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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煙雨》第55章 禪山古寺入定法
  李白斜眼含笑意瞄了一刻岑勳,頗為淡定,反倒是順著岑勳的話往下說:

  “陸遠小友,你看,我是一介閑散之人,武功也不怎麽樣,只會寫寫對子罵權貴,而這位是羽林軍之首,掌管建章宮幾萬禁軍,一身劍術冠絕天下,你可要想好了,學誰的感悟?”李白飲酒最多,兩頰通紅,舉著酒杯向裴旻一指。

  陸遠低頭微笑,幾位前輩與他說笑,他自然不能左右不決,落了下風,故而對李白拱手一拜,毫不猶豫:“晚輩所為青蓮居士而來,自尋青蓮居士之法,裴將軍功參造化,但晚輩,不能見異思遷,動搖本心。”

  李白與眾人對視一眼,而後暢快一笑,與裴旻對了杯酒,開懷笑道:“怎麽樣,我又贏了,今日醉的必定是你不是我。”

  陸遠疑惑,他們是在行酒令麽,以我為判決?陸遠無奈,前輩真是捉摸不透,不過玩歸玩,李白定下心來,對陸遠道:“既然如此,小友你且隨我來。”

  李白帶著陸遠向鳳仙亭外走去,一路向南,竟有下山之勢,伏了又起,跋山涉水,在會稽山一路旋轉,此時臘月,山風非常寒冷,二人借著酒意,倒是驅散了許多寒冷,李白一路之上沒有閑著,與陸遠暢談各種詩詞,從屈原至曹子建,從王楊盧駱至他自己,陸遠不知李白是何意思,只是與他附和,而後跟隨他一直走,直至繞了數圈,又來到了山頂,不過不是鳳仙亭,而是爐峰禪寺。

  李白向陸遠突然問道:“子遷小友,你的內心平靜下來了麽?”

  陸遠不解,搖頭說到:“前輩,晚輩內心一直平靜。”

  “你不平靜。”李白神秘一笑,帶著陸遠進入爐峰禪寺。

  爐峰禪寺很小,便如同這幾裡方圓的會稽山一般,一眼望得見廳室,李白取出兩個蒲團,拉著陸遠在彌勒佛祖前跪下,陸遠本以為李白也要跪下,沒想到李白竟然卷起衣擺,雙腿彎曲,在蒲團上閉目打坐起來。

  陸遠有些驚駭,料想他是大賢,這般沒有什麽,自己當著佛祖的面打坐,可不太好,依舊跪在彌勒佛像面前。

  後世人可能不知,此時大唐的彌勒佛像法相,並不是大肚渾圓,滿面笑容的形象,而是枯槁乾瘦,悲天憫人的形象,不知道的還以為面前的是一尊燃燈佛祖。彌勒菩薩的那個大肚形象,要到一百多年後的唐末布袋和尚契此問世才有。李太白便是面對一尊聖人形象的彌勒佛盤腿打坐。

  陸遠向彌勒佛拜了三拜,李白一身酒氣,臉色還是紅的,卻老神在在的吟起詩來:

  “一興微塵念,橫有朝露身。如是睹陰界,何方置我人。”

  這是王維的詩,若說天寶年間,詩人之中,李白名氣最盛,那居於其後者便當屬王維了。王維信佛,詩中多有禪機偈語,李白帶自己來拜佛,又頌王維之詩,是要自己信佛麽。可是看他盤腿懶散,時不時打個酒嗝的樣子,又不似佛門信徒。

  只是李白就坐在此處打坐了一炷香的時間,期間再未說話,也未飲酒,就這般閉目養神,陸遠歎息,不知他要幹嘛,時間長了,自己也不能一直跪著,索性學他的樣子,也在彌勒佛祖下面盤腿而坐。

  陸遠心道:佛祖恕罪,佛祖恕罪,要怪便怪青蓮居士李太白,是他以身作則,教我修煉法門,他定是道教中人,不重佛門。陸遠閑來無事,盤腿打坐,修煉內力,起初李白一身的酒氣令陸遠心煩意亂,難以入定,好些時刻才調整過來,心中默念《穰苴劍譜》的口訣,運轉起內力來。

  半個時辰過去,陸遠本是心無旁騖,在佛祖麾下入定,突然隱約聽見一息鼻鼾,陸遠以為自己聽錯了,將心緒從入定的境界中拉了出來,睜開眼睛,搖頭一看,卻未想到,那李白居然用手撐著面頰,半張著嘴,眼皮嗡動,另一隻手耷拉在膝蓋上,身體隨著呼吸輕微浮動,竟是在彌勒佛祖面前打起了瞌睡,那一聲一聲沉悶的鼻鼾便是從他身上傳來。

