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天王殿中,正有一名錦衣公子緩步前行,一邊觀賞佛像金身,一邊輕聲笑言。
“早就聽說過歸善寺的大名了,一直無緣得見,今日一來,算是開眼了,果然威武雄壯。”
他身邊還跟著兩人。
一人著黑衣,神色肅穆,渾身上下縈繞著一股氣場,像是一個黑洞一樣,就是透射到殿中的光線,到了此人身邊,也要稍稍扭曲。
另外一人,就是個面容枯槁的老和尚,身披袈裟,聞言合十,道:“殿下操勞國事,自是來的少了,日後卻可以抽空常來,寺中會為您備下獨院。”
“是要常來,”那錦衣公子點點頭,“孤王自走入這寺院,身上就清爽了不少,就是這關節都不怎麽酸痛了,”他輕輕搖頭,“當初在北周為質,著實受了不少苦,留下諸多病患,時時發作,到了此處,明顯有所好轉,難怪潮溝諸多官吏士人,喜歡來此借住。”
老和尚宣一聲佛號,道:“殿下為國受難。”
錦衣公子搖了搖頭:“孤王這算不得什麽,只是皇兄當初與孤同為質,到底是留下了國朝隱患,最近病症愈多,此番孤王微服前來,就是為了給皇兄祈福,歸善寺坐於皇城之北,多有高僧遊講,聽說有佛光神異,可以醫治百病。”
老和尚一聽,立刻正色起來,鄭重合十道:“陛下既有微恙,可以來寺中小歇,當有效用。”
錦衣公子卻搖頭苦笑道:“他忙於國事,最近更有諸多煩惱,難以抽出時間啊,因此才讓孤來……”說到此處,他停下話來,指了指身邊的黑衣男子,對老和尚道:“大師,這位是宮中供奉,李多壽李先生,想必你是知道的。”
老和尚看了黑衣人一眼,點頭道:“李施主年前,才隨陛下同來。”
“那就好辦了,”錦衣公子笑了起來,“李先生出身仙門,神通廣大,他有一法,可以讓皇兄人雖不至,亦沐浴佛光,得享安寧。”
老和尚聞言,眼皮子一跳,卻沒有說話。
正好這時,有一僧人在外請見,乃是寺中職僧,居維那之職,管理寺中事務。
老和尚借機離開,到了門口與之交談,知是臨汝縣侯想要留宿。
老和尚點點頭,道:“既是縣侯,自當款待,不過……”他回頭看了一眼,“當下局面複雜,先不要安排至半腰獨院。”
維那微微一愣,卻不多問,合十而退。
殿中,那錦衣公子看著兩和尚身影,低語道:“李先生,你說這位大師,能否答應?”
李多壽依舊是表情嚴肅,只是眉毛一挑,露出幾分譏諷,道:“歸善寺是借著高祖賞識,才得了此處風水寶地,但懷璧其罪,此地被他們所據,為旁人眼紅,不久前就有昆侖宗的道人過來一番鬧騰,您與陛下親善,言辭直達天聽,親疏自分,他們若想安穩,必不會拂您之意!”
“如此甚好。”錦衣公子點點頭,正好老和尚吩咐過後,也已回返過來,這位公子就繼續談及方才之事,道:“李君之法,需一血親以身代之,然後血脈相連,乃傳佛光與皇兄,孤王不才,願以身代之,此番過來,就是通告寺中,讓寺中做好準備,這幾日便要行之。”
老和尚正要開口,忽然,那寺中佛像微微震顫了一下!
頓時,老和尚與那李多壽,都是神色一變!
倒是錦衣公子並未察覺。
“金身異象,必有緣故,當是安成王之意,
已經上達佛前,”李多壽忽然開口,看著老和尚,“大師還是仔細思量吧。” 老和尚面露驚疑,卻未反駁。
噠噠噠。
忽有青衣仆從入殿,到了那錦衣公子跟前,道:“王上,鮑直兵於城中與人爭執,打傷了幾人。”
錦衣公子輕笑一聲:“這憨人,又闖禍。”轉頭對老和尚道,“今日之事,還請大師不要外傳,畢竟龍體安康,天下之要,孤王此番前來,不帶侍衛兵將,亦無幾個親隨,就是不願為人關注,想來大師是明白的。”
話落,拱手告辭。
老和尚一路護送,直到那錦衣公子離去,才回轉寺中,卻是歎了口氣。
“多事之秋啊!”
念落,他神色微動,朝著南邊看去,宛如一眼越過廟宇,落到了城中。
“那昆侖客也將再來,時局著實紛亂。”
.
.
“舒坦多了。”
另一邊,陳錯吐納幾口之後,無形壓力居然衰減不少,冷汗亦有所緩解,不由精神一振,就想著再接再厲,將這套吐納法走上一遍,看能否徹底驅散身上不適。
但知客僧此時回來,打斷了他的吐納節奏。
那僧人來去匆匆,卻還是滿臉笑容,禮數周到,陳錯自然不好說什麽,只是吐納一斷,壓抑之感立刻重新襲來。
“讓君侯久等,上座見客,小僧等了好一會,都未曾得見,就去尋了直殿的維那,這才得了準許,因此耽擱了些時間,君侯稍待,客房收拾出來之後,小僧引您過去。”知客僧說完後,雙手合十,行禮後又匆匆離去。
陳錯一見,就猜到緣由,是知客僧怕自己等得久了,特意中間就來通報,其實流程還沒走完。
“那就等入住之後,再完整吐納一番,方才吐納,就有好轉,這是個好苗頭,待完成一百零八輪,或許能有奇效。”
陳錯深吸一口氣,強撐精神。
邊上,正有兩個文士打扮的男子,漫步遊覽,方才顯是聽到了陳錯與知客僧的對話,便過來拱手見禮。
“學生等人也會住在寺中幾日,想來您定能入住半山,那可是一大喜事。”
陳錯打起精神,與兩人回禮,又問了二人來歷。
這兩人,一個名為王瑾,一個名為陶薄,都是自丹陽秣陵來建康遊學的。
那王瑾乃是琅琊王氏的旁庶分支出身,而陶薄乃是他的連襟。
又問了兩句,陳錯這才知道,二人方才便注意到自己,已經打探過了,知道了身份,這才找到機會過來問候。
王瑾更道:“君侯《畫皮》一文,我等也都拜讀了,十分欽佩,亦喜好篇章,不想,竟在此處相見,真個喜不自勝。”
陳錯謙虛兩句,就問起方才一事,
這次是陶薄回道:“這歸善寺的客房宿地,那可是十分有名,據說有佛主護佑,能延年益壽,我二人也是聽家中長輩提起,此番來建康,第一個就是來此處拜訪借宿。”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錯方才入寺,先是眼見佛陀,跟著又受無形壓力,這會一聽此言,當然上心,趕忙詢問起來。
陶薄道:“學生所知,都是道聽途說,便當是拋磚引玉吧。”這人一番謙虛,終於入了正題:“說是與這建康城的地勢、地理有關。”
“哦?”陳錯越發好奇起來。
陶薄道:“說是建康城虎踞龍盤,有秦淮、運瀆、潮溝、青溪四水繞皇城,又有石頭城護衛在西,雞籠、覆舟、蔣山三山定於北,山上處處林木,而皇宮之中金鐵鑄頂,有火盆立其中,引朝日之光,因此建康城夏季炎熱,有如火爐,凡此種種,暗合五行之數。”
他指了指腳下。
“歸善寺位於城北偏西,正好就在土木之間,又近潮溝之水,佔了三行,得佛光照耀,填續補斷,因此神異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