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也是林曦為何會引誘百裡安入回廊天淵的目的之所在。
僅憑她一人,無法與妖皇傲疆談判,雖說或許她另有法子,能夠從妖皇傲疆的口中套出有用的消息情報。
可卻無人,能夠來善後收尾。
必須要有人來阻止深淵巨獸的靈肉合一,複蘇醒來。
白少顏沉思道:“那位林曦殿主,似乎對主人很是信任?”
如若不然,進入神罰森林的修士那麽多,蒼梧宮的同門師兄弟也不計其數,白少顏甚至能夠感應到青龍殿的氣息。
可她誰都沒有引誘,隻對百裡安一人設局。
百裡安亦是覺得林曦此舉過於迷惑,比起一個不過只有數面之緣的他宗少主,自己同門難道不應該更值得信任嗎?
還是說她擔心自己修行魔宗功法的事跡暴露?
可暴露給他,她難道就放心他的嘴能夠做到密不透風嗎?
這位林曦殿主似乎知曉很多東西,思維也難以捉摸,想來此舉與他合作,令有深意吧?
更重要的一點是,林曦此行的目的,似乎與蜀辭推演的這個世間的時間真相目標一致。
“她對我,或許談不上是信任,只是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罷了。”
白少顏問道:“回廊天淵之中的妖獸何止萬千,僅憑我與主人兩個人,如何要從這無數惡妖之中找到深淵巨獸的宿體?”
找到深淵巨獸的概率,基本為零。
百裡安沉吟思索片刻,然後攤開手掌,一縷潔白聖然的魂火跳躍於掌心之上,他看向白少顏。
“你覺得林曦殿主在方才時刻,為何要將君皇娘娘的心燈交給我?”
都說人死如燈滅。
尋常修士乃至仙人,一旦身死道隕,心燈則滅。
唯有聖人死去,心燈長存千年,披澤一方。
白少顏似是聽懂了百裡安話中的意思,她垂眸看了一眼他手掌的心燈。
“昆侖神主心燈雖尚在,但這並不意味著她還活著,若是主人想借此心燈引路,從而找到昆侖神主的下落,怕是很困難。”
“退一萬步說,縱然主人成功找到昆侖神主,若她尚有余力,面對如此亂局,她又怎會不出面誅殺奸邪。”
身為同等級高貴血脈的白少顏覺得,不論是對於她而言還是那位昆侖神主。
自身的驕傲都不允許在有力戰鬥的情況下苟且偷生。
要麽勝,要麽死。
百裡安看著白少顏,問道:“所以小白是覺得……”
白少顏認真道:“還請主人不要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這在戰場之上,是一個十分危險的想法。
妖潮當前,我們沒有試錯的機會,在這種時候,我們能夠依靠的,只有彼此。”
她抬首,輕輕撥弄了一下頸間細長的銀鏈,目光執著且認真:“契約為證。”
百裡安在心中失笑不已。
都說龍族是注重契約精神的一種生靈,如今之見,果不其然。
見百裡安在笑,白少顏斂了斂眉毛,似是有些不高興:“主人若是仍舊不死心的話,大可一試,不管結果如何,身為主人最忠誠的仆從,我都將遵從主人的一切指令召喚,即便沒有一絲勝算,我也會為主人竭力爭取勝算。”
嗯……
所以說她這一板一眼的性子是從哪裡學來的。
小時候養她的時候,百裡安可沒有給她灌輸這種侍從的死忠思想。
百裡安擺擺手道:“不必如此視死如歸,若是當真不成,我會及時收手。”
百裡安並不認為林曦將這聖人心燈交於給他是為了讓他借此心燈之力庇護自己的安全。
雖說這心燈對於那些妖獸有著威懾之力,可那前仆後繼如狂瀾般瘋狂席卷過來,那些被感染異化的妖血妖屍都能夠加速心燈的自然染滅。
正如那東天神殿,神輝浩蕩之下,都會有無盡惡妖試圖飛蛾撲火,導致神殿搖搖欲墜。
更遑論這連接著黃金海內的回廊天淵,妖群失控之下,還想借此心燈來護命,那簡直是異想天開。
所以百裡安實在想不到林曦將此心燈交於給他的用意何在。
唯有說,那君皇娘娘還活著,這心燈方可發揮出引路的作用來。
血色的光羽自百裡安周身浮湧而起,羽線縈繞心燈盤踞環繞,靈力徐徐渡入心燈之中,原本成微弱之勢的心燈逐漸變得明亮起來,驅散了四周的昏暗。
百裡安眼眸一亮。
以血羽河還有自身靈力蘊養此心燈,果然有反應。
借著心燈光輝,百裡安神識外放,靈台之中,神符青鸞躍然而起。
在神符的力量之下,百裡安的精神力瞬間攀登至極致,以心燈為引,磅礴的神識之力如潮水般擴散而出,籠罩在回廊天淵的整個領域之中。
如此劇烈消耗自己的精神力,顯然是一件極為吃力之事。
百裡安的面色以著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失去血色,心燈在掌心跳躍不止,散發著溫暖的光輝。
良久,百裡安睜開眼睛,掌心那一簇火焰沒入肌膚掌紋之中,消失不見。
神識回籠,視野重歸昏暗,一切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白少顏並不見任何意外之色,仿佛是在情理之中:“主人現在可以死心了?”
