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嬋雙唇都抿得發白了,十指冰冷。
那銀發女子這一箭之手段,怕是能夠超越上清仙界大半仙人了。
如此人物,竟認林嚴為主?
蘇嬋其實並不喜歡上清仙界的那些仙人,尤其是林嚴在凡間那段時日裡,時常來找他的那先仙界朋友。
他們無一都不是在一次次的殘忍地提醒著她,眼前的這個男人不過是鏡花水月。
她與他,永遠都不可能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沒有實力與背景,再不屈的傲骨也只會成為弱者的一個笑話。
白少顏的出現,也忽然讓蘇嬋醒悟過來,自己所堅持的所謂的清高傲骨,在真正的實力面前,究竟有多可笑了。
百裡安看著那漫天妖屍,也不由露出了微微驚歎的目光。
他亦是看不見雲端之上那些隱藏著的惡妖,也反應過來,怕是唯有真龍之瞳,目光所及之處,方才能夠勘破三千位面世界空間,看到尋常之人看不見的存在。
百裡安收回目光,看向白少顏,問道:“東天神殿的神性流逝,都是這些惡妖的氣機汙染的嗎?”
白少顏手掌輕攤,銀色的狹長彎弓重新化為一縷青絲,藏於發間消失不見,她輕聲嗯了一聲,垂眸掃了一眼地上妖屍。
“黃金雨不僅僅能夠異化妖類,還能夠繁殖分化妖類,若是吸食了高濃度黃金雨的妖獸,會自我無限分化生長出新的妖體。
如今這些,也不過是零星之一罷了,若是再落下一場雨,東天神殿……支撐不了多久的。”
蘇嬋甚至都完全聽不懂白少顏在說些什麽,就看到百裡安一臉沉凝地點了點頭,道:“不能在拖延下去了,我們必須盡快去往回廊天淵。”
可她聽懂了那句‘回廊天淵’,嬌顏頓然失色道:“林嚴你要去回廊天淵?”
好端端地,去那種地方做什麽?
送命嗎?!!!
百裡安看向蘇嬋,輕笑了一聲,故意說道:“方才家清說要與我一起同行,路上互相有個照應,可我此番目的地,是回廊天淵,家清可是還要與我一起同行?”
百裡安說這話的時候,並未刻意嘲諷,而是認真發問。
蘇嬋也看得出來百裡安話語之中並無任何針對之意,可是她不知哪裡湧上來的心頭之火:“林嚴,你如此小瞧於我,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貪生怕死之輩嗎?”
百裡安神情不變,目光清澈,還是那句話:“所以你還是決定與我一起同行回廊天淵?”
蘇嬋皺眉道:“我自是願意與你一道同行的,只是為何一定要是回廊天淵這種絕危險地?”
她平複了一下情緒,嗓音也柔和下來,似是準備耐心將百裡安說服:“林嚴,這裡不是人間,神罰森林之中危險重重,妖獸眾多,每一刻都不知會有多少我們的同族慘死其中。
眼下並不是你探險逞英雄的時候,回廊天淵為昆侖禁地之一,便是昆侖的本土仙民都不敢任意擅闖,即便你是五明宮副宮主,你有想過,這後果是你能承擔得起的嗎?”
百裡安笑了笑,道:“回廊天淵是昆侖十禁不假,可昆侖山並沒有規定,沒有詔令不得擅闖其中。”
回廊天淵聚集著無數從黃金海內流失而來的惡妖,那裡的惡妖數量之多,難以估量,而且其中黃金海的霧氣濃度極高。
高到縱然並非是妖,一般人類修士或是仙人進入其中,身體都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因此根本無需禁令。
但凡惜命者,都不可能主動涉足其中,便是黃金海最強守境者,也未到達過這片回廊天淵的最深處。
蘇嬋覺得百裡安在任性妄為也不為過。
林嚴這個出身優越的小少爺本身就有著天真不現實的英雄理想。
她喜歡他的深情體貼,卻不喜歡他整日做那天真的幻想,對於未知之地,總是有著極大的向往與探險精神。
她們這樣出身卑微,機會險少之人,光是在澤國國都那樣的權貴之地活得體面都已經是千難萬難了。
他明明生來就擁有者旁人羨慕求都求不來的人生,為何還不能好好珍惜,整日就想著胡鬧揮霍呢?
