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單手懷抱長琴,木色柔和的琴身後,是一張纖纖素骨的漂亮容顏,白璧無瑕,在那搖曳的燈火微光下,泛著柔和瑩淨的光暈。
她的神情依舊平和,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乾淨。
對於百裡安的一番問題,她好似也是在認真作答說道:
“宮主大人對於今日之事自然全不知情,至於我為何會通曉這魔道功法,那自然是……”
林曦頓了一下,一臉坦誠地微笑道:“那自然是因為我與君河還有執素一樣,都是魔族奸細呀。”
坦誠到了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
百裡安知曉君河便是魔河葬心,同時也通過君河的第二人格知曉了執素亦是在他的策反之下,暗中為魔族行事。
想到這裡,百裡安心中暗歎,果然不論是天璽劍宗、太玄宗還是蒼梧宮,都早已被魔族給滲透了個遍。
太玄宗的執素百裡安並未與其打過交道,倒也不知曉其為人。
只是他自幼生於天璽劍宗,若非事後察覺,他怎麽也想不到品德如山,風光霽月的大師兄,竟然會是那魔河葬心。
如今親耳聽聞這林曦竟然也是魔族奸細,本應該覺得自己不會太過驚訝。
可不知為何,聽她親口證實自己的身份,百裡安仍舊覺得太過離奇了些。
妖皇傲疆哈哈大笑了起來,狹長如冷血動物的眸子因為張狂大笑而變得更加邪肆:
“原是魔族培養出來的人才,難怪這般符合本皇的性子。”
林曦沒理會妖皇傲疆那毫無誠意的追捧之語,她很有耐心地看著百裡安,語氣舒緩道:“百裡少主心中似乎還有疑惑未解,不妨一並問了。”
百裡安側眸看了一眼全身浸泡在黃金湖泊中的妖皇傲疆,面色沉凝如水,可眼瞳深處卻並未見到多少慌亂之色。
他聽林曦這般說道,竟也當真不客氣地繼續問道:“當年君河設計殺我一事,林曦殿主可有參與其中。”
林曦:“不曾。”
百裡安點了點頭,又問:“林曦殿主是何時發現我們在跟蹤你的?”
林曦搖了搖首,淡笑道:“百裡少主應該問,我是從何時起開始注意到二位的。”
百裡安怔了一下,旋即失笑道:“原來那山猿,是林曦殿主引誘過來的?”
林曦溫聲道:“百裡少主既然需要隱果,我隻好想辦法為百裡少主提前做出準備。
為了能夠讓百裡少主能夠心無旁騖的隨我來這處回廊天淵,我甚至還將林嚴的未婚妻邀請入局,讓百裡少主提前完成與林嚴之間的約定,可是廢足了心思呢。”
聽這話的意思,竟是在百裡安與白少顏避雨入那山洞之時,林曦就已經注意到他了……
甚至還在暗中觀察了一切。
百裡安面色微沉,道:“林嚴是為你所殺?”
林曦歎了一口氣,似是有些無奈:“這些旁枝末節的小事重要嗎?”
百裡安眸子深眯,看樣子倒像是真生氣了:“你說那一樁樁人命都是小事?”
林曦淡道:“世間每日都有無數人死去,若是事事去計較,豈不累死了?”
妖皇傲疆笑聲放肆:“這點本皇十分認可。”
林曦轉過身,道:“不知這真龍,能夠換取來多少關於黃金門的情報。”
妖皇依靠著石壁,縱然一身血汙的重傷垂死狀態,周身依舊散發出一股堪比地獄的死亡強大氣場。
他看著林曦的目光充滿著黑洞般的欲望與邪惡,面上的笑容宛若刀尖一般森然又無情。
“黃金門的秘密這般無聊,本皇便是將我知曉地都告訴你又有何妨?
只是這些秘密即便是告訴了你,也不會為你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利益,與其費盡心思挖黃金門的秘密,不如本皇來告訴你一個關於我身世秘密如何?”
