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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武林都想要扒了我的馬甲》四百零一 渙生
臉色不好,時不時咳嗽的這個少年名叫渙生。
  渙生進監作坊是一個月前。
  和大部分自願進監作坊,以換取外城親人生存所需物資的人不同,渙生是被自己的父母強行送進來的。他有癆病,要是在外城,興許還能活上個一年半載,可要是到了監作坊,絕對是熬不過三個月的。
  這種事,渙生的父母又怎麽會不知道?
  但為了自己能活下去,他們還是選擇了將渙生送進監作坊。而且,為了不讓渙生的病情被彭文昌以及英吉利亞人的監察發現,他們還花了血本買通了負責出具健康報告的大夫,將渙生的癆病給瞞了過去。
  錢糧一收,渙生的父母就帶著小兒子趁夜逃離了外城。
  那頭,渙生進到監作坊之後,卻意外的沒有因為過度勞累而猝死。因為他很聰明,他知道如何去避免日以繼夜的勞作,且同時還能不耽誤監作坊的整體進度。
  關爺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渙生的。
  渙生每天一副要死不活的病癆鬼模樣,明明看著吊兒郎當,手上的活也半點也沒有落下。十分好奇的關爺趁著小休時,溜過去找渙生請教。
  “沒什麽,我只是不想死。”當時的渙生是這麽回答關爺的。
  他靠在長街的矮牆上,雙手抄著,撩起眼皮去看關爺。在他那過於細白的臉龐上,並看不到什麽求生的欲望,反而是他眼底的青黑襯出了一片死相。
  “你別唬我,這裡面誰不想死?”關爺睨著身前這個矮小瘦弱的少年,鼻間輕噴一口氣,說:“但只有關爺我,是從上次輪換裡活到現在的。”
  他的言語中並沒有什麽自豪,有的只是擔憂。
  只有一種情況下,監作坊裡的勞工不會被滅口,那就是三個月期滿之後,依舊身體健康,且對原工作保持高度的熟練。
  關爺雖然因為被那大鐵爐子灼傷了一隻眼,可他早年間走鏢練就的健壯身體讓他比其他同批的監作坊勞工要能熬得多。
  所以在第一個三月期滿時,只有關爺是能扛得住英吉利亞人的身體測試的。
  但很快,關爺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沒有被拉出去滅口的勞工會跟著次批外城送來的勞工一起送回到監作坊裡。可誰還能經得住這監作坊第二個三個月的勞作?關爺繼續是再看到監作坊坊門的那一刻,就已經預計到了自己的死期。
  現在,他發現這個小癆病鬼居然能在這種高強度的勞作中存活這麽久,而且還沒有耽誤進度,不會被拖出去接受懲罰,這讓他從中嗅到了一點生機。
  只是遺憾的是,渙生對身邊的人並沒有什麽同理心。
  他不關心關爺是不是快死了,也不關心身邊的人是不是到了極限。他每天除了吃飯和勞作以外,剩下的那麽一點點睡覺時間,都用來鑽研監作坊裡的守備替換規律。
  要活著逃出去。
  這是渙生唯一的願望。
  他要去問問阿爹阿娘,為什麽舍得為了一錠銀子和一袋粟米就把他送進這種地獄,明明此前他已經為家裡做好了逃離祐川的計劃,明明他已經幫爹娘存好了跑路要用的糧食,明明已經有無數人死在了監作坊。
  憑什麽?
  渙生的心裡始終響徹著三個字。
  關爺見從渙生嘴裡問不到什麽,便也懶得再費口舌,只是平日裡多分了點注意力去觀察他,有樣學樣地跟著調節自己勞作時的進度和步調。
  也是在這個時候,關爺發現了這一批裡還混進來一個小姑娘。
  那個小小姑娘像一縷陽光,照進了監作坊這個密不透風的牢籠裡,給被鎮壓在這個牢籠裡的人們帶來了點點生的氣息。
  “渙生哥哥,我給你藏了個包子,肉的。”鈴鐺精靈古怪,縱然渙生一直都板著個臉,油鹽不進,也能嬉皮笑臉地往他懷裡塞好吃的。
  監作坊一日只有兩餐,分量不多,僅僅是能保證人不被餓死。
  可因為那不用燭火的燈,監作坊裡的勞工一天要工作起碼八個時辰,光是這兩頓薄餐根本不夠支撐他們熬過這一天。
  鈴鐺漂亮,可愛,也懂得去運用這份可愛。
  所以她往往能從分配食物的英吉利亞人手裡討要到多一些的吃食。
  關爺匆匆吃完手裡的餅子,走過去,不由分說地將一個雞蛋塞在鈴鐺手裡,皺眉道:“你自己吃飽了?待會兒還得去做工,你要沒吃飽,萬一餓得一頭栽進那熔爐裡要怎麽辦?”
