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老衲暴露於天地之中了!”
老僧臉色大變,但第一個反應卻不是護持自身,而是一伸手,要抓住那件滑落的袈裟!
袈裟之中,佛光縮漲不定,七尊佛陀之影搖曳,被森羅萬念纏繞。
森羅之念中迸射三業三毒,演化四魔六賊!
只是掃了一眼,老僧便心神跳動,佛念紛亂!
“好毒!”
“惡念過度,自然是毒,但這慈悲之念過度了,就不是毒了?”陳錯笑著搖頭,凌空踏步,朝著老僧與袈裟走了過來。
他這一動,袈裟之上斑斕洶湧。
四周,天地之力猛然濃烈!
“噗!”
老僧再次口噴鮮血!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抬手手上一劃,割開了自己手腕上的血肉。
血淋淋的大口子中,泛著點點金光的鮮血噴湧而出,帶著老僧的修為和精氣神,一同流淌出來。
這血,是他一身精華所在,凡人若是得之,喝下便能延年益壽,修士若是得之,只要方法得當,甚至能煉出丹藥,增添修為!
隨著鮮血流淌出去,老僧的氣勢一落千丈,瞬間就從世外境界跌落到了歸真,並且還在下落。
原本精芒閃爍、迸射金光的雙眼,更是迅速暗淡,身上的衰老氣息毫無遮掩的表現出來。
“真是果決!”
見得此景,陳錯亦不免敬佩,但也知道於事無補。
“我對送人飛升,也算有些經驗,老和尚你這樣做,是行不通的……”
果然,那天地之力依舊是洶湧而至,轉眼之間,就將老僧整個人包裹起來。
哢嚓!
他的身上竟傳出了“嘎吱”聲響,顯是在被滂沱大力擠壓著。
四周,一道道空間漣漪蕩漾開來!
陳錯看著這一幕,知道老僧已無暇他顧,於是抬起手一抓,要將那件沾染了斑斕色彩的袈裟攝取過來!
“老衲勸你,不要白費心思了。”那老僧周遭的空間已然破碎,一道道漆黑的裂痕開始浮現,他掙扎了幾下,卻是掙脫不開,見著陳錯的動作,卻還是擠出幾個字來:“這件袈裟中,凝聚了七尊佛陀,這可不是眾生心中佛,而是……即將誕生的真佛……”
他正在說著,忽的悶哼一聲,身軀又乾癟了幾分,半個身子被壓進了一處空間裂縫!
疼痛宛如毒蛇一樣,在老僧的體內遊走、擴張!
霎時間,他痛楚難言,肉身魂魄、真靈佛心竟都受煎熬!
“怎麽回事?便是被天地排斥出去,也該是羽化登仙,亦不該是這般模樣,難道是因為那八十一年的封鎖之故?”
老曾正驚疑,忽的見陳錯周身大放光明,腦後日輪升起,跟著一抬手。
那件袈裟表面泛起斑斕色彩,竟一點一點的被拉扯過去,最後被陳錯一把抓在手中!
“他為何有如此佛念?”
嗡嗡嗡!
這遮蓋了整個建康城,還在不斷地向外擴張的虛幻城池猛然的震顫,許多地方忽明忽暗,有些地方開始崩塌,還有的地方開始扭曲變化!
“這件袈裟,才是地上佛國的關鍵,不……”陳錯拿著袈裟的左手忽然鮮血噴湧,像是被千萬根針刺穿了一般,卻他依舊紋絲不動,任憑血液滴入其中,“這件袈裟,乃是你觀想而出,本是虛幻,真正讓它蛻變的,是這城中城外的萬民之念!”
“你既知道,就該明白……明白……”老僧還待再說,但冷不防的,陳錯頭上一朵金蓮炸裂,洶湧澎湃的佛光呼嘯而出,朝老僧灌注過去!
“都是要走的人了,這話為何還這麽多?且行且珍惜吧。”
霎時間,金色蓮花中湧出濃鬱的、純粹的佛光,與老僧之軀相容。
這僧人正全力抵擋裂痕與天地排斥,哪裡還能分心阻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佛光與自身相容,旋即,他的氣勢膨脹起來,正在跌落的精氣神,瞬間攀升!
“……”
老僧滿心無語,木然的感受著修為道行的恢復,一時間百感交集。
“果然,曇延就是你送走的。”
話音落下,因著自身道行的恢復,世外之力對他的排斥更加強橫!