  陸遠張嘴發懵,看看彌勒佛祖,又看看他,不由覺得,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怎麽會…這般泰然自若,坐在佛寺內,正對著彌勒佛祖呼呼大睡?陸遠搖頭一笑,大賢便是大賢,果真不拘一格,此刻似乎明白了什麽,故而不再管李白,心中什麽也不去想,摒除一切雜念,運轉內力數個周天,感覺內力的運行十分通透,毫無阻塞。

  陸遠也記不得自己入定了多久,應該不長,卻也不短,在打坐期間,陸遠的腦海中,除了周身經絡腧穴圖,《穰苴劍譜》,便什麽都沒有,只有霧氣內力在體內運轉的場景,如同進入了另一個奇異的小世界,陸遠的視角化為了一個小人,穿梭在身體之內,從手太陰肺經少商穴入,進入肺部,而後穿行在內髒之中,從奇經八脈,穿過心臟,路經丹田,從任督二脈,到達四肢,陸遠從修道之日起,從未感覺如此通透暢快過,仿佛自己的經脈便是寬敞大道,再多的霧氣內力,也暢通無阻。他不知道,對於修士而言,入定是一個多麽難得的奇異狀態,入定一日,當得上十日苦修。

  陸遠的霧氣內力,已由薄霧,漸漸化為濃霧,修為再一次大增,已是今時不同往日,若再去南靖縣晁府上衝殺一次,怕不會再變得那麽慘烈,此刻是陸遠還沉浸在內力運轉之中,若是清醒狀態,恐怕會蠢蠢欲動,對那《穰苴劍譜》百甲篇的地怯劍訣發起衝擊。

  冥冥之中,陸遠感覺自己天靈蓋上百會穴一涼,有一聲聲的呼喚從四面八方傳來,幽幽地喚著:“陸遠,陸遠。”陸遠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入定很久了,不對,入定也就罷了,自己好像坐在寺廟中。

  陸遠大驚,趕緊將自己的心緒從九霄雲外拉回來,努力搖搖頭,終於從入定狀態中清醒過來,太長時間沒有見光,此刻睜開雙眼,不禁一陣頭暈目眩,陸遠穩住腦袋,就欲站起來,卻發現雙腿酸麻,差點栽倒,碰翻彌勒佛祖的法台,被一只有力的手從後面拉住。

  “第一次入定這麽長時間吧?”

  李白的聲音傳來,陸遠才完全清醒過來,看著面前早已沒有酒氣,神色清明的李白,不禁大問:

  “前輩,我入定了多長時間?”

  “唔,半個多月了。”李白捋著胡子,故作皺眉說道。

  陸遠險些兩眼發黑,向前載倒,這麽說,他大搖大擺,坐在爐峰禪寺內,盤腿坐在彌勒佛祖面前,正對著佛像,癡癡傻傻的入定修煉了半個月?

  會稽山並不是深山老林,距離紹興縣很近,時不時有人上山許願,燒香拜佛,自己一番模樣,豈不是讓香客見了正著?

  這實在是陸遠第一次入定,沒有任何經驗,不會斷舍離,從入定中脫身出來。

  李白一臉憋笑,老神在在,對陸遠娓娓道來:

  “方丈沒說什麽,只是兩個小沙彌,幾次想要架起你,扔下會稽山,我才把你喚醒。”

  “香客嘛,無妨,李某略施小計,以巧舌如簧之嘴,騙他們說你是菩薩化身在世,才能在佛祖面前入定,這不,他們幾乎把你當成菩薩,對你施香火錢呢。”

  陸遠低頭一看,果然看見自己身後,地下一摞銅錢,不禁滿頭黑線,這也能被李白忽悠?

  “至於陸遠的鼎鼎大名,是以‘菩薩’之名,傳遍錢塘江畔,還是以狂妄之徒,那李某就不知道了。”

  陸遠哭笑不得,好不辛苦尋到李太白一番,得他一番機緣,沒想到他即未傳授自己武功,也未點撥自己感悟,而是實實在在的坑了自己一把,不禁十分無奈。

  陸遠有些意興闌珊,對李白拱手一拜,就要離開,卻被李白攔住,李白問他:

  “陸遠小友,你可知你在何處?”

