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谷神色微顯得有些迷惑:“什麽?”
不知何時,委在地上的枯藤變長了幾寸,彎彎繞繞地盤在地上有些礙眼,百裡安耐心地將藤一點點整齊卷入袖中,他說:“這間客房是我花了錢的,方家二位兄長怒極之下衝門而入尚且在情理之中,而閣下與方歌漁都算不得沾親帶故,便破窗而入,就開始自說自話沒完沒了,這便是講道理了?”
百裡安腦袋輕歪,看著他,認真道:“小孩子都知道進屋前應該先敲門這個道理,大叔,我看你比那些潑皮孩子都還要欠收拾。”
他用最簡單淺顯的道理,瞬間推翻了百裡谷的大義道理。
一個連基本禮貌都不知曉的人,又何談什麽道理。
要想說教晚輩,那便請你做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出去好好敲了一遍門再進來。
當然,以百裡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這麽做,他面帶笑意將百裡安上上下下瞧了一遍,話鋒一轉,道:“我等不過是想知道當日發生的真相罷了,為何獨獨方家小姐命喪在那個世界之中,畢竟,公子才是最後一個離開青銅門的,我們誰也不知,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不是嗎?”
百裡安眉目疏冷:“當日事發重重,我自會如實相告方城主,只是現在,我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來滿足閣下的好奇心吧?”
百裡谷微笑不語。
反倒是方卓仲冷笑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谷君在位為君之時,不僅僅是一國之君王,還是天上司法仙神親賜執法令者,谷君渡劫之後,乃為仙界刑法使官,若得他質疑,你可就必須得來滿足他的好奇心了。”
“若是尋常人倒也罷了,可是遇害之人乃是我十方城最為尊貴的繼承者,你認為,你不值得谷君親自出面問話,帶回仙盟嗎?”
“聒噪之言,吵人耳朵。”
刹那之間,屏風以內,兩枚剪芯凝歇的冷燭嗤地一聲,無火自燃起來。
跳躍的暈黃火光,在屏風下拓印出一道美好清冷的剪影。
方家兄弟二人先是一愣,再是震驚,不由齊齊望向那屏風,半天說不出話來。
就連百裡谷也是不由驚詫,面色笑意全失,神情變得無比凝重。
一名女子從屏風後緩緩走出,籬帽輕紗遮容,白衣素淨裡,彎彎繞繞出一段枯藤,而另一端則是連接在那少年手腕之間。
畫面一時之間,極為詭異。
從入門之時,屏風後方之人不曾刻意隱去氣息,他們從一開始也是知曉那裡是有人存在的。
只是那少年手腕纏藤,怎麽看都是勾欄館子裡那些不入流的調教手段,他們一開始還以為,是這面首失了舊主,憑借著一身好手段本領再覓新歡。
雖說對此道他們嗤之以鼻,也不屑去查證那後方之人是誰,真怕汙了眼睛,但也暗自猜測,許是口味獨特的放縱小姐,喜歡玩拘禁捆綁這種變態的調調。
真是瞎了狗眼,也萬萬沒有想到,走出來的竟然是南澤山上那位雪山高嶺之花,蘇靖!
這個最不可能玩男人的女子!
其中必然有著什麽天大的誤會!
見此一幕,嬴袖沒能忍住,手中瓷杯碎成滿袖粉末,目光陰沉難看。
蘇靖目光冷冷地看向百裡安:“你可沒同我說過,陪你來此一趟會惹來這麽多蒼蠅。”
三位不速之客頓時面色掛不住了。
“蘇少宗主,您怎麽在此地?”百裡谷額角隱隱見汗,不由無奈一笑,朝她方向走去,目光落在那枯藤上:“還是說少宗主受了算計,一時間難解此物?”
他好心準備去看一看此物如何化解。
蘇靖平靜的目光驟然一寒,手臂抬起,握在手中的斬情劍冰冷地橫在他們二人之間,冷聲道:“此乃海妖之藤,非庚金秘寶不能破,你偏意手執司法之令要帶他回萬道仙盟,那我必然也要隨你走上一趟。”
輕紗之下,清冷寡意的雙眸微微眯起,斬情劍驀然垂地,她雙手交疊搭放在劍柄之上,吐字異常清晰凜冽:“那麽,萬道仙盟這是做好了請人的準備嗎?”
一旁看戲的參寶真人不知何時摸出了一袋瓜子來,慢條斯理地磕著。
百裡谷面色一僵:“蘇少宗主,此事可與你並無任何乾系啊……”
蘇靖言語簡潔,十分乾脆:“我沒興趣同你講道理。”
百裡谷屬實無奈,他雖是司法使官一員,可蘇靖不論是在人間還是在仙界,都非他能掌管的。
能得仙尊親點命格之人,哪怕是真正的司法天神在此,也斷然不可動她分毫。
他今日若真將這少年同她一起‘請’回了萬道仙盟,那可還真是得跟天天伺候祖宗似的不得善終了。
百裡谷拱手一禮,客氣微笑,識趣地止口不再提及此事。
蘇靖目光淡淡輕瞥,看向方家兄弟二人:“都說十方城的巴山雀舌乃世間佳品,看來蘇靖能是有幸一品茶香了?”
方家二位公子一時間嘴巴發苦,哪裡敢請這女人回去喝茶。
方卓杭萬分不甘,但也知此事已成定局,百裡谷都請不動的人,他們又如何能夠能請,便隻好打碎了牙和血吞,他看著百裡安冷聲道:“你便也隻配永遠躲在女人的背後了。”
先是他的妹妹,再是太玄蘇靖。
好!
好得很呐!
他便不信,這小子能有一輩子的好運氣!
方卓仲不失冷靜道:“若是我能夠尋來庚金之氣,斷了此藤,蘇少宗主是否能夠就此置身事外。”
蘇靖面無表情道:“是。”
方卓仲笑了:“大哥,那便在多等上幾日吧,他,跑不掉的。”
咚————咚————咚————
這時,不知從何處起,傳來隆隆巨鍾之聲,響徹整個仙陵城。
在那巨大鍾聲裡,繚繞在長碑之上祥雲散退,一名青衣女官,踏雲而來。
她的手中,托著一枚讓城內所有人分外眼熱之物。
那是仙陵城主之印。
與此同時,長碑上現出了兩字之名,在鍾聲不絕裡,神韻道意皆在其中,宛若天地喝彩。
人們第一時間便看見了長碑上的那兩個字。
羅青漸不可置信地揉著通紅的眼睛,面色不解。
嬴袖一拍桌子,憤然離去。
那些天才皎皎者,一時無言,心情複雜。
當然,他們心情再複雜,也複雜不過這間屋子裡的三人心情。
百裡谷輕歎一聲,忽然覺得自己的司法使官之名變得無比可笑。
方家二位公子如雷劈一般,失魂落魄地倒退兩步。
碑上二字:司塵。
這座半仙遍地走的仙城之主。
怎麽說,也算得上是半個昆侖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