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戰吧，四百年前，我葛洪祖師為匡扶社稷在龍虎山重建的葛清派，身為他的後人，豈可貪生怕死，與爾等同流合汙，今日貧道便是死，也要在老君面前格殺一人，為民除害，令江南道百姓免受戰亂之苦。”

葛連真人須發皆白，卻狀如蒼松，目光如炬，直逼四象陣之首方杜而來，方杜有師弟助臂，自然不怕他，提劍便戰，二人混作一團，一時難分勝負，而陸冕真人左右環視，思忖片刻，揚起拂塵作劍，與武功相仿的玄天王鬥至一處，老君殿內頓時大亂，劍氣，指法縱橫呼嘯，將巍峨肅穆的大殿擊得千瘡百孔。

陸遠護著身受重傷的大師兄躲在中間，這四人個個武功高強，隨便一人便可將他輕易擊殺。隻可仰仗八卦乾坤步與葛連出手相護，在戰圈之中倉促躲避，苟圖出路。

那四象陣法不愧四象之名，果真神奇非凡，四大高手位列天地四極，演化山海神獸，四人之間招式融合，剛柔並濟，內力牽引，以一敵二，武功最強的方杜化為虎首，有三人內力加持，竟是可以與內力修為深如汪洋的葛連互拚掌法，而不落下風，弱如十息之敵的周亦染，卻也能在他人護助下變得輕盈似風，那朱雀化身大鵬，步伐縹緲無痕，又有青龍白虎相護扶持，以攻為守，擊退葛連，流風回雪的八卦乾坤步竟然一時抓不住他。

倒是鬢發似劍的陸冕真人打的頗為賣力，也不妄自托大，趁著葛連大顯神威，以一己之力圈住三人，便心無旁騖，抓住玄天王比鬥，玄武主防，任由陸冕真人八卦掌，老君指齊出，真氣碰撞，動靜極大，卻也奈何不了他，只不過二人有模有樣的比鬥落在陸遠眼中，卻是由衷讚歎:“今日若非陸冕真人在此，葛清派危矣。”殊不知卻是忽略了，這萬賀門四人與陸冕尚未有一句言語，陸冕突然相幫，豈不太過突兀。

“怎麽辦，葛連和陸冕真人與四人僵持不下，看似旗鼓相當，實則越戰越不利，方圓百裡之內，都是荒山野嶺，廖無人煙，除了偶然登門的陸冕之外再無幫手，而這萬賀門有備而來，定然留有後手，若是此地再出現一大高手，葛連真人怕是插翅難飛。”

陸遠額頭冒汗，焦急不已，雖然此等險死還生的場面見得甚多，可不知為何，冥冥中總覺得葛清派躲不過今日大禍，此刻細細觀察，見到那周亦染左突右跳，與葛連真人鬥得正酣，突然心生一計。

“周亦染，我陸遠看走了眼，交人不慎，便也算了，可緣仙子最是厭惡的，便是你這種心性涼薄，為害普通百姓之人。”

聽得陸遠遙遙一喝，又將緣道惜抬了出來，周亦染心頭一震，想到那個不知所蹤，令自己苦苦思念了一年多的身影，走時她面色慘白，身負重傷，都不知現在怎麽樣了，這一陣心神恍惚間，卻是腳下步伐一滯，令葛連真人抓到破綻，抬腿勾住朱雀下擺，出掌一推，擊中他胸口，方杜二人救護不及，四象大陣已是破了一個缺口。

“走。”葛連真人沉穩一喝，回頭托住陸遠後背，趁那朱雀吐血，四象有缺，玄武受阻，騰挪起縹緲步伐，竟當真帶著二人從四大高手包圍圈內突圍出去。數人立刻出殿，葛連真人正在猶豫，要不要護送二人一同逃走，棄山門不顧，突然卻聽得山下一片喊殺震天，刀劍聲，呼喊聲連綿不絕，在山谷中反覆回蕩，更有簇簇火把，在叢林中生起，已是不知何處來的追兵，將天門山腰團團圍住。

此番便是為了陸遠與大師兄，也要棄山而去了，不然憑他二人，怕是會被賊眾抓住，

葛連歎息一聲，卻對二人鼓氣道:“一眾蟊賊，困不住貧道，老夫這就帶你們下山去。”

正是陸遠大喜，頑固開竅之時，卻聽得後山傳來一聲大喝，其嗓門陰沉，話語之毒，令陸遠如墜寒窖。

“葛連老道，速速滾出來，不然我讓門派弟子將你這如花似玉的孫女就地正法。”