  陸遠一愣,李白是個非同尋常之人,敢讓高力士為他脫靴,敢在彌勒佛祖前酣睡,自己對他的舉動捉摸不透,或許他要傳授給自己什麽道理。

  “在會稽山。”

  “會稽山千年古史,你了解多少?”

  陸遠皺眉,天下太大,他不可能處處都有了解:“僅知此為大禹葬地,還有…《蘭亭集序》。”

  “好。”李白微微一笑,然而並未向他延伸會稽山的故事,而是說道:

  “你又在會稽山中的何處?”

  “在爐峰禪寺。”

  “禪寺內有什麽?”

  陸遠偏過頭,看了彌勒佛祖一眼。

  “有彌勒佛祖法相。”

  李白哈哈一笑,“你正對著彌勒佛祖打坐,然而修煉的卻不是佛門功力,是否是一件大逆不道之事。”

  “有…有些。”陸遠眉頭皺緊,本想以心中有佛便敬佛來回擊,但是細細想來,自己入定的時候,心中也無佛啊。他不知李白要說什麽,幾以為李白是在譏諷他。

  “唉,陸遠小友,除夕之時,你可有想家,想爹想娘,想你心中的某個女子?”

  陸遠有些感傷,輕輕點頭。

  李白將手拍在陸遠肩頭,緩緩說道:

  “這所有的一切,你在入定之時,可有再去想。”

  陸遠不說話了,回想起了入定的狀態,那一刹那,仿佛心中過了一日,外面過了一月,自己仿若與世隔絕一般,身在會稽山爐峰禪寺,卻沒有去想,自己面對佛祖盤腿而坐,行大不敬之事。時在臘月除夕夜,卻沒有去想雲水鄉,沒有想父母,沒有想方霖。一切都只有經絡腧穴與《穰苴劍譜》。

  陸遠皺眉沉思,許久未語。

  “我老了,只能閑暇之時,遊山玩水,與會朋友,我的內力修為與劍法感悟皆不如裴旻,我沒有一官半職一石俸祿,在朝不能擲地有聲,在野不能上陣殺敵,但我是青蓮居士,我有詩,我還有酒,我是李太白,這便是我的一生。”

  李太白不再看篤立原地的陸遠,一拂衣袖,哈哈大笑,飄然離去。

  “陸遠小友,去尋你自己的道。”

  許久,陸遠轉過身來,對著遠方李太白的虛影躬身一拜,萍水相逢,點頭之交,與他飲酒,與他暢談,讓他在爐峰禪寺內入定半個月,陸遠回想起來,只有感激。

  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白雲見我去,亦為我飛翻。

  陸遠拜別李白,拜別禪寺方丈, 離開會稽山,不禁在內心之中仔細琢磨李白的話,琢磨李白的話,又令他想到了時隔不遠,半個多月前周亦染對他說的話,兩個人皆是當世奇才,悟性很高之人,所經歷的人生路跌宕起伏,能得到他們的點撥,不亞於得到武學機遇。

  心存遠志,我行我路。

  陸遠漸漸微笑起來,漸漸明悟。

  於是決定,去尋一處靜僻之地潛心修煉一段歲月了,或許三年,或許五年,至少要讓自己孔武有力,身負武功,至少遇見那琴武陽能一較高下,甚至遇見琴霽能有逃生之力。

  李白沒有傳授陸遠任何武功秘籍,修煉法門,但卻讓陸遠心靜了下來,不再去思考修煉之外的事情,陸遠經歷了一次入定的快感,食髓知味,深知那種狀態能令自己的內力修為突飛猛進,一步千裡,故而滿心都投進了入定修煉之中。

  陸遠心中思索,江南道人煙較少,算作是大門派的,有兩個,一為武夷山龍驤派,自己對他知之甚少,一為佔據龍虎山的葛清派,是一道教門派,顧名思義,葛清之名,便是傳承自東吳時期江東一代的著名方士葛玄一脈,葛玄是東漢末年的著名道士,擅長煉丹,與張道陵,許遜,薩守堅共稱為道教四大天師,是龍虎山葛清派的開派祖師。

  江東葛氏一族不僅葛玄天資異稟,開宗立派,傳承香火,葛玄真人還有一侄孫,名為葛洪,在前晉八王之亂爆發時,率軍勤王,平叛有功,受封關內侯,後解甲歸田,榮歸桑梓,醉心丹藥之道,廣招江南道士,將叔祖創立的葛清派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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