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勢待發的燕破雲神情一怔,面上似有驚疑意外之色。
聽著這聲音的響起,百裡安的目光閃爍,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就連白少顏也不由將目光轉望過去。
百裡安耳間印記的靈輝也隨之她的收心而淡去,手腕間靈光化成的鎖鏈也如星輝一般沙化散去。
月光之下那張明若琉璃的面容,對於她而言,也並不陌生。
白少顏重新站直身體,與百裡安稍稍拉開幾分距離。
她纖眉微蹙,看向來者的目光裡,竟是隱隱起了幾分敵意與憤怒。
輪椅咯吱作響,輪子滾滾碾壓過焦黑土地的聲音從遠處響起。
燕破雲收勢停槍後,地火漸漸安靜沉沒流入大地裂縫之中。
彌漫在四野的恐怖高溫也以著驚人的速度降溫下來。
漸漸的,入夜的森林裡起了薄薄一層霧,帶著山間寒雪的嵐風吹過,坐在輪椅上的公子袍角翩翩,縱然不良於行,身有殘疾。
他坐姿依舊挺拔如蒼竹,身姿如玉,遠觀亦如畫。
在他身後推動著輪椅的,是一名年歲見長的中年美婦,穿著的是凡間最尋常的荊釵布衣,頭髮盤成已婚的隨雲髻,腰間掛著一串略有磨損的老舊銅錢,與那輪椅上的公子氣質格格不入。
場面一度陷入安靜。
燕破雲皺起石岸般突出的眉弓,凶獸般深藏的目光落了過去,沉聲說道:“原來是機白公子大駕光臨。”
風聲裡傳來幾聲沉悶的咳嗽聲,沈機白微斂著眉目,半張臉湮沒在山林寒霧裡的陰影中,遠遠看去,只看得見一隻蒼白清瘦的下巴,以及毫無血色的薄唇。
對於燕破雲的話,他卻是連寒暄的意思都沒有,隻淡淡應了一聲,道:“嗯,是我。”
燕破雲持槍杵地,面容生冷:“早就聽聞機白公子乃是出世之人,終年不問窗外事,如今看來,卻是不然。
可縱然公子不理天下俗世,也既然身入神罰森林,就應該知曉在這片神罰森林之中,生死不論,森林之中的一切妖獸,但凡有能力者,皆可隨意獵捕。”
尚昌忙出聲道:“可真龍乃屬龍族,並非妖族,亦非妖仙一脈,乃是仙界祥瑞之神獸,怎可輕易獵殺。”
話雖是這麽說,可尚昌知曉這燕破雲乃是黃金海守境者中第一強者,心性傲極,心氣極高。
故此神罰森林之中許多禁忌在他眼中是否需要重視尊守,則在於他自己是否想要遵守。
龍族乃是上古絕跡的神靈,稀世珍有,便是仙尊祝斬也十分重視其血脈流傳。
但這裡是昆侖淨墟,六界不守之地,上清仙界的規則秩序束縛不了昆侖淨墟的守境者。
縱然那銀發女子是這世間唯一的真龍,燕破雲若當真有強烈的佔為己有的心思,可是真的會毫不忌諱地將她肢解於破雲槍下。
做為昆侖淨墟最強大的守境者,他一人之身的珍貴程度,甚至能夠與整座真仙教共齊。
真龍肢解於神罰森林,時候神主大人難不成還真會為此降罪於他不成。
果然,燕破雲眼底冷意並未因為他的警告而有所淡去,如生鐵的面龐依舊沉峻:“不可輕易獵殺,不代表這不能獵殺。”
他手中沉重的破雲槍對著百裡安遙遙一指,嗓音微寒道:“此子弑殺真仙教,應當就地誅殺,真龍認他為主,以身相護,何以不能殺?”