林曦如何聽不出來妖皇傲疆言辭之間的反水之意,她神色如常,淡淡一笑,並不在意地說道:
“關於妖皇大人的身世秘密這一點的確很值錢,但我認為妖皇大人並不會將自己與君皇乘荒是同父異母的這個秘密輕易告訴我。”
百裡安眼皮一抬,冷不丁地接收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妖皇傲疆瞬間就沉下了嘴角,眼裡陰霾漸起,一時之間,眼神竟是陰沉到了極限,他慢慢坐直身體,不再是那副懶散陰鷙的模樣。
縱然雙臂齊缺,當他坐直身體的那一瞬間,狹長如蛇類的眼睛外擴,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獸。
他嘴角開裂的弧度未收,只是面上那笑意變得森森殘酷起來。
“哦?這可真是令人意外啊,從古至今,知曉我身份的可是不足五人,你一小小修行魔道的仙族後裔,竟會知曉這種辛秘。”
林曦淡淡一笑,道:“這個秘密很值錢,可是我既然已經提前知道了,恐怕是就不那麽值錢了。”
妖皇面上陰森的笑意不減,繼續說道:“若是對於一個秘密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話,也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呢?”
林曦平靜道:“你是想說,當年父帝在神魔大戰結束之後,分明壽元未至,卻不知何故驟然隕落身歸的真相是你殺死了他並且成功奪來了他的神源,煉為己用嗎?”
妖皇傲疆面皮狠狠抽動了一下,他陷入良久詭異的沉默,再度開口的時候,那陰森裂如彎月的嘴角沉了下來。
神情近乎是隱忍癲狂的:“你是如何知曉這些的?!殺死父帝,奪他神源,除了我和他,無第三人知曉!”
林曦輕笑道:“你雖說是父帝血脈,可從來未得計入仙族名冊之中,做為父帝神子,你是見不得光的存在。
你體內留著妖族血脈,這黃金湖泊裡的湖水對你而言,無異於猛毒,可是你卻安然無恙地能夠浸泡其中,並且汲取此湖水的力量。
除了煉化了這世間最偉大仙族主宰的神源,我實在難以想象還能是什麽其他的原因。”
妖皇自嘲道:“原來竟是療傷暴露了這一切,但我不能理解,你究竟是如何知曉本皇的身世的。”
林曦微笑道:“我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包括你不知道的一些秘密,我也知道,你若想知道的話,得需要拿我感興趣的情報來換。”
妖皇傲疆知曉,這個女人想從他的口中得知關於黃金門的秘密是真。
可若他反過來想要從她口中套出有用的話來,卻是極難的。
他甚至都不知曉,這個女人是如何得到滄南衣心燈的。
林曦的聲音再度響起:“妖皇大人是一個聰明人,應該知曉,盡管今日我將這世上唯一的真龍帶到了你的面前,可是你若沒有給我想要的信息,她啊……你是一口都吃不到。”
妖皇傲疆目光陰晴不定許久,他緩緩坐回湖水之中。
“你想要知道什麽?”
林曦正色道:“世間都說九門乃是天地之禁,縱然你身擁父帝神源,在無人知曉的歲月裡,千載萬載地居於黃金海之中,可你並非黃金門之主,其主另有其人,對否?”
妖皇傲疆原以為這個女人是認為他就是黃金門之主,故此才會冒如此風險答應他的要求。
卻不曾想,她竟然早已知曉黃金門之主,另有其人。
妖皇傲疆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思索片刻,覺得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他冷聲說道:“不錯,我並非黃金門之主,而那黃金門的確也早已經認主。”
“早已經?”林曦問道:“那是有多早?”
問的語術有些奇怪,妖皇傲疆注意到了,他眉頭皺得更深,好似也發現了什麽秘密一般,神情有些高深。
“說起來……自我來到黃金海之日起,黃金門就已經認主了?”
妖皇傲疆來到黃金海之日,便是父帝隕落之時,那時候祝斬都還尚未位列仙尊主宰之位,那時候甚至龍門未辟,呂梁未鑿,昆侖一派荒涼。
縱然是妖仙滄南衣在那時候起,都可以撐得起‘年輕’二字了。
竟是在那種時候,黃金門就已經有主了……
幾乎無人能夠做到這一點。
林曦心中似乎隱約有了猜測。
她又問道:“那不知妖皇大人可曾見過這位黃金門之主?”
妖皇傲疆面色有些怪異:“自然是見過的?”
林曦繼續追問:“此人為誰?”
