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錯也不囉嗦,說過一句過後之,便走出了房間。
向然立刻跟了上去,心中思量著,是否要將準備好的話說出來。
她這次過來,除了稟報因那位突厥葉護而引起的暗中窺探之外,還有就是關於那位昆侖偕同子的問題。
正好陳錯提起了八宗修士,向然便想著,是不是要借此機會,順勢將那位賴著不走的昆侖長生拿出來說個清楚。
畢竟,這四十年來,太華山與昆侖山之間雖未爆發出直接衝突,但兩家之間齟齬不斷,時常會有紛爭。
向然作為太華山年青一代中有數的人物,即便有心修行,但也多次領著門人弟子,和昆侖門人爭搶,互有輸贏,就如此次遺跡之爭。
具體到眼前的情況,她自然不願與昆侖的人走得太近,只是陳錯不發話,向然也不好做出決斷……
想著想著。
突然!
呼!
便有一陣熱浪自她的手中升騰起來!
向然悚然一驚,旋即便意識到,是自家師叔交給自己的那件法寶!
烈火升騰,熱息鋪面!
但並沒有灼燒之感,甚至連向然捧著火的雙手,都不見半點疼痛。
當火焰倒映在她的瞳孔中時,向然便感到心底那些個紛雜的思緒,竟一一灼燒,最後消弭無形,只剩下純粹的念頭。
不僅如此,她整個人的精氣神,似乎都有了提升!
“這是?”
“那尊神靈出自域外之地的大教,司掌戰爭、紛爭。”走在前面的陳錯這時開口說著,“此教崇火,頗有其可取之處,只不過神靈是教徒念頭的聚合體,難免會偏向極端,不過,瞥了其神靈之念,留下的神蛻卻堪稱是天材地寶,被我祭煉之後,觀火清心、凝念算是作用之一,其他的妙用,還有待於你去一一發現。”
“弟子曾得兩炷定神香,知道能精粹心念之物很是珍貴!這還只是法寶的皮毛之能。”向然說著搖了搖頭,“此等珍貴之物,被弟子拿著,說不定反而是災禍,畢竟是一尊神蛻……”
“該對自己有些信心,也不用擔心會牽扯到神道因果。”陳錯搖搖頭,“畢竟,那尊火中戰神最為珍貴的兩件東西,如今都在我的手中。”說話間,也不轉頭,只是抬起左手。
掌中,飛出一物。
此物一個晶瑩剔透,宛如水晶一般,有煙氣纏繞,朦朦朧朧,內裡有一枚繁複的符篆忽明忽暗的閃爍著。
但向然凝神觀望,卻能在那符篆周圍見得血色火光,夾雜著腥風血雨之景、金戈鐵馬之聲!
她立刻明白過來。
“此物,是那胡神的神靈符篆?”
陳錯點頭道:“域外之神與中土神祇相似,都是秉承香火念頭而生,但咱們中土的神靈雖也已信徒為命,神念為性,但往往會從泥塑神軀之中孕育神軀,一旦踏足了虛實合一的歸真之境,往往便會塑造真身,探尋自我……”
說話的時候,他的心底閃過一尊龍王泥塑,旋即話鋒一轉:“但這尊域外胡神則不然,神念散於信徒,這符篆反而被煉化為妖丹一般的核心,居於虛實之間,一身修為其實皆匯聚於此物之上,被師叔我用解離之法探查到了蹤跡,從虛幻之中取出,便被徹底拿捏住了,其權柄威儀,便皆操之於我手。”
“神靈權柄……”
咀嚼著這四個字,向然記起有關這位師叔的過往事跡。傳說中,這位師叔本身便精通香火之法,為大河水君、淮地之主,為許多神靈地祇所敬畏。
“不錯,神靈權柄頗為玄妙,如我手中這枚神靈符篆,司掌戰爭、征伐、紛爭,若是煉化入身,執掌權柄,則外界的戰爭、紛爭皆可化作力量。”頓了頓,他的語氣凝重了幾分,“所以,對這尊神靈而言,大地上紛爭不斷、征伐不絕,才是祂最想看到的情景。”
“神與人,畢竟不同。”
向然的心情,一時也有幾分沉重,但她到底志在尋道,於凡俗之事牽扯不多,加上手中火光又跳,灼燒了心頭雜念,使得心頭清明,很快便定下心來,順勢又問:“師叔方才說,從那尊神靈身上,收獲有二,這第二件,莫非就是神蛻?”
“神蛻固然珍貴,但於我而言,用處不大,那第二件收獲的,自然是那尊戰爭神祇所屬祆教的歷史。”說到這裡,陳錯停下了腳步,聲音低沉幾分,“須知,神靈有其神話傳說,飄渺而玄虛,能追溯幾萬年!而神靈所屬之教派的歷史,卻是實實在在的,咱們中原人喜記史,有不少典籍提到過祆教源流,前後不過千年……”
頓了頓,他似是陳述,似是詢問的道:“神祇之道化作教派,教派之主被尊神靈,二者相輔相成,但幾萬年的神祇與千年的教派,你說這兩者,哪一個才是真的?哪一個在先?”