燕破雲慢慢轉動眼眸,對於尚昌,他甚至連多廢唇舌的耐心都沒有。
他看向林霧中的那名白衣公子,認真說道:“今日機白公子出面,可是打算要與我一爭。”
不等沈機白說話,燕破雲又笑了起來,冷漠說道:“機白公子一手靈根術雖說冠絕天下,可你到底是一具殘疾之身。
若非終年以靈藥吊著你的性命,公子連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怕是都沒有。
這裡是神罰森林,公子是個聰明豁達之人,這裡……不該是你開口說話的地方。”
面對這位古吟國太子殿下,燕破雲的語氣還算是客氣恭敬,可話語中的內容可是毫不客氣,甚至可以說是有著強烈的羞辱意味了。
不過讓燕破雲遺憾的是,他並未在這位天之驕子面上因為那句‘殘廢’而流露出半分惱怒羞憤的神色。
仿佛早已接受了自己是個殘疾的身份,沈機白冷淡回應道:“你說我聰明,可自己卻是十分的愚蠢。”
燕破雲眯起眼睛,隨即神色很快恢復如常,他自恃身份,光是做為守境者他便已有數十萬年之久了,今日在此,生殺奪予皆在他的一念之間。
又何必與一個骨齡不過百余載的小輩多廢口舌。
他殺人屠龍,難不成還要得這殘廢太子的首肯不成。
“今夜你若想動這一人一龍,怕還真是得需要我這個殘廢太子同意你才辦得到。”
沈機白身姿筆直地坐在輪椅上,面容蒼白,似是能夠看穿燕破雲此刻想法似得。
他淡淡說道:“你自己方才也說了,我精通靈根之術,世間無人能及。
你覺得你能夠成就出如今的妖仙之體,渡劫成仙,當真只是受了真仙教的叩靈便可以做得的到嗎?”
尚昌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燕破雲。
整個昆侖淨墟都在流傳著這位黃金海第一守境者的故事與傳說。
他可是在昆侖淨墟遺失寒羽池後,繼娘娘後第一位不依靠寒羽池力量成功渡劫化出仙骨,依靠自己力量從而褪淨妖骨的守境者。
關於他的傳聞無數,他的存在,同樣亦是萬千昆侖子民的精神支柱。
卻不曾想,原來燕破雲這樣的神人,竟也未能免俗,也授了真仙教的叩靈之禮。
尚昌心中百味雜陳。
難怪方才,他會不由分說地偏向於真仙教那邊。
竟然還有這麽一層因果關系在。
燕破雲面上神情也變得微妙不自然起來,可他到底是個人物,並未像一個鼠輩般惱羞成怒地掩飾反駁,也並未正面承認這個問題。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沈機白,表情刻板:“如果今夜機白公子只是單純來膈應人的,我不介意讓你吃些苦頭。”
“是嗎?”沈機白面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
看著他這幅神情模樣,百裡安心中一突,清楚知曉燕破雲馬上就要遭殃吃虧了。
只見輪椅上的白衣公子抬起他異常瘦弱的右臂,五根冷白而瘦硬的修長手指輕展開來,看那手勢,竟是與百裡安操控傀線的姿勢差不多。
他的指尖伸展,有著類似於傀線的半透明絲線輕柔飛舞舞起來,只是不同於百裡安的傀線。
他指尖的絲線更像是將凝未凝的煙霧凝結而成。
蔓延伸至空間之中,變得極其清淡,難以捕捉其流動軌跡。
那五根瘦長的手指驟然收攏握拳。
“撲通!!!”巨大的心跳聲從燕破雲的胸膛之下震蕩而起。
燕破雲身體狠狠一晃,痛苦的痙攣掠過他的嘴角,冷硬如岩石的臉龐上血色瞬間褪了個乾乾淨淨。
他捂著胸口正中心的位置,哪裡不斷回蕩起類似於心跳的震動,可他的心臟不在那裡。
那裡所藏著的,是他的仙骨靈根!
燕破雲猛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輪椅上的沈機白,震撼得失了言語。
沈機白神色依舊淡淡的,但拳頭卻是越收越緊,使得對方身體越顫越厲害。
他灰白色的眼瞳倒映不出任何景物,空洞且漠然。
“你當真以為,以妖身淬煉成仙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通過借以叩靈便可開出仙竅?
若無靈根為引,你便是再修行十萬年,也無法渡劫成仙,畢竟在這世上,真正的純血妖仙,僅有一人。”
燕破雲抿唇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沉聲說道:“這顆靈根是我守境有功,娘娘賜予我的!”
沈機白淡道:“昆侖神主精通萬法,乃是昆侖至偉的聖人,可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精通靈根之術,若非仙界有賜,昆侖神主手中又怎會有此靈根。”
“這不可能……”
沈機白嗓音依舊平靜:“在這世間,只有蠢與屙疾不可治救,無論這靈根出自於何人之手,何人所賜,你難道不知,這天下能夠存留轉贈之靈根,皆出自於我手嗎?”
燕破雲冷笑道:“你休要胡言亂我道心,你不過兩百余歲,而我渡劫成仙卻是在數十萬年以前,縱然你精通靈根之術,我體內的靈根,又怎會是出自你手?”
