蹙眉問道,“疼嗎?”
李照點了點頭,朝後一靠,“不吃了,大概是餓狠了,不能一次性吃太多。”
“那就不吃了,歇會兒。”松無恙也依她,起身去放碗。
“松無恙。”李照突然喊她。
松無恙站在桌邊回頭,“嗯?”
“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足夠償還我救你的恩情,以後不用再付出什麽了。”李照突然十分正式且嚴肅地說道。
“阿姐以為我只是想還你的救命之恩嗎?”松無恙燦爛一笑,一邊理著袖子,一邊往回走。
李照闔眸,就知道跟她說不清。
松無恙見她閉上眼睛,便坐在床沿,捏著個帕子去擦她嘴角。
外面日頭正好,窗台上松無恙放了一束花,引得三兩隻蝴蝶飛了過來。
撲閃撲閃。
“阿姐你看,我給你采的花兒引來了蝴蝶。”松無恙扯了扯李照的衣袖,小聲說道。
李照睜眼,正對上陽光下被照得有些燦爛的白色花朵,蝴蝶也許是嗅到了李照耳鬢的花,撲騰著翅膀便飛了過來。
在這一刻,她眼底的煩悶一下子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