  “嘻嘻,關爺可真好。”鈴鐺的指腹蹭了蹭雞蛋,連忙又把雞蛋塞回了關爺的手裡,說:“我當然吃飽了,今日送餐的是利休,他給了我好幾個肉包子,我都分出去啦!”
  經常被鈴鐺照顧到的,都是一些像渙生這樣染病,或是因為勞作而殘疾了的人。
  渙生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溫熱的包子,香味絲絲縷縷地飄進了他的鼻子,引誘著他,拉扯著他腦內那根名為理智的弦。
  你不該動搖。
  這包子也好,過去的肉啊雞蛋也罷,都是那個蠢女人自己要送到你手上的,不是你偷來的搶來的,更不是你騙來的。
  你沒有義務幫著他們活下去,你也不可能幫著這麽多人活下去。
  渙生聽到自己的腦海中,有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反覆地訴說著,可他掌心的這個包子卻牽引著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讓他開始聽不到那個聲音。
  “零件。”
  他聽到自己抬頭,說出了兩個字。
  四周所有正在說話的人都停了下來,他們轉頭去看那個常年蒼白著臉,好像隨時都會死去般的少娘,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那些英吉利亞人讓我們做的,是零件。這些零件每天都會被送去研究室裡,進行嘗試性的組裝。”渙生說完,削瘦的手從腰間的棉腰帶裡一摸,摸出個銀色的小小物件來。
  他為什麽會知道這東西的名字?
  因為他經常趁著其他人睡覺時,溜去監作坊邊緣打探,所以他知道這東西叫零件,知道這些東西最終會被送到那個最靠近中樞大樓的研究室裡,知道那個看上去光鮮亮麗的研究室裡住著的不是英吉利亞人,而是三個端朝人。
  渙生能看到那個研究室裡總是亮著燈,三個明明是他們同胞的人,卻凌駕在他們之上,用他們心血鍛造出來的東西,廢寢忘食地在搗鼓著什麽。
  那些英吉利亞人每日會給三人準備美食,對三人的態度也是十分地恭敬,口呼大師。
  一日日的偷窺中,渙生總算能結合白日裡窺探到的那些英吉利亞人,分析出一點對自己有利的事來。
  整個監作坊的三個月的大工期是要交付整整九十批的零件,這個任務在進來的第一天就會由工頭傳達給每一個勞工,誰要是偷懶耽誤了九十批零件的交付,那麽誰就會被鞭撻至死。
  但這些零件並不是重複的。
  只有在前一批零件被送到研究室裡,組裝成功之後,才會讓監作坊裡的人開始第二階段,轉做第二階段所需的零件。
  除了大工期之外,每一天每個人還會有小工期。所有的勞工需要在亥時之前交付當日額定的零件,前來驗收的英吉利亞人則負責對所交付的零件進行數量清點。
  但他們並不會進行質檢。
  這是渙生冒著被打死的風險,偷偷替換了其中幾個細小零件後,才發現的一個至關重要的事。
  由此,渙生斷定,這些過來驗收的英吉利亞人並不知道這些零件是做什麽用的。所以在第八天時,渙生選擇了將自己所負責的零件的一部分調整比例,令其徒有其形,而無其實。
  不出他意料的是,第二天那些本應該來宣布新的工作任務的英吉利亞人沒有來,取而代之的是工頭們臉色不太好地來給他們宣布,第二階段擱置,任務照舊。
  因為只需要去做那些空殼子的零件,渙生身上的任務也就輕松了許多,而整個監作坊的工期雖然停滯,罪責卻沒有落到監作坊頭上。
  相反,那些英吉利亞人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被轉移去了研究室那邊,監作坊反而是處境相對輕松了一些。
  鈴鐺在聽到渙生所說的話之後,吃驚得嘴都合不上了。這是她聽到過的,渙生哥哥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
  “零件的好壞影響著研究室的成果。”渙生繼續說道:“我猜,三個月是研究室的任務所需要的研究時間,時間一到,東西沒做出來,就需要回到最開始的零件製作。”
