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長安,正武殿。
內侍王添柄捧著一份戰報,小心翼翼的邁過門檻,旋即就感到一股壓迫感落在身上、滲入心裡,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恢弘殿堂,陰氣森森。
他微微悶哼,運轉起體內的純陽真氣,這才堪堪抵擋。
“如今這皇宮大內中,能踏足這正武殿的恐怕也就只有咱家了……”
這般想著,微微抬起頭,朝前方看了過去。
金柱擎穹頂,玉階分文武。
但王添柄很清楚,此刻本分列兩邊的,並無文臣武將,而是盤坐著三四十名道人、僧人。
王添柄還記得,就在幾日之前,這些方外之人還在這座殿堂中興高采烈的論道,為了一兩句經文的誕生時間、具體意義,爭得面紅耳赤。
甚至最靠前面的幾位,還展露出了神通手段,引得不少人震驚——因為自小就生長於宮中,王添柄是知道神通之事的。
但他更知道皇宮大內,因有王朝氣運鎮壓,一般的修士來到這裡,都會被壓製的如同凡人一般,最多表現的身體強健、腿腳靈活。
而但凡在這裡還能施展神通的,往往都是惹不起的主,可能看起來年不過三四十,但真問起來,那都是曾經和自家祖爺爺談笑風生過的。
更不要說,如今能被鎮在此處的,在整個周國,乃至中原,都算是有些名望的,個個都不簡單,別看現在失了勢,但憑借著他們的名號,想要東山再起,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可惜,咱家已經去了勢,今日雖然見了這等大場面,但這些道爺、僧爺那是沒機會跟咱家的後人們見面了。”
帶著這般念頭,他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沿途還不忘跟那一名名方外高人作揖行禮,盡管這些人並沒有任何回應。
他們當然不能回應,因為所有的人,都已經化作泥塑,只是露出一雙眼睛,在那裡看著、盯著,眼睛裡透露出的情緒,卻讓王添柄心驚膽戰。
讓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兩天前的那一幕!
兩日之前,這座宮殿中還燈火通明、富麗堂皇。
這些從天南地北聚集過來,想要借著機會,成為周國國教,從此一勞永逸,壓下其他流派。
卻不知,這根本就是一場騙局、陷阱,是一個彌天大謊!
但更讓王添柄等人震驚的,還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至尊,展現出的驚人神通!
一出手就鎮壓全場!
“可憐啊,興衝衝的過來,滿心的期待未能如願不說,連自己都交代下來了……”
他正在想著,冷不防的,一個聲音從前上方傳了過來——
“這些個什麽道士、僧人,說是世外之人,但卻還存著世俗之欲望,過不了名利關,他們非是陷於朕手,而是陷於貪念!朕,是代天行罰!”
王添柄一聽,當即就兩腿一軟,跪倒在地上,口呼:“陛下,咱家有罪,不該妄議上念!”
驚懼與恐怖充斥著他的心靈,讓他意識到先前宮中的那股傳聞,果然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如今這位至尊,似乎能夠看穿人心,知曉他人心中所想!
這般一想,他不由縮了縮脖子,低下了頭。
“無需畏懼。”
宇文邕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對朕的忠心,朕已經明了,人非聖賢,豈能心無雜念,這本就是人性使然,朕能鎮得方外修士,卻鎮不得人心,更不會鎮,因為人心就是朕意!”
淡淡話語,卻好似能穿透人心,讓王添柄渾身冷汗直流,直接將額頭緊貼在地上,恭聲道:“奴婢對陛下自是從無二心……”
“好了,表忠心的話就不用多說了,你過來是送軍情的吧,念吧。”
王添柄渾身一哆,卻不敢起身,只是挺直了背,攤開手中薄薄的冊子。
“如今國中道觀、寺院所佔之山土已盡數厘清……”
但這話說到一半,就聽得一聲輕笑。
跟著,宇文邕道:“這塊自有僧道司去操心,這些人既都在殿中,那各處的道觀寺廟就都不是問題了。”
王添柄趕緊翻過一張,便道:“攻伐河南的兵馬已經集結完畢,幾位柱國都已請戰,而並州邊上的兵馬亦集結大半,但糧草充盈。”
宇文邕就問::“朕讓普六茹堅集結的水軍,可曾齊整?”