哢嚓!哢嚓!哢嚓!
他渾身上下的骨骼,竟被這股力量給壓得接連斷裂,血肉崩裂,鮮血狂飆!
慘叫聲中,老僧的身軀一邊塌陷,一邊陷入最大的空間裂縫之中,雖然兀自掙扎,身上佛光起伏,周身咒紋顯化,但隨著裂痕一顫,盡數破碎!
最後,那漆黑裂縫將他整個人吞噬!
空!
以這老僧消失之處為中心,佛光崩塌,那天上像是塌陷了一般!
“這……這僧人不過就是飛升罷了,為何會這般淒慘?看他最後模樣,近乎是粉身碎骨!”
福臨樓中,蘇定看的遍體生寒,再看聶崢嶸時,更是心驚肉跳!
他隻覺得此人之凶殘,著實匪夷所思,好端端的一個世外,就被他硬生生給逼著飛升了,這等行徑,只有那太華山的陳方慶能夠相比……
“嗯?”
忽然,蘇定心頭一動,心有幾分感應,但卻明智的不去深究。
邊上,那戴著鬥笠之人,卻歎息道:“八十一年的封閉,不光只是世外之靈難以降臨,就是這塵世之人想要飛升,沒有上界接引,那也著實不易,這個曇詢僧,便是未曾準備,匆忙上路,便是到了世外,也免不了要重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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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廟中,眾僧見著天上變化,個個驚駭。
“法主竟是被人逼著飛升了?”
“我佛門居然又有人被逼著飛升了?”
“到底是何人出手?”
一時間,滿寺哀意!
眾僧旋即便見到,那虛幻城池扭曲著、變化著、震顫著,似乎要徹底崩潰。
“那出手之人,是要毀滅地上佛國!”
高台之上,兩名歸真僧見著這般情景,卻是臉色凝重,對視一眼。
“事已至此,有進無退,便是耗盡這南朝佛門的百年積攢,也不能任憑此事功虧一簣!”
“法主雖走,吾等尚在,地上佛國可不是一家之事,是多少年來,佛門弟子一代一代添磚加瓦,方能有這般氣象,那人縱能逼走法主,又如何能將佛門歷代布局摧毀!吾等還有勝算!不能退!”
“不能退!”
“不能退!”
“不能退!”
他心通!
“那逼法主飛升之人,必是佛敵!此乃地上佛國將成,天外邪魔降臨,乃是劫數,度過此劫,則內外光明!諸位,且行法!”
佛念擴散,滿寺僧人心意相通,便都隨著兩名歸真僧盤坐下來,雙手合十,吟唱經文!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生滅滅己,寂滅為樂!”
……
大地再次震顫,扭曲的虛幻城池有重新恢復的跡象。
經文聲傳入陳錯耳中,他見虛幻城池再次凝實,不驚反喜。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佛門多年謀劃,南北兩邊幾十年的積累,肯定不會那麽容易就被平息,但現在沒了主心骨,就少了核心,我也不用將這什麽地上佛國擊破,完全可以借雞生蛋,取而代之,則眾僧之法,為我柴薪,可以傳火……”
他一指點在面前的黑蓮上。
那蓮花一轉,朝斑斕袈裟落下。
七佛之影像是被刺激了一樣,從袈裟中顯化出來,一個個綻放光明,恐怕的壓迫感宛如泰山落下,不光針對黑蓮,更朝著陳錯蔓延過去!
陳錯卻不慌亂,雙手合十,將一道念頭直接傳遞出去:“弟子命途多舛,身陷三業四魔,請諸位佛尊救助,感化弟子這顆黑蓮之心,黑心在此,還請賜教……”
此念一落,那七佛忽的一怔,跟著明滅不定,最後分出一縷縷佛光,將那黑蓮包裹,居然不再排斥,而是主動將這黑蓮拉入袈裟!
跟著,便有一朵黑蓮圖案浮於袈裟表面。
“果然如此!這七尊佛陀之影看著聲勢奪人,其實並無自主,乃是空殼!這老僧坐鎮建康,很可能是要讓這七佛誕生意志,又或要作法引得世外佛陀降臨其中,但剛剛奠定了基礎,還未真個施法,便被中途打斷,最後更是匆忙離去,滿盤計劃盡亂!如今他人已經走了,我卻要扛起這個責任……”
這般想著,陳錯抬頭看了一眼天上,便將那袈裟扔了出去。
倏的,袈裟鋪展開來,再次由實化虛,在佛光的牽引下,滾滾擴張,眨眼間就重新融入虛幻城池。
嗡!