向然聞言一愣。
萬年的神靈,千年的教派。
神靈與教派?
誰先誰後?
莫名的,她的心底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冥冥之中,有一種願意血脈深處的本能在對向然發出警告!
她此刻所思所想,已然觸碰到了世間禁忌!
轟隆!
天上,忽有雷霆炸裂!
向然悚然一驚!
前面,陳錯則是伸出手,將面前的房門推開。
屋裡,那位突厥葉護俟利弗設坐於椅上,看著走進來的陳錯,深吸一口氣,起身迎了過來,拱手道:“見過扶搖仙君,本……我已想通,無論仙君想做什麽,隻管吩咐。”
向然聞言一怔。
陳錯則是眯起眼睛,打量著眼前這人,隨即笑著點頭:“明智之舉,既然如此,先請葉護坐定,陳某需取你一點心頭血。”
俟利弗設一聽,臉色就是一白,卻還是強自鎮定,點頭稱是,坐了回去。
待他剛剛做好,對面的陳錯右手捏印訣,左手一虛抓,俟利弗設立刻慘叫一聲,胸前鮮血炸裂,一點鮮血飛出。
頓時,血腥味蔓延開來,四周風起!
一股濃烈的氣運氤氳匯聚過來,纏繞在俟利弗設身上。
而後,淡淡的虛影片段自他的那滴血液中湧出,伴隨著還有宛若虛幻一般的話語
“突厥,先出於索國,在匈奴之北,平添雜胡也,姓阿史那氏……”
濤濤水聲由遠而至,在向然駭然的目光中,一條寬闊長河虛影漸在陳錯身邊顯化
“恩?”
空曠的屋舍中,幾位說書人匆匆離去,隻留下那一臉笑容的青年,但此人卻是心中微動,跟著屈指一算,露出一抹意外之色。
“他竟也開始借著長河探究傳說、過往了,莫非是把握到了立道脈絡?”
一念至此,青年面露凝重之色,但很快他又搖搖頭。
“論對長河的了解,誰人比得上我?陳氏縱有宿慧,終究是慢於我。何況他縱能找到關鍵,最多是自己給自己著書立說,但他的興衰法,不是吾這般孤道,無法為自己塑造傳說過往,道標無法化作傳說特征,不被長河承認,終究是一場空。再算上我在南方給他準備的禮物,終南成事。準備的這般萬全,不該因他一時之舉而亂了自身節奏……”
想著想著,他凌空盤坐,一根根黑線從身後蔓延過來。
“當務之急,還是先將吾道的序章定好,將選定好的幾個傳說與人物貫穿起來,理清邏輯,掃滅悖論,選好敘述之法,省得到了那最後時刻,犯下與呂氏一般的錯誤。”
轉念間,黑線勾勒出一枚枚複雜字符,內裡有幾道身影若隱若現
南方,江都,虞府。
清冷的府邸內外,一片白綾縞素。
寥寥幾名仆從女使在不算大的府邸中行走。
忽有一人快步自府外而來,一路至達後院,到了書房外才停下。
吱呀。
房門打開,一身素衣的虞世南走了出來。
那人一見,趕緊將手中兩本手劄奉上。
“辛苦了,等會去虞朗那領報酬,最近江都局勢不明,先不要外出了。”虞世南點點頭,接過來之後,吩咐後便轉身回屋,隨手翻開,看了幾眼後,面露詫異。
“仙人竟真在南方有了跡象,但北邊的消息又該如何解釋?”
隨即,他搖了搖頭,道:“世間多有流言,我虞家既為夢仙垂青, 兩代人虔心紀錄仙人事跡,總不能不辨真假,當梳理一番,推演前後聯系,使諸事不生錯漏、矛盾,方可記述。”
想著想著,他便邁步走入書房內堂,坐於桌上,翻開手劄,對照其他書冊,仔細的研讀起來。
這時,一陣微風自窗外吹來,將虞世南手邊的幾張寫了字的紙張吹起。
那紙隨風飄落,依稀可見第一列上的圓潤衝和的俊秀文字
“昔年夢仙憐惜故陳血脈,顯聖於建康城……”後面因紙張折起,卻是無法看清。
虞世南歎了口氣,起身將落下的紙張拾起,重新擺好,隨後關了窗子。
陽光透過窗紙,照在屋中。
內堂的最裡面,懸掛著一幅畫。
這畫中所描繪的,乃是一名斜臥慶雲之上的年輕男子,寬袖大袍、神態瀟灑,手中拿著一個小葫蘆,神色半夢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