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非半邊身子冰冷,忽然失去了知覺。
真實的死亡之感就這麽臨頭籠了上來,心間如蒙上了一片說不上啦的巨大陰影,那半邊身子都麻痹了,靈魂仿佛都已經看到了忘川河。
他冷汗直淌,入骨的寒意爬滿骨髓,張了張嘴,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百裡安忙道:“快吐出來,快吐出來,不可以吃。”
阿伏兔無奈將孟子非的影子吐了出來,那股死亡陰影籠罩之意才逐漸消退。
素來注重風度涵養的孟子非一屁股跌坐在了雪地之中,面色慘白,指著那隻白兔子:“阿阿阿阿阿阿阿……阿伏兔!”
陳小蘭不解,不知為何素來自大的師父竟然會被一隻兔子嚇成這樣。
她看那兔子,窩在百裡安的懷中,正低頭數著自己的爪指頭,仿佛數久了,它的小爪子就能變長似的,怎麽看都覺得嬌憨可愛。
至於嚇成這樣嗎?
百裡安看著孟子非:“我聽說阿伏兔吃飽了可以變得好大好大,騎上去可以飛很遠。”他靦腆一笑,帶著幾分少年的羞澀:“不知道我家兔子吃飽以後,能不能帶著我飛。”
孟子非深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他說:“我知道了,這次捉拿幽鬼郎,我同你一起行動。”
他算是徹底瞧出來了,這少年怕不是吃墨水長大的,外邊看著乾淨無害,肚子裡都是黑的。
表面上說著我想騎著兔子飛。
實際上卻是想表達,我收了一隻這麽厲害的寵物,它能吃鬼,能吃幽鬼郎。
所以,要一起行動嗎?
兔子表示自己很憂傷。
它覺得自己吃蘿卜就可以,真的不想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啊。
少爺你可消停點吧……
兔子兩眼一翻,小腿一蹬,與世無爭。
睡覺睡覺。
與孟子非離開巷口時,百裡安只聽得這位貴公子忽然問道:“司塵兄既然能夠入城,不知是成為了哪家仙人子弟的客卿修士?”
百裡安並未隱瞞,說道:“十方城的三小姐,方歌漁。”
孟子非露出恍然之色:“難怪,十方城的那位方小姐與空滄山有著不可開解的舊緣,司塵兄為方小姐出戰,也是常理之中。對了,我是為了萬道仙盟副盟主之女,仙仙少主出戰。”
他忽然抿唇一笑,大有深意地看了百裡安一眼,道:“方小姐有司塵兄相助,想必此番仙陵城大考,必然如虎添翼,成績斐然。”
百裡安搖了搖首:“我不過是開元小境,就連孟兄也已經步入拓海之境,讓司塵望塵莫及,自慚形穢,又何來如虎添翼之說。”
孟子非拂塵瀟灑輕揮,哈哈一笑,道:“司塵兄可真是謙虛了,孟某人自詡狂妄不羈,也知曉自己的極限在哪,光是山境之中,那兩名拓海境的魔宗傀儡,在下即便再修行個百年也那他們毫無辦法。”
被人如此誇讚,百裡安神色平靜,面上不見半分自滿得意,道:“孟兄嚴重了,司塵不過是借勢而為,那時候,我並非一人。”
孟子非感慨道:“司塵兄可莫要過分謙虛了,在下此番入城,可沒想爭這大考,倒是司塵兄,雖說境界稍顯不足,可憑借那傳說中魔河的力量,便可鼎立於萬人之上,看來這仙陵城也很快就要姓方了。”
百裡安步伐停住,傘面下側過一張清俊的臉來,靜靜地凝視著孟子非。
孟子非被他看得有些神色不自然:“司塵……兄?你怎麽了?”
從巷口裡吹來的朔風將百裡安的衣領與頭髮卷起,雪花擦過他的臉頰,卻難將他的面容襯現出半分冷意來。
他微微一笑,反問道:“孟兄好厲害,自山境殺劫過去後,我從未與孟兄提過魔河二字,何以孟兄就能夠這般認定……我將魔河從遙遠的空滄山帶至了這片仙陵城中來?”
夜色下,他比常人大上一圈的眼珠有黑有亮,眼神平靜,卻無端讓人感受到一絲壓迫感。
孟子非怔楞了一下,隨即笑道:“司塵兄為空滄山主,魔河又是山中物,既然司塵兄出現在了仙陵城中,自然是已有了完全之策,當然,這一切全是在下的揣測,若有冒犯還望司塵兄見諒。”
不管他這是在揣測還是在試探,百裡安知曉孟子非這個人做事滴水不漏,長袖擅舞,此時深究,卻也探不出個什麽究竟來。
這時,陋巷深處,傳來沙沙之音。
好似某種冰冷的爬行動物滑過雪地的聲音。
百裡安懷中的小女孩身體又開始顫抖起來,咬著唇,驚恐不已。
那聲音就像是從地底深處爬來,來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便消失不見。
孟子非也聽到了那聲音,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百裡安看了昏暗冷清的巷子深處一眼,一隻漆黑老鴉收羽站在屋簷厚雪之中,漆黑得好似一團墨影。
唯有尾羽處,有著一根醒目的紅羽,拖曳在白雪屋簷間,好似一道燃燒的火線。
隔著遙遙的小巷,老鴉血紅的眼睛朝著百裡安這個方向凝望過來,這雙充滿了不祥血色的老鴉,很顯然是食過人類腐屍的寒鴉。
眼神之中,都多出了幾分通靈的意味。
孟子非看見雪簷上的烏鴉,面色微變,似是認出了它的來歷。
一向清明正朗的目光竟是多出了幾分複雜的情緒, 不敢再多看那老鴉一眼。
當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指尖變得冰冷,身體凍得都有些麻木,從裡到外的寒。
他忍不住握緊手中的拂塵,平穩的語氣帶著幾分催促的意味:“司塵兄,夜裡見鴉,是為不祥之兆,這裡還有孩子,我們還是趕緊離開此地吧?”
百裡安點了點頭,繼續邁開長腿,神色思索了片刻,又道:“孟兄可是知曉這隻烏鴉的來歷?”
看起來分明是一隻普通的烏鴉。
但百裡安察覺到了,當那隻通體漆黑的烏鴉憑空出現在雪簷上時,白雪大地之下,那些無數沙沙滑動的細碎聲音才得以安寧消失。
孟子非腳步匆匆地走在了百裡安的前頭,捏著拂塵把柄的手指因為用力,指節都捏出了青白之色。
直至他完全走出清冷的小巷,眼前的繁華的明燈照亮整個視野,他蒼白的面容才緩緩浮現出了人氣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