雖說對於在如此危急關頭還如此大量消耗自己精神力這種行為極不認可。
但白少顏並未持任何反對或是責備的意見。
對於這種結果,百裡安倒也談不上什麽死心或是絕望。
只是想到君皇娘娘那般風華絕代了不起的女子,竟當真死在了這無人知之地。
心中難免會生出些感慨來。
原本以她的手段與實力,縱然面臨著神源巨獸以及妖皇傲疆這樣的強敵,她亦是可以著遊刃有余,全身而退的。
若她並非知恩之人,當年拒絕與仙界聯姻,便不會有君皇乘荒那般隻知享樂不動腦子的拖後腿夫君,累她聖池丟失。
而今神殿岌岌可危,也成了自古以來,第一位最強也是死得最早的尊仙了。
“如此說來,那蒼梧宮的林曦殿主,也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才將這心燈托付給主人的吧?
如今既然已經確認昆侖神主的生死,這心燈也留之無用,還需主人浪費靈力繼續供養,不如就地棄之。”
白少顏對於死亡的概念一向淺薄,亦或者說,她對除了主人以外的人的死亡概念很淺薄,並沒有太強烈的生死共情能力。
她只是一味冷靜地覺得,其身已死,與戰鬥再無用處的累贅當棄。
可百裡安好歹骨子裡還保留著人類身死魂歸故裡得以安息的思想。
更何況君皇娘娘雖說有著自己的私心,可到底是在仙尊祝斬的面前保全了他。
如今她既身歸已去,這心燈總是要帶回昆侖淨墟進行神葬之禮的。
“再者說……”百裡安目光一轉,神情有些奇特詭異,輕笑:“我雖借此心燈,並未捕捉接受到君皇娘娘的氣息回應,可是也並非是全無收獲。”
白少顏眸光微動,“怎麽說?”
百裡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問道:“在妖潮肆虐而起的時刻,大部分的惡妖們都是沒有意識的,所以也就並不會對誰產生強烈的恨意。
但是小白你覺得,在這回廊天淵之中,誰最恨君皇娘娘呢?”
白少顏纖眉微動,看著百裡安的那副表情,似有所明悟:“主人是說,深淵巨獸對此心燈有所反應。”
百裡安笑道:“而且反應極其強烈。”
強烈的恨意,強烈的憤怒,以及……強烈的殺意。
回廊天淵自昆侖淨墟誕生起,便已經存在,這也就意味著深淵巨獸為昆侖神主封印了整整千萬年。
千萬年失去自由之身,得朝一日,終在妖皇傲疆的介入之下衝破封印,可是再度遭受昆侖神主將之重創。
他本就禁咒纏身,若不盡快靈肉合一,僅憑靈體狀態,它是斷然無法殺死妖皇傲疆解除禁咒。
如今他靈體遭受重創,虛弱狀態之下,神魂靈力難以支撐起整個回廊天淵的融合。
更何況這回廊天淵做為他的妖墳,血肉骨脈再生都需要龐大的妖力維持。
而今卻是因為君皇娘娘的重創,它堂堂深淵巨獸,只能屈居於弱小妖獸的體內得意苟存,如何能夠不怒,不恨?!
“那深淵巨獸若想盡快壯大靈魂之力,從而回歸本體,就必須不斷奪舍,殺死、寄宿、汲取、吸收這些強大妖獸的生命也血肉,方有機會盡快靈肉合一。”
“但是到這時,他體內的禁咒已經完全與它靈魂融合,效力當被全部激發出來,縱然奪回了屬於自己的肉身,他也將用失自由,淪為妖皇奴仆,想必這深淵巨獸,也是不願的。”
白少顏恍然道:“所以那林曦殿主將昆侖神主的心燈給主人,並不是讓主人皆此心燈找到昆侖神主,目標而是深淵巨獸?”