卻是一位素味蒙面，身形粗壯的中年人挾持著陸遠幾日不見的小道姑從老君殿後面過來，身後有弟子為其點火把，又有數個武功高強之徒扣押著葛清派幾位師兄弟前來，持劍將其按在地上，有的重傷，有的恐懼，多者皆是憤怒。

“龍驤派掌門，你…”葛連真人又驚又怒，指著來人的手都在發抖，真氣幾乎散亂，震得深灰道袍滾滾翻騰。

“哈哈哈，臭老道，未曾想到吧，你將一眾懦夫藏起來，就以為我不知道?這葛清派當真衰微不濟，除了你這老頭，其余皆是廢物，一個能打的都沒有，也就這細皮嫩肉的小娘子有點用處。”

龍驤派掌門墨袍上刺繡的金龍在火把微光下熠熠生輝，可那人的陰沉面色卻讓陸遠心中發苦，看著頭髮凌亂衣衫不整的小道姑好一陣心疼，往日裡靈動純真的眸子不複顏色，從未在她臉上見過那般面若死灰，空洞無神的樣子。

“你…貧道與你門派何仇何怨，為何要行這般下作之事?”真人修身養性的一輩子，而今陸遠在他身旁，竟覺得十分淒慘，看不見絲毫得道真人的氣度了。

龍驤派掌門撫須眯眼，末了竟是無恥一笑:“唔，細細說來，無仇無怨，奈何你這山洞內的寶貝太多，老夫眼饞啊，而今又有道友同謀，我自然要分一杯羹。”

“臭道士，將你那《抱樸子》，還有七十二仙洞的位置告知老夫，老夫得道秘籍和靈丹妙藥，便放你爺孫二人團聚，若是你食古不化，敝帚自珍，老夫便將你這千年聖山一把火燒了。”

山下火把招搖晃悠，喊聲沸騰，似乎在響應幫主號令，如若葛連魚死網破，當真要放火燒山。葛連真人被他掐住軟肋，為保小道姑性命，不得不聽從，嘴唇發白顫抖，正要將祖宗基業和盤托出，那火把下面色淒美的小道姑卻突然掙扎發瘋，空洞的眼神突然聚滿了最後一絲神光，趁著龍驤派掌門得意忘形，一口死死咬住後者耳根。

“啊…”龍驤派掌門怒火滔天，蒲扇大的巴掌向小道姑臉上一扇，將她打松了口，滿嘴盡是鮮血，也不知是他耳根下的血還是自己唇齒血跡，中年人霸道一生，跋扈張揚，連緣道惜都斬過一劍，如何會對這等柔弱女子心慈手軟。

“把她這幾個廢物師兄碎屍萬段，小娘皮，牙尖嘴利是吧，老夫將你舌頭割了，看你還能否說得出話來。”

“狗賊，你殺了我罷，龍虎山的祖師爺和武夷山的山神會拖你下地獄，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龍驤派掌門面色陰沉猙獰，幾如檮杌降世，只是小道姑淒慘的臉上印著一道鮮紅掌印，眼中卻絲毫恐懼，只有滔天怨念，愈發令他怒火中燒，於是雙指狠狠扣住小道姑下頜，鉗住齒內柔軟，拔出長劍，真的將尚未桃李之年幼弱女子的舌頭割了下來。

“啊…”鮮血四濺，慘叫刺天，染濕了萬年平靜的聖地龍虎山，將天穹劃破了一道巨大深淵，星辰隱去，連月色都漸顯昏暗，不忍見聖地之上的萬般慘烈，與此同時，在一眾咒罵與求饒聲混合之中，葛連真人傾盡心血，收容栽培的幾個孤兒徒弟盡數赴了黃泉。

“我…你這狗賊，當真下得去手啊。”場中唯有不分敵我，憐香惜玉的周亦染指著龍驤派掌門暗罵一聲，繞是他見怪不怪了世間血腥，見此等淒慘場景，卻仍舊覺得心頭一跳，不忍去看。

蒼穹之中瞬間黯淡的深淵看不見一絲光影，突然傳來了一陣啼叫聲，卻是那五色鸚鵡撲騰羽翅，飛上天門山，靈鳥護主，往日裡瘦小無力的身體竟然變得生猛三分，衝著滿手是血的龍驤派掌門不斷鳴叫，“豎子豎子”之聲清脆卻又尖銳，在空谷中反覆回蕩，龍驤派弟子喊殺震天卻也無法將它掩蓋，掌門已不知怒了多少回了，可見到羞辱自己的竟然是隻鳥兒，如何能忍，提劍向著半空亂砍，好巧不巧，劍光竟然被五色鸚鵡悉數躲過，未傷它分毫，依舊孜孜不倦，咒他豎子，氣的掌門一躍三丈高，大手堪堪抓到三根碧綠鳥毛，卻仍舊奈何不了靈鳥。

