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枯瘦老者剛剛說完,忽然見得遠處一座懸峰驟然烏雲密布,其中電閃雷鳴,一股沉重壓抑的氣息從中散發開來。
一片虛影從懸峰之中蔓延出來,籠罩方圓百裡,隱隱要化作實質。
“哦?”枯瘦老者眉毛一挑,“我來的竟這般巧,居然有人要渡虛實之劫?不虧是一道之主所蛻之洞天,果然是個好地方,靈氣充沛,氣運隆厚。”
長發男子道:“這個本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一路獨佔鼇頭,最近卻被人壓了幾年,於是舍了其他,於懸峰福地中閉關,以尋機緣。他今日能衝破瓶頸,該是因為八宗將要重新歸一、道門氣運大漲之故。”
“哦?”枯瘦老者似笑非笑,“如此說來,師兄此番是勢在必得了?”
長發男子忽的輕笑一聲,看著枯瘦老者,意味深長的道:“當今之世,有三人各參一道,又近千年之劫,總歸得有一個能成吧?”
枯瘦老者一愣,笑容僵硬了幾分。
“三人?”
“吾自問三才隻缺其一,這最後一點也將補全,總是快那兩人一步的。”長發男子自顧自的說著,看著被劫雲雷光波及。猛烈搖曳的蟠桃樹,輕歎起來。
“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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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長安周圍,狂風驟起。
蒼穹之上,雲霧噴湧。
城中異象,盡數消散。
但城池各處忽然傳出許多慘叫,其聲刺耳貫腦,波及甚廣,竟令半城之人皆心驚肉跳,重者更是乾嘔目眩!
更有一道道模糊身影跌落下來,在城中各處翻滾,一片一片宛如鐵鏽一般的斑駁色塊,在祂們的身上蔓延,壓製神光真靈,斷絕超凡神通,很快便使之化作一個個生鐵人像,寂靜無聲。
“是被那周帝新晉冊封的王朝神靈,怎的都化作了青鐵之像?”
“周帝本就是世俗君王,不知用了什麽邪法竊取了神通權柄,借著王朝氣運敕封神靈,這些神靈和周帝氣運相連,這般模樣,該是那周帝處有了什麽變故。”
“可惜,那宮中難以窺視……”
長安本就是古都,龍氣匯聚之地,為各方矚目,剛才更是一連串異象的中心,牽動八方,早就將眾人的目光聚集過來,這時便都發現了這城中異變。
只是他們縱能遍覽長安,但尚有一股宏偉之力籠罩著整個皇宮,無法探查其中虛實。
“不知這長安異變,是因為何事,莫非與眼下的北方之戰有關?”
他們先前的注意力,主要都集中在北地戰場,其中的一些,甚至或明或暗的摻和其中。
“這太華山,到底是要衰敗,還是要中興?”
八宗秘境之中,也有人察覺了一點緣由,心思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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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正武殿廢墟之前,宇文邕依舊站著,但漠然無語,全身上下遍布著觸目驚心的裂痕,他的胸口已被貫穿,卻無鮮血流淌出來,反有絲絲縷縷的紫氣不斷溢出。
獨孤信看著已無聲息的宇文邕,悲痛至極。
以祂的鬼神之能,自然看得出來,站在自己面前的只不過是一具空殼,其中的魂魄真靈,都已不在。
人之死,莫過於此。
哢嚓!
破碎聲中,懸於宇文邕頭上的中元結終於徹底破碎,與周遭的民願香火再無聯系,化作粉末簌簌落下。
有一枚細小字符從中飛出,落到了白發孟婆的手中。
“能夠驅使如此至寶,並不意味著就真的無所不能,宇文邕你……”孟婆握住那枚字符,神色淡漠的說著,但忽然祂一怔,“不對!”
祂臉色一變,身子一晃,就到了宇文邕的跟前,雙目之中靈光流轉,似有深不見底的旋渦,要將周遭景象盡數收入眼底!
“你這妖婦,還要作甚!”獨孤信見之便怒,雖然身上有如鐵鏽一般的斑駁之相迅速擴展,近乎充斥了半個身子,祂卻還是擋在宇文邕的身前。
旋即,獨孤信就感到刺骨寒風,籠罩神軀,渾身上下似乎都被穿透了,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面前這人的對手,但絲毫沒有退避之意!
