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悠歎息一聲:“就為了區區一隻幽鬼郎,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太子殿下的情懷,也不過如此了。”
婢女又道:“十方城那兩位少爺公子,實力可都在少爺方才點名指出的五人之上,何以少爺不將他們算進去?”
羅青漸低頭笑了笑:“不錯,在入城之前,本少爺可是覺得這仙陵城之位,十有八九會二選其一,被方家那兩位公子繼承。
畢竟十方城與昆侖淨墟的鍾華仙府有著密不可分的這層關系,可惜啊可惜……”
他面上笑容愈發愉悅:“這兩位公子卻是有著一個空有一身天賦卻隻知囂張胡鬧耍性子的妹妹啊。”
婢女目光迷茫,表示不解。
羅青漸從太師椅上緩緩站起,笑著拍了拍她光滑的臉頰:“也是了,方家人消息封鎖得好,又怎會讓外人知曉。”
“”那方家三小姐雖然生得好,可她屬實命不好,早早地就死在了青銅門裡,這對兄弟倆差不多也是廢人了,哪還有心思爭奪那城主之位,能夠在他們父親的盛怒裡保住性命,已是天大幸事了。”
婢女詫異:“十方城竟有如此荒唐的寵女滅子之規矩?”
自古以來,哪家不是男尊女卑,兄長妹幼的。
羅青漸哈哈一笑:“十方城,歷來都是女者繼承主位,若非雪城主辭世過早,那方家小姐太過年幼,想必這城主之位,還輪不到姓方的來坐。”
他笑著笑著,目光忽然一閃,瞬間來了興趣,下巴一抬指向某個方位道:“瞧瞧,這麽快就上來興師問罪了。”
“興師問罪?”
婢女順著自家少爺的目光望去,卻見客棧大堂,人滿為患的人群被一支護衛隊伍肅清分開。
分開的道路行來兩名面色沉凝陰冷的公子,正是方家那兩名少爺。
他們二人繞開五座七廳,腳步匆匆地上了樓道,隔著老遠,都能夠嗅到他們身上的血腥戾氣。
羅青漸扒在欄杆上,興趣滿滿:“萬道仙盟裡傳來一個小道消息,常年孤身在外揮金如土、肆意刁蠻的方家三小姐,從來不帶小廝,甚至連隨身婢女也沒有一位。
可是就在近期,有那麽一位相貌清秀俊逸的少年不知怎麽就入了方歌漁的眼,被她收做了面首好生養著,甚至還帶上了她父親兄長都不曾進過的白玉馬車,可見這少年頗有手段。”
他嘴上表面聽起來雖是在誇讚,可實則卻是隱含諷刺之意。
那一句‘頗有手段’不是在誇人,分明是在比喻他堂堂男兒,只會凡俗后宮女子裡的那些歪心思手段。
如此之人,能勉強一入仙陵城,與他同坐在這間客棧裡,怕是多少沾了那方大小姐的福氣。
只可惜,人都不在了,這種福氣,長久不得。
顯然,那婢女也是聽過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她目光好奇地看著那兩位來勢不善的少爺公子,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麽。
她沉吟道:“方家小姐沒了,十方城裡的方城主定然會怒然問罪那方家兩位公子,此刻,他們最需要的,就是一個替罪羊。”
羅青漸腦袋輕搖晃蕩:“而這只會賣皮相的少年,便是他們最好的擋劫石啊,畢竟,方歌漁可是與這小子同入鬼山的啊。”
各方雅間閣樓,很多目光都聚集在了方家那兩位公子身上。
方才他口中一一點名的天海一劍長明侯,悲清庭君太歲,中幽太子嬴袖,萬道仙盟渡道人,目光皆在其中。
其中自然少不了像羅青漸這樣閑來無事,坐等看戲的人了。
羅青漸幸災樂禍:“以色事她人,能得幾時好啊。”
真不知這小子哪裡來的肥膽,禍事臨頭了竟然還敢逗留在此境之地,不舍離去。
鄉野小兒,莫不是以為自己在這仙澤之地多待上一刻,便是立地成仙的大仙人了?
