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料峭透冰窗,一夜安得好眠到天明。
蜀辭在一陣鳥雀悠徐婉麗的啼鳴聲醒來,遠山之間隱隱傳來鍾聲莊嚴,響遏行雲。
金烏照清雪,拔地而起,初晨熹微的光影照拂她熟睡的眉眼,纖薄的塵土在薄霧般的空氣裡緩慢遊離著,混著某種食物的甜香,窗外霜雪連天,柔軟的被子裡卻是暖意融融。
蜀辭自模糊的困意中逐漸轉醒,想要翻個身爬起來,可纖細的手臂一伸,卻是在身旁撈了一個空。
睜開眼睛,卻是已經不見了枕邊人的身影。
她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身上披著柔軟厚實的被子,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四顧環顧屋內,卻始終不見百裡安的人。
空氣中彌散著食物的清香,蜀辭身體微動,卻發現自己懷中不知何時被人塞進了一個玉瓷製的圓圓食盒。
盡管食盒的密封性很快,卻依舊難以掩飾其中散發出來的陣陣暖人甜香。
蜀辭鼻子輕輕一動,嗅了嗅。
竟是紅薯的香氣。
她將那食盒放在自己的雙膝上,將盒蓋一打開,騰騰的白色熱氣升湧而出。
在那食盒之中,竟是安安靜靜地躺著幾個巴掌大,色澤糯紅泛著蜜意的軟糯紅薯。
這食盒是雙層的,用木網相格,在下一層的食盒之中,安置著幾顆不知名的橙色圓石。
那圓石不斷散發著火色的溫暖光澤,使那那顆色澤誘人的小蜜薯溫度不會散去。
蜀辭抱著食盒下了床榻,眉目之間的喜樂之意怎麽也遮掩不住。
真是奇怪,跟隨著她萬年之久的寒疾是拜這昆侖山所賜,縱然有著秘技天聖劍山的壓製,可她的原身身體畢竟是冰封於此山的冰河之底萬年之久,早已受到這十萬大山的壓製與詛咒。
她來此境尋百裡安,身體本就頂著極大的壓力與威脅,昆侖山常年大雪不絕,她入山中來,斷然是求不得一個好眠的。
只是不曾想,今夜整整一夜,安寧入眠,睡眠質量前所未有的好,竟是連夢都不曾做。
她抱著溫暖的食盒,嗅著空氣中蜜薯的甜香,一時之間隻覺得自己被一股子甜甜的滋味包裹著,溫暖地被盛在蜜糖罐子裡。
蜀辭褪去身上厚實的錦被,正想下床穿鞋,可剛出被窩,寒冷的氣溫襲來,讓她不禁打了個哆嗦,剛想重新縮回被窩裡,卻看見床榻邊整齊疊放著一張厚實灰白色的大氅鬥篷。
看樣子也是百裡安準備的。
她抖了抖那氅蓬,披在自己身上,這大氅也不知是何種動物毛發編織而成,觸及身體體溫的那一瞬間,竟是自主散發出一股暖烘烘地靈流將她身體包裹。
蜀辭再次感到意外。
雖說來時她是百般擔心百裡安的狀況,可是在昨夜闖入這小山居時,百裡安尚未回來,她就感受到了那對山貓兄弟對他的態度不對勁。
分明是奉命看管戴罪之身的屍魔,可屍魔都逃離小山居了,這兩兄弟還在山居之中逸然地喝著茶夜釣。
見到她是為百裡安而來,對她竟也並無任何敵意亦或是驅趕之意,便已十分奇怪了。
再見百裡安的時候,仙尊祝斬種在他身上的月光鎖竟是都不知何時給結了,這小子除了仙魔兩道同修之外,半年光景不見,竟還打熬出了一具不弱於妖王之下的妖骨之身。
他在這山中日子竟是滋潤至此,受囚而來,反而在這舒舒服服的修煉了起來不說,還能就地取材,收集這種不知哪個妖仙身上取下來的毛發做成這種大氅鬥篷,簡直就像是把這昆侖山視若無人當成了自己的家一般。
這大氅暖是暖和,就是怎麽做一股子淡淡的母貓騷味兒。
“咕嚕咕嚕……”
屋案之上,泥紅小爐燒得正沸,發出細微悶沉的翻滾之聲。
蜀辭口裡咬著軟糯香甜的蜜薯走了過去,只見那案上正煨著她最愛的蔥花雞絲滑蛋粥。
旁邊擺放著幾盤精美的小碟,形狀精致的桂花糕非凡間那個樣式的,半是乳白濃質的酪糕,半是晶瑩剔透的凝凍,表層撒著一層雪白的糖霜,混雜著金色細碎的桂花。