“讓開。”孟婆神色不善,祂已然注意到了一點詭異之處,急待證明,哪裡還有閑心和獨孤信糾纏,如果不是忌憚旁邊的陳錯,此時已經出手。
“君辱臣死!”獨孤信沒有半點要退避的意思,被這麽一喝,毫不畏懼的說道:“吾等未能護衛陛下已是大罪,如果還讓旁人褻瀆聖體,那萬死不足以恕罪!”說著,祂那斑駁神軀上,有靈光升騰,卻也令神軀越發透明。
孟婆不再多言,身上的寒氣越發濃鬱,隱隱就要凝結成實質。
這宮殿各處,頓時鬼氣森森,無數陰冷氣息、殘魂遺念都受到影響,在各處顯化。
偌大皇宮,瞬間化作人間鬼蜮!
“這座宮殿,果然已經被陰司侵蝕,和我在南陳見到的,所謂地上佛國投影,有異曲同工之處。”
陳錯正想著,想著,揮手間,掀起一道氣浪,將孟婆逼退了幾步。
孟婆的表情陰晴不定,祂道:“臨汝縣侯,你要相助宇文邕?你可知……”
“我這次過來,就是和宇文邕算帳的,”陳錯根本不和對方做言語糾纏,只是道:“宇文邕落得如此下場,是他咎由自取,但人既然死了,還是給他留點體面吧。”
孟婆深吸一口氣,看了看宇文邕的屍體,又瞧了瞧擋在前面寸步不讓的獨孤信,這目光最後又回到了陳錯身上,沉聲道:“臨汝縣侯,宇文邕的性命雖然破滅,其中卻有蹊蹺,你不讓吾輩探查,怕是要留下後患!”
陳錯卻笑道:“宇文邕的真靈,此時該是在昆侖山,你若真想探明情況,不妨前往一查。”
孟婆一怔,旋即深深看了他一眼,拱拱手道:“君侯,既然將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小神唯有退讓了,只希望君侯日後不會因今日之事後悔。”
“不要說得我仗勢欺人一般。”陳錯哈哈一笑,“你們陰司干涉王朝在先,蠱惑周帝在後,明顯就有圖謀,現在被人算計,你不去找那人算帳,反而在我這裡大放厥詞,難道還以為陰司威嚴依舊?要打就打,不打就走,休再多言!”
“你……”孟婆雖與陳錯有過諸多牽扯,但這還是頭一次面對面交談,聽著這些話,當即邪火上湧,居然有幾分理解當初五道為何如此執拗了,不過祂到底顧慮全局,剛才更從庭衣的出手中,隱隱得了警告,不敢再壞規矩,於是深吸一口氣,道:“君侯果然快言快語!還望你能長命百歲!”
說著,就要轉身離去。
“等等。”
結果,陳錯卻又忽然出言,將祂叫住。
孟婆淡淡道:“君侯還有什麽要教我?”
“之前我家山門被人圍攻,其中雖多是海外修士,但其中還夾雜著一個幽冥夜叉,”陳錯已是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今日吾等來這長安,就是為了討回那一日的公道,日後少不得也要尋到冥君府上,到時候還望陰司能給個說法,省得傷了和氣。”
咱們之間,哪裡還有和氣可言!?
孟婆在心中暗道了一句,再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火,冷冷道:“巡天夜叉並非我秦廣殿麾下,君侯哪日有空來地府,吾輩自當為你指路。”
話落,這位冥府鬼神化作一縷青煙,飄忽而去。
此人一走,這寒氣森森、鬼影重重的宮殿,霎時間便恢復原樣,似是雨過天晴,瞬間便晴空萬裡。
但親眼目睹了方才那濃濃鬼氣之人,卻更覺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宮中的嬪妃宦官宮女這般的尋常人,早已受到接連驚嚇,情緒大起大落,這時看著一切如常的宮室,反而覺得陌生,越發驚恐。
在陳錯的感知中,他能清楚的察覺到,這些宮中尋常之人的驚恐念頭,正從各處升起,形成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衰敗氣息,似乎預示著這座宮殿要由盛轉衰。
“此番收獲必須得好生梳理,事關道路,耽擱不得,最好能找個人討教……”
想著想著,他心裡轉過了許多身影,道隱子、長發男子、世外天吳,乃至只在最早時見過的老乞丐。
最後,停駐在陳錯心裡的,卻是一名少女的笑顏。
正是那位與幽冥陰司聯系緊密的庭衣。
“她說事後要來尋我,還要商討應對之法,或許能從她口中探得一二。”
他正想著,邊上的獨孤信拱手出言:“多謝陳君仗義執言。”
陳錯擺擺手,道:“這不算什麽。”他看著全身都被鐵鏽斑斕覆蓋著的獨孤信,歎了一口氣,“獨孤君還有什麽想要交代的嗎?”