陳錯五感轟鳴,恍惚間,竟是看到了一道盤坐於虛空中的身影,坐於黑蓮之上,身形模糊,卻有肅穆氣度!
而後,一聲聲祈神拜佛之音從建康各處傳了過來。
這聲音護持著他的意志念頭,令他得以深入虛幻城池,見得此城本質——
表面看起來是一座座佛陀寺廟構成,其實每一尊佛陀都誕生於凡人心中,是他們的精神寄托,包含著人生經歷。
“這一個個廟中佛陀,一旦徹底凝實,就能將萬民身影在這虛幻城池中重現,然後讓他們各司其職,然後以假化真,翻過去覆蓋了建康城,將這真實人間,變成佛門樂土!這是偷天換日之舉!若是成了,太過駭人!我自然不能這麽做,不過這城池中的萬民司職,對我的道很有借鑒意義……”
陳錯閉目感悟,但一人之念終有極限,而這虛幻城池太過厚重,又有佛門之法摻和其中,幾息之後,他便生出疲憊之感。
但就在此時。
源源不斷的佛光從幾座寺廟中升騰起來,伴隨著一道道堅定之念與諸多梵音經文,加持於斑斕袈裟。
陳錯頓時精神大振,可以繼續探索下去!
於是,這虛幻城池便不斷扭曲、凝實、潰散,周而複始,看得各方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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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主!觀主!天生異象!佛光普照,佛門這是要大興啊!”
建康城郊,隨著虛幻城池的擴張,也被佛光覆蓋。
江邊的小廟,幾個正在掃地的尼姑見狀又驚又喜,扔下了掃帚,匆匆奔走,到了後院,就稟報給了此處觀主。
這觀主乃是名代發修行的素衣女子,面容清秀。
她搖搖頭道:“我方才入夢,得了觀音大士提醒,說此事是禍非福……”
說話間,她忽見面前眾尼個個神色變化,那一雙雙眼睛裡都有佛光綻放,表情逐漸虔誠、狂熱,然後雙手合十,低聲誦經!
“願諸眾生等,悉發菩提心……”
這佛經傳入素衣女子耳中,立刻讓她心神動搖。
她修行時間本就不長,全靠一點機緣撐著,此時心念一動,心底泛起波瀾,一尊觀音神像逐漸清晰。
便在此時。
啪!
院門被人一下踢開,一名白衣男子快步衝了進來。
“何人擅闖佛門之地!”
院中尼姑,雖已陷入狂熱,但心性尚在,見著這等情景,紛紛轉身喝問,跟著就認出了來人。
“沈尊禮,沈公子?”
來者正是那沈家的沈尊禮。
他在陳錯未曾入太華山前,曾與其人有過幾次接觸,還被當時還是安成王的陳頊看重。
幾年下來,神尊已不複年少,蓄了須,加了冠,因身居高位,頤指氣使而養出了一身沉穩氣度!
不過,入得院中,沈尊禮哪裡還有多少氣度,滿臉焦急,徑直來到素衣女子跟前,從懷中取出懷一枚令牌,直接放在女子手中。
“阿姊,接著!”
那女子本來眼神混亂,但隨著令牌入手,神色終於穩定下來,恍如隔世,她心中驚疑,慌忙問起緣故。
“方才太祖托夢, 令我將這令牌送去宗親各家,說能避開佛門惑心之法……”沈尊禮說到此處咬牙切齒,“這些佛門賊人,多年來受大陳禮遇,不曾想,竟包藏禍心!要鳩佔鵲巢,借我大陳的軀殼,弄什麽勞什子的地上佛國!”
“地上佛國?”
女子聞言,像是被箭矢刺中,渾身一顫。
這時,有一點靈光從虛空落下。
頓時,她心底的身影驟然清晰——
那身影披著白衣,氣質縹緲,一手捧著玉淨瓶,一手拿著青柳,腳踩九品蓮台。
祂甫一顯形,便歎了口氣。
“太急了,這塵世佛門,行事太莽撞了點。此番借著一點因果,我才能顯化虛影,卻已是透支了因果,但也只能如此,好去找那人交涉,若能說得通,則還可彌補,否則……這南朝之事,便可休矣。”
跟著,祂便邁步而出,從那素衣女子的頭頂走出,駕雲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