  所以到這個時候,還健康的勞工就繼續投入使用,不健康的就一並拖出去埋了,改換新人,以防監作坊的機密泄露。
  然而最重要的是——
  渙生的眸子在昏暗的燈光中顯得格外透亮,他掃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輕聲說道:“但是那些英吉利亞人根本不懂零件,也不懂這裡面的門道,所以……”
  鈴鐺快飛地撲過去,不管不顧地連忙抬手捂住他的嘴。
  不能說。
  她將渙生帶進昏黃的燈光之外,衝渙生搖了搖頭。
  接著,渙生聽到小鈴鐺在自己耳邊,非常溫柔地說道:“渙生哥哥,你可以不用說給我們聽的。”
  “鈴鐺!”關爺喝了一聲,要過來拉她。
  鈴鐺聽了卻反身一把將渙生擋在身後,梗著脖子反問關爺:“關爺你不是也有個兒子嗎?渙生哥哥和他差不多大吧!關爺你就不能想想你兒子,然後對渙生哥哥好一些?”
  其他人沒出聲。
  這還不到晚休的時候,所以不管他們這勞工區怎麽吵,也都不會有狗腿子提著棒子過來打人。
  關爺被鈴鐺這麽一搶白,臉一下子就紅了,爾後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沒把他怎麽樣啊!這兒誰不想著活著離開?他小子要是有法子,救救大家不行嗎?老張可是昨夜就咳血了,照那個咳法,明天估計都撐不過。”
  監作坊不常會中途死人。
  因為選進監作坊的都是一開始有著健康身體的人。但也有因為貪圖監作坊裡配給到外城的錢糧,而鋌而走險的,諸如老張那樣的人。
  這些人中途一死,其身上的工期就會被挪到其他人身上去。
  渙生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這個小姑娘,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溫和的神色,他伸手拍了拍鈴鐺的頭,接著走了幾步,越過她,對關爺說道:“我無法向你們保證活著離開監作坊,但只要聽我的話,我可以確定我們能活到三個月後。”
  說到這裡,一切就已經有了答案。
  李照了然的點了點,總結道:“你分配了每個人的事物、藥品和工作份額,以一己之力引導著整個監作坊的工期?你很厲害。”
  “我不夠厲害。”渙生漠然地抬眸看著李照,說:“百密一疏,即便過來驗收的英吉利亞人不懂得如何去檢測零件的質量,那三個研究室裡的同胞也依舊做出了萬裡神車……”
  萬裡神車的那聲鳴叫讓整個監作坊裡的勞工都為之一顫。
  所以即便現在是非常珍貴的休息時間,他們也依舊圍成了一團,想要找尋來日的出路。
  “那東西出來就出來了,成不了什麽氣候。”李照擺了擺手,轉而問道:“能帶我去看看你們做的東西嗎?我有些好奇,你們做的是什麽樣的零件。”
  渙生沒有立刻回答李照,而是朝鈴鐺招了招手。
  “現在要帶她去?要是被英吉利亞人發現我們在非工時的時候出現在工廠,怕是要罰我們。”關爺頗有些顧慮地說道。
  鈴鐺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渙生,又看了看李照。她臉上是那種什麽都澆不滅的純真,讓人一看,就想要將她圈在自己懷裡,好生保護。
  可能在監作坊裡活到現在的,又怎麽可能是柔弱、需要依附他人的菟絲花?
  對上李照溫和視線,鈴鐺吐了吐舌頭,為關爺解釋道:“姐姐你不怕,關爺其實是好人呢,只是我們已經吃過很多次英吉利亞人的虧了,所以他才會緊張過頭了。”
  畢竟,一次兩次的失敗,英吉利亞人並不會懷疑到監作坊這群隻配充當工蟻角色的下等人身上。可要是失敗的次數多了,他們難免就開始懷疑監作坊裡是不是有問題,而開始對監作坊進行排查和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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