蘇嬋好不容易壓製下去的火意,隱隱又有著要上湧的趨向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好聲好氣地說道:“林嚴,我不可否認,你的修為很高,身邊這位仆從亦是有著不俗的能力,可你若執意要去回廊天淵,我只能說,你是在自尋死路。”
往往她擺出這種溫和又嚴厲的模樣,林嚴再如何任性都會認真地忌憚三分。
可今日的林嚴卻不知為何,一直透著一種讓人捉摸不清的感覺。
蘇嬋只見他輕聲笑了一下,那雙漆黑的眼睛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明澈,明澈到了一種反而被他看穿本心的感覺。
“找死總比等死來得好。”
陳銘聽得這話極不對勁,問道:“林嚴道友此話何意?難道說此番困局竟是無解不成?”
盧吉隻當百裡安是在危言聳聽,呵笑道:“閣下莫不是想得太過了些,縱然這神罰森林今年比往年是要詭異危險許多。
可這到底是昆侖淨墟廣開山門,邀請我等入山林而求妖,君皇娘娘身在昆侖之境,要知曉舉頭三尺有神明。
如此亂局,自然會由聖人出面平複,如今東天神殿已出,娘娘想來已經出手,何須你這般擅作主張,可莫要好心辦壞事,枉送了性命才是。”
陳銘卻是個心思細膩之人,從他看到白少顏那一箭射下這漫天妖屍後,他心中就一直不太安定。
“不對不對,盧吉兄,此事不對啊。”他一邊搖首,一邊打斷著盧吉的話,道:“此事當真是大為不對勁啊,縱是神罰森林有異,那可是東天神殿啊,怎會輕易顯聖於人前?
而且東天神殿藏神威浩蕩,有怎會容許這般多的妖類觸近褻瀆,難道……”
說著,他好似忽然想起什麽,臉色忽而變得煞白起來:“難道那關於娘娘已經應劫隕落的謠言竟然是真的?”
“謠言?”
百裡安目光投過來,神情之中帶著幾分異樣:“什麽謠言?”
陳銘臉色不大好看:“我也是道聽途說得來的小道消息說是上清仙界金仙衛圖大人,曾在神罰森林開啟之前,特意為君皇娘娘卜算了一卦。
說是娘娘命中將有大劫,怕是已然身隕。”
此言一出,那數名修士皆自神情慌亂,開始不安的竊竊私語起來。
百裡安沉聲道:“既是金仙衛圖卜卦之算,當為仙界高秘,怎會是為小道消息,既是小道消息,又怎可盡信?”
陳銘道:“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但聽說這消息是機白公子從上清仙界帶來的,其可信程度便真上了幾分。”
這不可能。
雖然百裡安亦是從沈機白口中親耳得知關於君皇娘娘命格卜算之事。
但沈機白是個縝密之人,如此牽扯甚廣之事,他絕不可能胡亂言語。
如今看來,反倒是更像有人在暗中造勢,甚至連沈機白都牽扯了進來。
百裡安心緒萬千,面上卻不動聲色的說道:“既是傳言不可盡信,閣下也並未親耳聽見機白公子言說娘娘之劫,切莫被有心之人利用。”
陳銘神情肅然,道:“道友這般執意前往回廊天淵,可是有什麽發現?”