胸膛下靈根紊亂暴動的痛苦依舊還在,燕破雲卻迫使自己放下了捂著胸口的手掌,他身體站得筆直,看著沈機白的漆黑眼睛裡透不出半點光。
縱然那靈根帶來的痛苦強烈,他面上由始至終都沒有流露出半分狼狽難堪之色。
百裡安面色微變,忽然疾聲道:“小心!”
下一瞬間,燕破雲就消失在了原地。
這一次,燕破雲並未在動用自己的槍,並非是輕視沈機白這副殘疾之身,而是他在這一瞬,決定動用真格。
知曉殺死沈機白會意味著什麽。
但他是昆侖守境者燕破雲,從不接受任何的脅迫。
比起破雲槍,在這一刻,他更相信自己的拳頭。
他消失在森林之中,大地之上。
出現在宇宙蒼穹之下,億萬星光之中。
他的拳頭在星光裡燃燒。
燃燒出了比星輝還要璀璨的火焰。
他速度極快,卻並非是偷襲。
而是氣勢磅礴,正大光明的正面擊殺。
盡管沈機白看不見這一切的發生。
縈繞在沈機白周身的山林霧氣驟然被擊亂攪碎成絕對真空的狀態。
沈機白病瘦蒼白的面容在霧下變得清晰起來。
他微微仰目,淺灰色的瞳孔依舊沒有任何波瀾倒影。
燃燒的拳頭即將落在他的頭頂之上,所有人甚至都預測到了這位仙國太子頭顱如西瓜炸裂的場景。
那拳頭強大且直接,絕對境界實力下轟落下來的一拳,強悍到了極點,甚至連周圍的風都來不及發生任何軌跡變化。
那個拳頭就已經到來。
百裡安甚至看到了沈機白的身體因為感知到了強烈的死亡威脅,面容間細茸的汗毛直豎而起,脖子間的肌膚甚至都悚栗起了細小起伏。
那個拳頭,就像是一座山般冷漠而強大的砸了下來。
盡管所隔甚遠。
就連百裡安都感受到了頭頂上傳來的恐怖壓力感。
可百裡安最後看到的是沈機白那雙毫無神采的眼睛。
裡面不見任何絕望恐懼的情緒。
身體在本能畏懼著死亡的威脅。
可他的內心卻毫無波瀾。
一個疑惑的念頭在百裡安心中升起。
難不成沈機白能夠接下這一拳?
並非是百裡安在心中輕視沈機白,他不會如常人一般覺得他不良於行的瘦弱病體終生與武道無緣。
幼年之時,他便熟知沈機白。
他是一名真正的天才。
身體的殘缺與平凡的限制,並不會影響到他創造奇跡。
只是,奇跡也是有限制的。
即便在這兩百年間,沈機白機緣無數,藏拙多年,那畢竟是一名通暝境強者。
與九十九蜀辭同等戰力的存在。
他又如何能夠辦到,從他手底下活下來?
百裡安到底還是高估了沈機白的身體,在那拳意的影響下,他甚至連舉臂都倍感艱難疲倦。
他操控著靈線的手臂無力的放了下去,五指頹然松開。
顯然沒有抵抗之力。
可就在那隻拳頭即將落在他頭頂上時,卻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
一隻生滿厚繭的手掌好似憑空變出來的一般,出現在了他的頭頂之上, 捧住了那個碩大的拳頭。
可盡管這看起來像是捧住了那拳頭,可眾人心中知曉。
卻是這隻手掌,接下燕破雲的恐怖一擊。
那隻手掌的主人輕笑一聲,腰間尋常的一串銅錢清脆撞響,她如拂散雲煙一般,將那拳頭以及拳頭的主人揮掃至一旁。
整個動作下來,行雲流水,不著雲煙,竟是說不出的飄逸灑脫。
“退,退,退。”
燕破雲被掃至一旁,姿態並不見如何狼狽,可身體卻不受控制的隨著那三聲退,退了三步。
每一步,都是百米之遙。
待他腳步落定之後,背後一陣氣湧如山,風輕雲淡的一掌之威化去了他的拳勁之余,甚至還崩發出了長達千米之遙的恐怖氣浪。
燕破雲駭然的目光看向了在沈機白身後推著輪椅的布衣婦人。
此番沈機白神罰森林一行,古吟國竟然派來了一名上位金仙隨身相伴。
地位崇高的金仙大能,此時此刻,竟是願意為了一個區區骨齡百余載的黃口小兒推椅侍奉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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