王添柄趕緊又翻開一頁,點頭道:“隨國公已經點齊船艦,所需輜重糧草,亦將在今日齊整。”
“好。”宇文邕很是滿意,“既如此,你持朕的令牌,令諸卿去取兵符,即刻便發兵東齊!”
王添柄一愣,然後小心翼翼的道:“這就突然起兵是否有些急切,畢竟前後調動不過半月,兵卒說不定有些困乏,加上北路兵馬還未齊整,”說完,他趕緊又趴下去,“這些本非奴婢可以置喙,只是有些擔心,忍不住詢問。”
“無妨,朕知你是擔憂,”宇文邕的話中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思,“但現在乃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那齊帝正陷混亂,加上他們剛失了十萬兵馬,正是主昏國亂的時機,可一舉而下!至於兵卒困乏,有舉國加持,正是氣勢如虹的時候,皆有萬夫不當之勇,可謂萬無一失!”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微微降低:“至於北路的兵馬,可先遣一支兵馬疾行,此番攻伐這河東、並州之地,那是扼住喉嚨,一旦得手,則齊國可一鼓作氣而下!則北地一統!”
這些顯是引動了他的心中情緒,以至於整座殿堂都震蕩起來。
王添柄更生驚恐,趕緊伏地叩首,只是道:“奴婢知曉了……”隨後卻是欲言又止。
“繼續說吧。”
聽了這聲吩咐,王添柄方才松了口氣,然後又將那薄薄的冊子翻了一頁,上稟道:“接下來是幾位仙長所言,他們許是聽說了陛下要東征,所以提及了那齊國境內的終南山。”
“他們想要動終南山?”宇文邕明顯是沉吟了片刻,又是輕笑一聲,“也罷,望氣都對太華山動手了,其余人想要對終南山動手,也不算意外,只是這件事朕不會過問,亦不會阻止,且看他們的本事的吧。”
王添柄一愣,心中越發擔憂起來,因為那望氣真人的關系,如今他亦知曉了所謂道門八宗之說,想著太華山與終南山在道門中的地位,他又忍不住提醒道:“陛下,您所煉化的道兵,如今可還有幾支在那幾位上仙手中。”
“無需多問,便令他們自行其事!”
宇文邕淡淡說著:“先前那次攻伐,就是因為仙門出面,厲令退兵,以至大好局面毀於一旦!如今,朕雖能以舉國加持之力兵馬,甚至煉化道兵,可如果道門仙家再次出面,依局面依舊不利,既然如此,不如讓這些海外修士去牽扯他們的精力!”
頓了頓,宇文邕冷冷說道:“兵馬攻齊,都要三路並行,從而相互牽製,令齊國首尾不得相顧,能有人主動去牽製仙門,再最好不過了!就算最後這些海外修士敗亡四散,但齊國卻已在朕的掌握之中!”
平鋪直敘的話,卻讓王添柄心中戰戰,點頭稱英明,隨即便退了出去。
此人一走,整個正武殿中重新恢復寧靜。
只剩下一座座的泥塑雕像安靜的盤坐,驚恐、詫異、疑惑等種種表情,凝固在他們的臉上。
他們的眼睛,都緊盯著一個方向——
高台之上,宇文邕身著冕冠龍袍,形若高山,獨坐龍椅,身後有陰陽之氣流轉交替,身邊則是慶雲聚散。
一顆星辰懸於頭頂。
其身與周遭格格不入,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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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華山下,獨院之中。
一張符篆落下,被望氣真人拿在手裡。
他歎息一聲,道:“陛下既有此意,那我等也無需等待了。”
隨即,邊上傳來掙扎之聲,窮發子、垂雲子與奚然被幾名道人押送著,被強迫走入了院中一座血色陣圖之內。
奚然兀自喊著:“老頭!你真敢動手!若被我師父、師叔,還有師兄師姐們知曉,定是扒了你皮、抽了你筋!”
“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如果東嶽之事順利,其實無需以三位祭陣,但現在,卻是只能如此了。”望氣真人說話間,就捏起印訣,正要口念咒語。
忽然。
大地微微一震,院子周圍的泥土翻滾起來,冒出一道遁光。
這光凌空一轉,落了下來,顯出了南冥子的模樣。
“四師兄!”
一見來人,垂雲子和奚然都是精神大振!
南冥子卻顧不上與他們說話,兩袖一甩,就是一根根竹簽激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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