百裡安不願言說太多,只是搖首道:“只是覺得在林中一味等死不如去主動求得一線生機罷了。”
陳銘點了點頭,喃喃道:“若是這黃金雨異象當真源自於黃金海的亂變,恐怕當真未有前往回廊天淵,才能夠查出此異象起源,道友舍生忘死之節氣,在下深感佩服。”
“理是這麽個理。”百裡安微微一笑,看著眾人很是和善地邀請道:“所以諸位要一起的話,我也十分歡迎。”
眾人頓時頭皮發麻。
那可是回廊天淵之地啊。
當即有人訕訕笑道:“道友說笑了,我等道行微末,去了怕是只能為道友帶來沒必要的麻煩。”
陳銘目光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陷入微妙沉默的蘇嬋,心中不屑嗤笑一聲,面上卻是熱絡笑著說道:“事實證明,並非是所有人都有勇氣主動找死的啊。”
蘇嬋面色一僵,表情異常有些難看。
陳銘朝著百裡安深深一禮,他雖是個阿諛奉承、長袖善舞的性子,可身上到底也有著幾分修行者的節氣在。
他將那一袋子隱果遞給百裡安,說道:“我等皆沒有道友一往直前的氣魄與勇氣,道友尋此果,想必也是為了前往回廊天淵之用,與我等隻為苟且求生本意大不相同。
如此看來,道友身上隱果數量雖多,可若是前往回廊天淵此等生死之地,怕是遠遠不夠用的,陳某人汗顏,怎可為了一己之私,再佔此隱果。”
盧吉面色微變,道:“陳銘兄,此隱果非你一人之果,你怎可為大家做此決定?”
其他數名修士猶豫權衡片刻,也有人發聲說道:“一人獨身之苟且,可能安否?
林嚴道友既有如此心智,我等又怎能繼續抱有如此狹隘之見,此隱果,是無臉再安然收之了。”
“是及是及,林嚴道友既有大用,我等又怎敢自私分之。”
都說人性本自私,卻沒想到臨近大事面前,這些看起來膽小如鼠一遇危難逃得比誰都快的修士們竟是還有著幾分風骨。
百裡安將那遞過來的隱果推回去,失笑道:“不必了。”
回廊天淵變故重重,他還沒必要將自身的安全寄托在這幾顆多出來的隱果上頭。
他退回隱果,也並未再多問蘇嬋接下來是否要一起同行。
而蘇嬋也仿佛陷入某種默契一般,始終保持著尷尬的沉默。
目送百裡安與白少顏撐傘離去的背影后,陳銘將袋中的隱果各自分發下去,最後一枚分給蘇嬋的時候。
他看了一眼正自目光喃喃沒有回神的蘇嬋,歎了一口氣,將隱果塞進她的手中。
……
……
“轟隆!轟隆隆!!!”
天地悶雷聲滾滾,暗潮聲陣陣,天色灰黑,宛若白晝黎明再也沒有到來之機。
原本被白少顏一箭射空的重雲層再度聚攏而來,仿佛大雨將至。
百裡安並不知曉回廊天淵的具體所在位置,而在這種時候,他也無需知曉其方位。
根據這視野空氣之中的黃金霧氣濃度,便可以感知到大概的具體方位。
隨著時間的流逝,百裡安是越發地能夠確認,那位昆侖神主當真是遇見麻煩了。
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到神罰森林裡原有的秩序與法則在如沙塔般崩塌。
這是一方神格隕落的征兆。
越往神罰森林深處行走,百裡安一路行來所遇見的惡妖等級便越來越高,數量越來越多。
甚至在看不見的空間裡,分明空無一物,百裡安所撐的琉璃傘傘面之上,卻總是會多出數道野獸般的劃痕。
甚至還沒有來到真正的回廊天淵,百裡安都不得不提前與白少顏各自吃下一顆隱果。
氣息隱去,腳程也不由快了起來。
空氣中的霧氣濃度逐漸高達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甚至連琉璃傘都被映出一片淺金色。
百裡安知曉,這是琉璃傘都無法再阻擋著濃霧的聖力滲透。
他側眸看向白少顏,目光關切。
白少顏朝他搖了搖首,道:“主人不必擔心,我尚且還能撐得住,若是我身體達到極限,必會及時退離,不會給主人造成沒必要的麻煩。”
百裡安沉默幾許,忽然開口問道:“在這黃金濃霧的影響感染之下,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白少顏沒想到百裡安會這麽問,愣了片刻,旋即說道:“百骸如裂,筋脈脹痛,神魂動蕩如沸,玉府潰然,體內似起風暴雲霆,稍不受控,雲電風燈,死灰槁木。”
聽起來倒像是境界以著非常手段強行得到提升進階。
若根基穩固者,尚且能夠壓製境界瓶頸,而一些修行淺薄者,卻會因為無法消化體內的能量,從而異化成為失去理智的怪物。
說到底,並非是黃金海的靈力詭異邪惡,而是太過盛烈,尋常妖族難以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