還有幾盤子是一看就知曉炸得恰到好處的遍體金黃酥脆的韭菜盒子,釀冬瓜,櫻桃丸子。
分量都不多,可各式各樣,卻是擺放了不少。
嗅著食物中的香味,蜀辭頗為受寵若驚。
她沒記錯的話,昨夜她吃飽了業障,並未像往常一般支付報酬。
可小東西卻抱著她暖了一晚上的床,衣服都穿得好好的,什麽事兒都沒有乾。
今天早上一起來,又做了這麽一大桌子美食……
可是,度過了初時的感動與驚喜,蜀辭發現自己竟然並沒有獲得想象中那種不勞而獲的快樂。
反而心中不知為何,生出一種怪異的患得患失感來。
平日裡她是盼著念著那小東西能夠慷慨大方地任由她取舍他體內的業障就好了。
省的總是要她各種勞心勞力地哄祖宗似的哄著他,每次都是被折騰得狐狸腿都軟了,才願意用那奇怪的方式滿足於她。
雖說那種方式帶來的感官對她來說也不賴就是了,可蜀辭也不是不知她與百裡安行的那檔子事意味著什麽。
可她就是稀裡糊塗地與他發生了關系,也絕非是無知懵懂小兒那般清白被人拿了去還全然不知。
當然,當日於那海中荒島之上,也是百裡安事急從權的選擇,她也全然沒有料想到他竟會以著雙修的方式渡送業障給她。
她這守了不知多少萬年的身子倒也並非她刻意去守,只是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都是那副未張開的少女形態示人。
示人畏她如蛇虎魔鬼,從未有誰敢對她動過下流的歪心思。
只是在這陰差陽錯之下,與百裡安發生了那檔子事,已成事實,蜀辭初時對於女子清白之事本並沒有太大的感觸想法。
畢竟這數十萬年以來她都從未考慮過自己會失身的這個問題。
直至久久事後醞過味來的時候,心底偶爾會泛起一抹惆悵複雜的難過心緒。
可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她惆悵歸惆悵,難過歸難過,但心中竟未感受過一絲一毫的後悔之意。
只是覺著自己好歹也是六界萬族皆懼的大魔頭,有朝一日竟是為了一口吃食,如玩寵一般,使勁渾身解數,搭上身子,以色侍人也就是為了圖一口吃的……
怎麽想都有些丟臉。
可是矛盾的是,即便她知曉這其中的道理,身體卻還是很誠實且樂此不疲地繼續勾搭著他。
被勾搭到了床上行事的時候,她能夠比寧非煙那對魅魔姐妹還要經得起折騰,寧非煙都倍感羞恥的那繩子,她都可以……
完事兒之後,她又躲起來自己一個人回想發生過的種種畫面而偷偷感到害羞。
故此她也不是沒有想過,若是能夠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夠免費得到這小東西的投喂就好了。
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蜀辭卻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開心。
她自顧自地舀了一碗蔥花雞絲粥埋頭吃著,滾燙香氣濃鬱的湯粥入腹極其暖胃,芥菜盒子蔥油餅酥脆得掉渣,一口咬下去,齒頰留香。
可不知為何,吃著滾燙暖心的食物,心底總是空落落的。
待她逐漸反應過來,心中那空落落的原因竟是昨夜那小東西沒有睡她而造成的時候,桌案上的熱粥食物基本已經全然入腹。
蜀辭愁眉不展地摸了摸自己吃圓了的肚子,神情疑惑地默然自問:
‘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就突然不同她滾被窩了呢?
小東西莫名其妙的與人生疏了可不好。
‘生疏……’
這個詞匯在蜀辭的狐狸心眼裡浮現出來的一瞬間,她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好端端的,同她這般生疏做什麽?!