“長年因果之氣罩體,命格太過複雜,本皇窺不穿她真實模樣?”
“妖皇大人長居黃金海,難道就沒有想過將那黃金門據為己有?”
妖皇傲疆笑出聲來,目光詭異地看著林曦:“本皇知曉你想問什麽,何須繞著彎子來套話,不錯,此人修為實力在我之上,縱然我有父帝神源,可是在這黃金海中,她有黃金門,我素來也就與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了。”
林曦聽到這裡,便已經推斷出,關於黃金門之主的身份,妖皇傲疆也不過悉知甚少。
她十分乾脆,不再多問。
而是換了一個問題:“我來時路上,踩到了一些仙人的屍骨,仙人不會無緣無故擅闖回廊天淵找死。”
妖皇傲疆笑道:“可你也是仙人後裔,你不就出現在了這裡嗎?總有一些不知死活之人,又有什麽可奇怪的?”
林曦頷首微笑道:“看來妖皇大人是承認這些年來,一直有我這樣不知死活之人陸陸續續地來與你談判合作了?”
妖皇傲疆面上笑意一僵,冷了眼神:“你不覺得你的問題太多了些嗎?”
“多嗎?”林曦絲毫不懼:“可是比起真龍這樣獨一無二的食物,我覺得我所提的問題,還遠遠不夠呢?
妖皇大人若是不能夠提供相對有價值的情報,今日在下怕是不會甘心呢。”
妖皇傲疆不耐煩道:“那些仙人確實都與本皇有些來往,只是本皇不是任由人利用的性子,既然交易已經達成,他們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裡。”
如此看來,今日即便是她,將真龍帶到了這裡,喂飽了這隻毒蛇,他怕是也不會輕易放過她了。
林曦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卻並不在意這些東西。
“這些仙人到此,有什麽目的?他們又是什麽身份?”
妖皇傲疆嗤笑道:“回廊天淵是六道不守之地,而在這六道不守之地的盡頭則是黃金海,海中生有一島,名為相啖島,有邪物饕宴誕生於此島。
你覺得……饕宴這種邪門的生靈,會是自然先天形成的?”
林曦眼眸深深眯起,那雙空洞的眼瞳此刻看起來竟是無比犀利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為之?”
“黃金海中的妖類並未任何實質性的規則秩序要遵守,海中所謂的惡妖不過是終生被剝奪自由的可憐蟲罷了。
它們為山中守境者管轄,妖若想要離開這片海域,臣服守境者千年,然後被種下靈印,然後就像是獵物一樣在那片神罰森林之中。
為信奉仙神的試煉者選中,為試煉者驅使一生。”
林曦平靜道:“這些我都知曉。”
妖皇傲疆笑了起來,道:“可是我那便宜哥哥祝斬啊,他做為六道主宰,他所想要的,可不是什麽絕對的權利,而是追尋絕對的平衡。
所以他不喜歡這世間任何超脫常理的‘變故’。”
“變故?”
“嗯,變故。”
妖皇傲疆面上帶著詭異的笑容:“那妖仙滄南衣食變故,魔界君王是變故,而我也是這六界的變故,所以才會這樣不生不死地待在這種鬼地方見不得光。
當然……在這世間最讓祝斬在意介懷最大的變故, 還得只能是那位傳聞中的屍王將臣了。”
百裡安眸光深凝,朝著妖皇傲疆看了過來。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棄仙道,從魔道的屍王將臣比起那不死不滅的狐妖蜀辭還要難以殺死。
若是那狐妖蜀辭落在了祝斬的手裡頭,可以讓她體會到比死亡還要永恆的黑暗封印,泰器山不就是如此?”
“可你看看那屍王將臣,被人屍解,大卸八塊了,最重要的心臟都鎮壓在了昆侖淨墟之中,他還是能夠從這永恆的歲月之中蘇醒過來,遊走於世間黑暗萬世之中。”
說到屍王將臣,傲疆陰惻惻地笑了起來,笑容之中,竟是還帶著幾分敬佩之意。
“這如何能夠不讓祝斬耿耿於懷,徹夜難眠,對面這樣一個異類變故,他殺不死,封又封不乾淨,所以他啊……就只能夠想一些另類的法子,來殺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