百裡安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總覺得林曦的用意,並非如此溢於言表。
“君皇娘娘的心燈能夠威懾妖皇傲疆,自是有著淨化之聖力,此刻的深淵巨獸距離能夠融合肉身,神魂之力還遠遠不夠。
他無法憑借自己的力量化解禁咒,但是聖人的心燈可以灼燒淨化禁咒在他體內的痕跡。”
但此刻,好生護養心燈,引尋深淵巨獸,確實是最首要的任務。
冷霜華重,濃濃寒意起雲氣,流雲滾滾。
白少顏重化龍軀,盤踞於虛空之中,她用龍須輕輕觸了觸百裡安的手背,口吐人聲道:“如此,那便由我繼續帶著主人飛行吧?”
妖潮不息,天空陸地之上,盡是各式各樣的恐怖妖獸。
若是飛行遁術不夠靈活迅疾的話,被妖潮吞沒那是遲早的事。
白少顏朝著百裡安輕輕吹了一口氣。
百裡安隻覺身體一輕,整個人好似被一股輕柔如雲霧般的力量托起一般,他順其自然地握住一隻龍角,騎上龍背,面上神色確實擔憂的。
“此境的黃金靈霧的濃度越來越高了,小白你的身體還撐得住嗎?”
白少顏道:“主人隻管靈養心燈引誘深淵巨獸,其余的,無需擔心。”
雖是這麽說,但百裡安還是取下腰間的滿月酒葫,將這幾個月以來收集的月光酒盡數澆灑在她的身上。
做完這些,似是還覺得不夠,他手掌探入周身厚重的寒霜雲氣之中,抽出之時,那滾滾流動的寒流雲氣竟是形成一片小天地雲層般。
純淨淡藍色的隱雷躍然其中。
一鼓輕雷驚蟄後,雲薄幽寒落微雨。
瀟瀟微雨如酥,帶著潤物細無聲之勢,點點灑落在白少顏流銀般的龍軀身上,將那本就神華漂亮的龍鱗滌洗得愈發澄澈銀白。
白少顏龍首一歪:“這是……司水神術,心水咒?”
司水神術取自於司水神源,其心水咒更是有著穩心神,定六魄,淨心魔的神奇治愈之力。
此術極難修行,雖不具備任何殺傷力,對於靈力的消耗卻也是極為巨大的。
當初在陰虛谷中時,百裡安就曾對蜀辭施展過此神術。
不過召喚出來的只有一滴雨水。
眼下召喚出來的心水咒所化微雨,何止千千萬。
不過其效果確實驚人,那些依附在龍軀靈肉上的黃金聖氣,隻保留其純粹的靈力,而那些被殺饕宴的怨濁氣息,皆被淨化至虛無。
短期之內,小白龍並不會為黃金海的聖氣鎖影響異化。
許是已經預測到了身下這隻小白龍即將呼之欲出的責備之言。
百裡安已經早早地曲起指節,在她的龍角上輕輕敲了敲,笑道:“如若說進入這回廊天淵找尋解除異象的前提是犧牲你,我便就不會帶你一同進來了。”
敲打在她龍角上的手指並未收回,百裡安的指尖停留在刻有名字的那隻龍角上,輕輕撫摸著‘少顏’這個名字。
“不論我如何布局籌謀, 不論身處怎樣的絕境,少顏,你都不在犧牲的這一環計劃裡。”
“正如你所說,越是絕境,我們所能夠依靠的,都只有你我彼此了。”
百裡安深知他所養的這隻小白龍性情是有多麽倔強的,他輕輕一笑,伏下身子,掌心隱去的鎖鏈重現,圍繞龍頸纏繞一圈。
“畢竟是你說的。”
“契約為證。”
單方面結下的契約並不完整,所以百裡安對他的小白龍認真做出回應,虔誠般的貼近上去,在那銀色冰冷的項圈上落了一個輕柔的吻。
龍軀震動,應龍雙翼張展而起,卷起了流風寒雪,真龍騰雲駕霧而起,本應駕輕就熟,可不知為何,這次展翼而飛,竟是有了幾分慌亂失措的味道。
當有萬載之蒼姿的應龍,頭一回飛得如此醜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