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這片天地肅殺的雨夜之間,任由無情的雨水濕透衣衫,雨幕之下的少年,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在這一刻他似乎成長不少,溫和的眉宇依舊溫和,只是在冰冷的雨水洗刷間,仿佛多出一些其他的什麽東西。
“如果說弱者必須死,強者可以生是這個世界必然的法則,那麽……就滿身瘡痍的步步前進,直至凌駕於這法則之上吧?”
縱然他的身體是冰冷的,無法給此刻心生絕望的林苑一個簡單溫暖的擁抱。
可他還是手掌輕輕地拍著她消瘦的背脊,仿佛在哄著一個受傷委屈孩子入睡一般。
“放心吧,還沒有結束,不會就此結束的。”
百裡安清透的眼眸之中仿佛透著什麽瘋狂的光,可他語氣平淡得仿佛天邊薄透的雲層。
“他們想要得到的,繼承的,我會將之毀得一點也不剩,就像他們毀掉山境那般,所以放心的睡吧,這不是還有我在嗎?”
百裡安是一個溫淡的性子,平日裡他的話若非必要,絕不多說。
可是在今夜他對她說很多話。
一字一句,認真且珍重,仿佛一把柔軟的刺,直直刺入林苑的內心。
不是還有我在嗎?
是啊,縱然面臨絕境,可她並非一個人。
至少現在,還有她的身邊還有這麽一個人,能夠抱著她在這漫天夜風山林之中,沐浴著急驟暴雨,共同迎接艱難的明日。
的確沒什麽可怕的。
將臉頰埋在百裡安的臂彎之間就再也沒有抬起來,她知道自己肯定是不爭氣的哭了。
哭著哭著意識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當真是個神奇。
記得當年她從海族之中逃離,在致命海叉漁網的追捕之中逃離至無盡海域,被海妖的利爪劃破鱗甲肌膚,直至後來被山父所救的接下來日子裡。
整整一年間,她都無法擺脫那漫長逃亡生涯的噩夢。
直至昨夜以前,山境逢難,她被綁在烈陽之下暴曬,肌膚魚尾寸寸開裂。
那蝕骨灼心的疼,同族的鮮血將心中的噩夢清晰勾出且放大了十倍不止。
她原以為自己即便命硬再次得救,也極難度過接下來的每一個夜晚了。
可沒有想到,這才第一個夜晚,她竟然能夠如此安心地在一個少年的懷抱之中睡到大雨停歇。
大雨轉停,整個山林之中都透著一股濕潤泥土的清香。
黑暗即將破曉。
林苑昏昏沉沉地睡夢之中,半睜半醒的明媚眸子在模糊間捕捉到自天際滲透而來的第一抹光。
緊緊拽著百裡安胳膊的手掌松開,來到他的腰間摸索出那把琉璃寶傘將之撐開。
湛藍色的眼眸自混沌中清醒過來,她抬首看著百裡安蒼白的下巴,此刻正有雨水水珠沿著下巴滴落。
在黑夜與黎明的交替時分,日出的余輝映渡在他的臉上竟是莫名地讓人覺得好看。
他雙眸輕閉,渾身衣衫黑發皆已濕透。
似是感受到林苑醒來的動靜,這才緩緩睜眼目光關切的打量著她身上的傷勢。
嗯,鮫人體質特殊,似乎只要有水源,再重的外傷都可很快愈合。
經過一夜雨水的滋潤,林苑身上乾裂的傷痕都已漸漸愈合,隻留下一道道粉紅細線一般的印記,若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百裡安目光下移,想看看她失去的鱗甲有沒有生長出來。
誰知這一眼望去,
百裡安整個人僵住,背脊猛的繃直,如同遭受雷擊一般。 林苑看到他這意味不明的古怪目光,忽然覺得尾巴有些涼涼的意味,怪別扭地想要動動尾巴。
身體輕扭之間,尾巴卻是沒有動彈一下,反而被一種極為陌生卻又無比自然的雙腿輕輕摩擦的觸感所替代。
這回,如遭雷擊的人換做了林苑。
她先是如同靈魂抽空般的蒼白一瞬,再僵硬著脖子順著百裡安的視線往下看去。
淋了一夜大雨而冷卻下來的一身血液轟隆隆的一下沸騰了起來。
林苑白皙的肌膚頓時如同煮熟的蝦一般通紅起來。
“呀!!!!”
劃破天際的尖叫聲驚動飛鳥。
她奮力地從百裡安懷中掙脫而出!
赤著潔白如玉的雙足踩在滿是泥濘濕葉的山地之中,跌跌撞撞、步履闌珊地不斷驚嚇倒退。
鑲嵌著湛藍色眼眸的眼眶因為突如其來的變化而濕紅一片。
她的大腦之中早已驚慌空白,下意識的扯著身上的光彩紗衣試圖遮掩。
可平日裡在湖泊之中,她是半人半魚之身,故而身上的紗衣長短為了方便活動,裁製得很短,根本無法當做裙尾來使用。
百裡安目瞪口呆地看著林苑一邊扯著自己的紗衣一邊無助倒退。
走路的步伐就跟新生嬰兒一般歪歪擰擰,很不得力。
好死不死的山中落雨以後的泥地十分濕滑。
在林苑一聲驚叫聲中,百裡安眼皮一跳,出手如電,拽住林苑纖細的手腕順勢一帶,又將她重新帶回了自己的懷中。
“林……林苑姐姐,你沒事吧?”
怎麽會突然就生出了雙腿來,難不成昨夜那場雨打有問題?
百裡安心中微沉,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她。
驚羞交加的林苑被他攬入懷中突然覺得心中莫名平複了幾分,因為她發現這個近距離的姿勢能夠阻擋他的視線,也不再做無用之功去拉扯紗衣。
她雙手啪的一下,重重地托著他兩邊臉頰,美目瞪兮,眼神驚慌:“不許低頭!”
心亂如麻!
捧著百裡安臉頰的指尖因為費解而微微發顫。
怎麽可能?
她怎麽就突然長出了腿來。
林苑瞪圓了雙目看著自己纖長指間,那破裂的蹼也不見半分痕跡。
她現在從上到下,除了那不同常人的瞳色意外,簡直就與一個人類沒有半分異樣。
百裡安微微苦笑,從空間戒中取出那件金色錦袍披在她的肩膀之上。
袍服委地,將林苑那雙新生修長而靈動的腿遮掩。
林苑忙拉攏衣襟系好衣帶,不可置信的又摸了摸自己的腿,再狠狠地擰了一把。
那疼痛感告訴她這不是夢。
可有史以來,尚未踏入渡劫境的鮫人們皆無法化尾成人,如今她的境界修為也不過堪堪拓海之境。
她為何?
百裡安忽然出聲道:“林苑姐姐身體可有不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