蜀辭完全沒有想過自身的原因,抱著滿肚子苦惱,推門出去尋百裡安的身影去了。
落了一夜的雪還未見停,不過院中堆積在道路間的厚厚積雪已被早起的齊善尚昌兄弟二人清掃了乾淨。
他們兄弟二人正坐在竹亭裡用著早膳,小火爐熱著滾沸的肉粥,各種熟悉的吃食精致擺滿桌子。
當蜀辭看到齊善一隻手端著粥碗喝得呼嚕嚕作響,不大的瓷碗幾乎是一口氣嘬了個底朝天然而還不過癮,又十分豪邁地抓來一張牛肉餅撕咬起來。
弟弟尚昌倒是斯文許多,用湯匙舀著熱粥小口小口喝著,時而捏起一塊桂花糕慢條斯理的品嘗起來。
看著他們兄弟二人桌案上的吃食,蜀辭先是一怔,然後心底也不知從哪裡湧起來的一股無名之火。
一時之間也顧不上去找百裡安了,她眼底蓄滿了風雷,大步匆匆走進涼亭,語氣裡滿是不快的敵意:“你們再吃什麽?!”
齊善咬了一口餅子,愣愣道:“早……早餐啊?薯娘子沒用早膳嗎?不應該啊,我瞧著司塵天未亮早早的就準備吃食進了屋子裡,你醒來沒見著案上的早膳?”
最懂察言觀色的尚昌連忙用手肘頂了頂齊善手臂。
他放下湯匙,轉過臉來朝著蜀辭微微一笑,道:“托薯娘子的福,今日我們才能遲到如此豐盛的早膳,畢竟在姑娘來之前,我們都是自己采摘山中野果吃的。”
他話並未說得太明白,卻成功地將蜀辭的無名之火壓下去了幾分。
平日裡吃不到百裡安做的早膳,今日卻能吃到了,無非是想表示,今晨他早已,悉心所做出來的早膳做多了,所以才能夠叫他們沾光。
不過想想也是,那小子從來都不是什麽吝嗇小氣之人,他做了這麽多早點,這山居之中還有其他人,自是會分予一些。
可即便如此……蜀辭依舊感到不得勁兒,酸溜溜地瞥了一眼他們案上的吃食,道:“他人呢?哪去了?”
尚昌取來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食物的殘留痕跡,見蜀辭神色仍有介懷,不由微微一笑,道:“隔壁臨山的山貓姑娘們喜歡吃我們這條鳴泱湖的銀霜魚,薯姑娘身上這件大氅穿得可還暖和,那是司塵請我們想同族的山貓女求來的毛發編織而成。
我們山貓一族,雖算不上昆侖妖仙一派之中頂盛強大的種族,卻是能夠借以先天優勢,天生毛發能夠有著抵禦昆侖雪寒之效。
只是山貓一族,格外愛惜毛發,為求來此氅,需得回以五十條銀霜魚為交換。”
蜀辭聽到這裡,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身上的大氅,眉頭暗暗輕蹙。
原來是向這山中的山貓女們求來的毛發編織而成的氅衣,難怪做一股母貓兒獨有的騷味兒。
她雖有些計較百裡安給那些母貓兒們親自釣小銀魚的事兒,可她也知曉百裡安為何要去找山中的小母貓,放著這山居之中兩隻現成的公貓毛發不要。
她是狐狸,天生對氣味敏感,母貓兒毛發編織的氅衣她能穿,可沾染了其他陌生雄性動物的體味,她卻是怎麽也不可能願意貼身穿戴在身上的。
可越是這樣,蜀辭心裡頭那股煩躁之意越是難解。
衣食住行,百裡安都可謂是極其細心且用心地在照料她了。
可總覺得缺些什麽。
她對百裡安一開始的感情是當做食物對待,可若是食物,她又怎會接受一個來自食物的照料。
蜀辭說不上來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就像是隔著一層很薄很薄的窗戶紙,偏生就難以捅破一般。
回顧往昔初見之時,她早已不是對他滿腹敵意的模樣就已經十分神奇了。
只是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又是因為什麽,才讓她逐漸對他改變至此的呢?
蜀辭不知。 www.uukanshu.net
她也不知昨夜究竟是那句話說錯了,他分明是生氣了,卻又將自己哄好的微妙情緒,蜀辭也捕捉到了。
盡管他比以往對她更好、更細心、更大方了,可蜀辭依舊覺得眼下這個狀態不對勁。
很不對勁。
蜀辭並不是一個喜歡被自己無用情緒所左右的性子。
做為魔界最可怕的政治家,權謀家,她更喜歡的是摒棄一切無用的思想,不會過分剖析自己的情感,只要精準無情地掌控著他人的弱點與欲望,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感覺就很好。
然而此刻,莫說掌控全局了,便是連局勢她都看不懂了。
蜀辭深吸一口氣,她不大喜歡現在自己這副迷茫的模樣,所以她決定不恥下問,快刀斬亂麻地解決眼下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