獨孤信先是搖頭,隨後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本已死去,得陛下看重,簡拔自凡塵,授以神位,從此休戚與共,氣運相連,能隨同而去,實乃榮幸。而這生前身後事,按理說早在為神之前,便已處理妥當,不過……”
說到這裡,獨孤信忽然攤開手。
慶雲彩霞輝映,靈泉玄水地湧動,一座散發著光輝的七層寶塔從中顯現。
但獨孤信卻是面色蒼白,神軀中僅剩的一點盡數湧入其中。
“此寶非同一般,來歷莫測,本非我能所有,機緣巧合方才得到,實乃邀天之幸,但每每動用,都要竭盡全力,損傷道基,可謂明珠暗投。今我將隕,若因此令此寶流落,其罪不小,望陳君收下此寶,使其不至於明珠暗投。”
“你可要想清楚,你主因我而歿,你也是受此殃及,卻還要將如此至寶交托於我?”
陳錯並非第一次見到此物,當初河境之事,就曾見獨孤信馭使過,威力很是驚人,更與前世所知的一件傳說之物相似,此時再見,更心中一動,心血來潮之下,隱有預感。
獨孤信的聲音逐漸微弱,卻還顯得鏗鏘有力:“陳君堂堂而勝,不行陰謀,不使詭計,更仗義執言,若說誰人能信,非君莫屬!”
“承蒙獨孤兄看得起,”陳錯抬手攝了過來,“那我先代管一陣,待有有緣之人,自當予他,傳你道統。”
此塔一入手中,陳錯身上登時金光閃爍,那收攏在身的金蓮自行顯化出來,腦後日輪綻放,散發出肅穆光輝!
與此同時,有許多低語聲傳入陳錯耳中。
恍惚間,他的眼前浮現諸多身影,大部分都是他曾經見過之人,卻還有許多陌生身影,只是從他們的氣息中,依稀能辨認出來,似是在太華之劫中,於遠方窺視的。
待凝神感悟,他又從中發現了幾張熟悉面孔,其中包括了那位建康城外、曾被自己一言點醒知客僧慧智。
這一道道似真似幻的身影,居然都有點點光輝散落,朝著陳錯匯聚,以那座寶塔為中轉,融入其身!
那原本便存於心底,卻一直不聽使喚的一朵慶雲,猛地一震,跟著便如張開大嘴一般,將這點點光輝盡數吸納進來!
下一刻,慶雲一轉,膨脹十倍有余,落到心中道人身下,將這道人與人道金書都承托起來,宛如車輦!
陳錯更生出明悟。
“澤被蒼生,功德歸於身,竟然是功德道!”
他修行至今,七道已接觸其五,就是那生死道,也通過幽冥之人見識了幾次。唯有功德道一直不見蹤影,卻不曾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驟然接觸。
“如此一來,這七道,我算都見識過了。這座掌中寶塔,只是入手,就有這等威力,來頭定是非比尋常!”
一念至此,陳錯正要再說,只是目光落到獨孤信身上,卻驟然暗淡,並未出言。
這位北周鬼神,已經隕落。
看著這座滿是斑駁鏽跡的人像,又掃過宇文邕挺立著的屍體,陳錯輕輕搖頭,輕歎道:“千古艱難唯一死,這君臣二人一個決絕而去,一個豁達相隨,皆算濃墨一筆,卻不知輪到我的時候,該是個什麽情景。”
“人之生死,不獨在性命,亦在天地人心,於天地間留痕,於人心中留印,縱死亦生,若是這痕印消磨了,便是活著,也如死了。”
隨著這一句話說出,閉著雙目的芥舟子走了過來。
南冥子緊隨其後,目光在陳錯手上一掃,就道:“此地不宜久留,還是速速離去吧。”
後面,圖南子漆黑的身子一躍而起,瞬間拉長,最後落入陳錯的影子裡,其人那股躍躍欲試的情緒念頭,更是絲毫沒有半點遮掩,正待要說。
卻聽四周處處皆有碎裂之聲。
幾人尋聲看去, 卻見那原本與大周皇宮重疊在一起的鬼蜮宮舍,正寸寸崩毀。
夕陽之下,一條神龍長吟哀鳴,祂的半個身軀已經被寒氣侵染,鱗片有如雪花一般飄落,虛實變幻的龐大身軀,在盤旋中緩緩跌落下來。
“日昃之離,在乎其運。”南冥子神色複雜,“這周國國祚將衰,怕是又要改朝換代了。”
陳錯也看了過去。
“一衰一興,既是天地之理,亦是人間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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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艦主艙,楊堅渾身一抖,睜開了眼睛,眼神茫然的遊目四望。在他的眼底,有濃鬱的紫氣彌漫開來。
外面,桅杆頂上,一道身影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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