這一番松手，卻是讓小道姑掙脫，小道姑性子剛烈，毅然決然衝著不遠處那顆陸遠曾經練劍用的大青石迎頭撞去，陸遠看在眼裡，急呼“不要！”可是腳下八卦步堪堪抬起，一聲悶響卻已傳來，大青石上那道指寬的劍痕霎時浸滿了鮮血。

陸遠滑步過去，跪下身子，隻得拖住小道姑順著青石無力倒下的身體，青石寒冷如鐵，帶走了小道姑一身鮮血，也帶走了她渾身溫暖，陸遠抱住香消玉殞的小道姑，用袖袍遮住面頰，不忍去看她的慘狀，兩滴水漬滴在道袍上，竟是自己不住流下眼淚，而後一抹觸目血梅在灰色袖袍上越湮越開，止也止不住，不知是她額頭還是嘴裡的鮮血。

不知幾何時，那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的模樣還在眼前飄過，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在他茅草屋前胡亂掃地，抱著鸚鵡罵他蠢貨了。

“小師妹…”大師兄跪在地上，嘴角咬出鮮血，身為葛清派大弟子，武功平庸無能，上不能為師退敵，下不能保護一眾師弟妹，而今心如死灰，對那龍驤派掌門恨之入骨，不顧生死便向他奔去，然而卻被掌門一劍刺穿胸膛，屍體揚至身後，墜入幽深山谷。

靈鳥不再追逐咒罵掌門，而是圍繞陸遠與小道姑二人不斷盤旋，不再喚陸遠為豎子，一改常態，喙中吐露深沉低悶的“嘎嘎”叫聲，如烏鴉一般，月明星稀烏鵲南飛，許久之後，向南盤旋而去，沒入黑夜中，不見蹤影。

便是陸遠萬般自責，卻也無用，而今已不知曉今日還有命逃出生天否，另一處葛連真人老口微張，渾渾噩噩了數刻之後，突然發了瘋，雙目已被真火充斥，渾身內力滾滾沸騰，八卦乾坤步的路子幾乎變形，不顧一切，要尋龍驤派掌門索命。

那龍驤派掌門雖然心狠手辣，卻也怕死，眼見老道已經瘋了，悍不畏死，自己本就實力不如他，自然不能與之死拚，慌忙拉了幾個弟子來做墊背，然而自己葛氏一脈唯一的小孫女慘死，葛連真人早已不能怡情養性，此刻殺性大發，不管是否無辜，一掌拍死一個，鮮血濺出五丈，潑灑到老君殿台階下，殿內香火搖搖欲墜，老君為之痛哭流淚。

“貧道以良善好施對待世人，世人卻對貧道如此不公。”

龍驤派掌門此刻亡魂大冒， 見平日裡悠哉悠哉的老道士此刻須發豎成虯髯，幾如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降世，根本不敢與之交手，嚇得不住逃竄，害死許多門派弟子卻也不心疼，衝著幾人大聲呼喊:“諸位道友快快截住他，這老不死的已經瘋了，正是殺了他的好時機。”

只不過周亦染見之冷笑，心道此刻借刀殺人，將你除掉正好，讓你這般狠辣，那方杜卻也未曾出手，冷眼看著掌門逃竄，估計與他所想一般。碧天王與玄天王見狀，亦按兵不動，讓他二人兩敗俱傷再上。然而此刻異變又生，一直為葛清派賣力，與葛連並肩作戰的陸冕真人突兀倒戈，見燈火昏暗，將拂塵一折，竟從把柄處抽出一把匕首，趁著葛連真人心思盡數在龍驤派掌門身上，欺身而至真人背後，將半臂長的寒光匕首盡數捅進葛連真人腋窩。

“陸冕真人，你…”陸遠又驚又恨，實是不敢想象，那同山同道，與他們同仇敵愾的陸冕真人實則包藏禍心，此刻心頭愈發悲涼，連唯一的幫手都已倒戈，今日他與真人還如何逃得出去。

葛連腋窩中劍，所幸刺中的乃是右肺，未傷心臟，可卻仍舊負了重傷，那陸冕一擊中了，掉頭便跑，讓反擊的葛連撲了一空，卻是那被追了一路的龍驤派掌門見狀大喜，回身要與葛連對掌，以泄逃亡之恨，葛連目光冷冽，出手老練，順勢抓住掌門襲來一掌，硬生生以胸膛抗下，反手一掌拍在那掌門心窩，二人盡皆吐血倒退，龍驤派掌門傷勢極重，幾乎站不起步子，慌慌張張退入人群之中，讓一眾弟子將其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