咣當一聲巨響!
隔攔木門粉碎成屑。
方家兄弟二人,目光如虎狼凶視,陰騭冰冷,一入屋內,便看到了屏風帳下,一人獨坐的那個少年。
率先開口的是大哥方卓杭,他的表情如欲殺人,說話間脖頸的青筋都高高鼓起,分外駭人:“你便是司塵?!”
百裡安桌前筷碗乾淨,茶水未動,他將目光從神道上收了回來,黑白二色分外分明的眼睛朝這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凝望過來,平靜道:“是我,不知二位又是哪方朋友?”
“誰跟你這下三濫是朋友!”方卓杭眼珠子都瞪得赤紅一片,他厲聲道:“我乃十方城大公子,你也敢稱與我是朋友?!”
方卓仲神情略顯安靜,但也因為這份安靜,讓他氣質陰騭詭譎起來,他聲音幽寒道:“十方城二公子,方卓仲,我們是方歌漁的哥哥。”
說話時,他的眼睛一刻也沒有從百裡安身上離開,似乎恨不得想要將他裡裡外外翻開來瞧個仔細清楚。
能夠讓妹妹破格收為身邊人的男人,究竟與天下人有何不同。
清明時分,太陽剛過山頭,而屋內卻已設好重簾紗窗將那並不如何曬人的陽光盡數隔攔在外,隻留下一個小小窗隙,可依稀看見神道與長碑。
光是看到這一點,方家兄弟二人心中無比失望鄙夷,暗道小妹眼光也不過如此,竟是喜歡這般矯情嬌氣的少年。
如此做派,與那些閨中愛美惜容的女人小姐有何分別。
再細瞧此人,唇色不紅,肌膚異常蒼白,一看便是身子骨不大好,這般凝著眼、沉默不語的模樣,倒像是一副精細的畫作,僅看外表,像是個溫順的少年。
也不知是什麽嗜好,還是說早早被那些館主調教好了的,搭放在桌案上的左手手腕間,竟然還纏縛著一圈枯藤。
那枯藤蜿蜿蜒蜒地委在地上,穿過屏風一側,也不知伸至了何處齷齪,還是說令尋了新主,等人來將他給牽回拎走。
方卓杭看得火氣不打一處來,胸膛劇烈起伏間,他嘩啦一掃,將桌面上的茶水菜樣盡數掃落在地上。
百裡安目光掠掠一低,複而抬起,緩緩起身道:“二位不妨先行移步,事後我自會登門造訪。”
方卓杭隻當他這是緩兵之計,推延之詞,自是不信的,他赤紅著一雙眼,滿目猩光:“我家小妹,屍骨何在?”
簡簡單單八字,讓百裡安喉間深處頓湧出一抹癢癢的腥甜之意,他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交代道:“青銅門,深海之淵,巨龍之首。”
一句話說完, 可是會覺得錐心刺骨?
方卓杭身體狠狠一晃,幾乎站立不穩。
方卓仲亦是面色青白交加,拳頭捏得咯吱響。
兩人異口同聲道:“同我回十方城。”
雖說是這般要求的,可是兩人已經顧不上帶回去的究竟是活人還是屍體了,一時之間,小小雅屋內,殺機環繞四伏。
兩人身後,凶獸法相在他們沉重呼吸吞吐間,緩緩沉浮而起,氣勢駭人。
“天還沒黑,毛頭小子在說什麽夢話。”
屋內,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蒜苗點高的可愛小童。
他身上穿著與他模樣不複的死板道袍,食指輕搭中指,一道劍意瞬斬而出,將那十方護城兵神之獸斬得法意崩潰。
方家兄弟二人面色震駭,蹬蹬連退三步,捂胸悶咳,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恐怖的小童:“天璽銘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