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散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百裡翩翩的胃部開始蠕動,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惡心。
他看著客棧門口的那個男人,大腦一陣空白。
這一瞬間,客棧內的魔修們皆是露出了興奮凶殘的目光,包括那位善於偽裝的年邁客棧老板,面上的假笑就隨之消失,換做真正的恭敬與虔誠。
“棄人大人。”
隨著老人這一聲呼喚,客棧之中,人們紛紛起身,竟是無人敢繼續安坐。
那名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擺了擺手,面上笑容收斂,道:“在尊主面前,棄人尚無半分資格被諸位喚做一聲大人。”
老人面露震驚之色,看向馬背上的少女,好似明白了什麽。
蒼老乾枯的面皮子,湧上一片興奮的陀紅,就要跪伏叩拜。
“省了這一套功夫吧?”棄人聲音說不出的舒緩磁性,他轉身朝著馬背上的少女跪下,恭敬道:“尊上,流沙之地,已經到了。”
看似隨時都有可能昏睡過去的少女,將半闔的眼眸撐開了幾許,但依然沒有什麽精神的樣子。
她攏了攏身上破舊的鬥篷,赤足踏在棄人的背脊上,下了馬。
黑馬在她什麽慢慢臣服,跪下。
亦如棄人那般。
“我想看看赤焰流沙。”她如是說道,聲音像一灘黑色的死水。
前不久,亦有人說要看赤焰流沙,但現在,那個人的手下全部都死了。
百裡翩翩已經猜出了這名少女的身份,老老實實搭放在大腿上的雙手開始劇烈顫抖。
身體因為那巨大的恐懼而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甚至有一瞬,他都覺得自己已經隨著那些下屬一起梟首分離死去了。
老人已經完全匍匐跪在了少女的腳下,他背脊微微顫抖,正欲說話,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那可真是不湊巧,因為我也想要看那赤焰流沙。”
烈風卷簾,枯樹蟬鳴陣陣,絕光的角落因那揚起的卷簾而落入一道天傾之光,將女子的那雙碧綠色的眸子映得無比清晰,像是午後晴空之下的翡翠玉石。
她似乎很厭光怕熱,穿著甚是清涼,一身異域風情地黑衣紗裙,玉墜牙環琳琅,臂環伶仃。
黑如鴉羽般的墨發編織成一條長長的蠍尾辮,垂於胸前,尾端還墜著一枚金鉤發飾。
雖說漠北隨處可見胡姬麗人,可是像她這般打扮的卻是不多了。
這是古國風嵐的裝束。
可是……風嵐國,早在九千年前就已經覆滅了。
縱使眼下炎陽高懸,可眾人看到半卷半掩簾後的美人,宛若觀見靜謐幽深的永夜,掩著潔白美好肌膚的黑紗衣裙,好似足以湮滅一切的沉沉黑暗。
短袍少女看著灑落在黑裙女子身上的陽光,深青的黑眼圈依舊。
只是她眼底的困倦無神,卻是不知何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神態難得深沉凝重。
棄人站直身體,目光先是茫然,再是震驚。
她怎會出現在這裡!
她靜靜地看了女子半晌,才道:“黑暗的領域,可觸及不到北方沙漠裡來。”
女子卻未看他,平淡無波的目光看著魔宗棄人:“你的主子,可真多。”
說出的話語卻是說不出的傷人嘲弄。
棄人面色也未見惱意,眸色因為其他的緣故,陰沉了幾分。
因為他無法理解,正魔兩道之間的鬥爭,以及魔族內部的暗亂,為何會引來這樣的黑暗生靈來。
而且,這裡是沙漠。
是屍魔最厭惡畏懼的赤陽之地。
他冷漠開口:“屍魔王族,雖一直未於我族交好,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陛下出現在這間客棧,似乎有些不妥了。”
聽到‘屍魔王族’四字的時候,萬道仙盟的那位可憐少主驚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色如土,魂不附體。
懷中揣著的金剛杵,此刻卻是顯得如此卑微可笑。
還想著光是憑借此物,他便可以橫行漠北,意氣風發地取得赤焰流沙中的神聖秘寶,得意而歸。
誰能設想,他不過堪堪抵達目的地,竟是引來如此可怕的傳說級人物。
真是令人絕望透頂的經歷。
眼下,他開始嫉妒被父親選中派去仙陵城參加大考的百裡仙仙了。
司離撫了撫雪獅的鬃毛,冷笑道:“你這隻小蟲子擅闖我萬魔古窟的時候,怎麽不同我論道理了?”
棄人眉宇痛苦低壓,唇角卻是無聲溢出一縷極細的血線,胸膛下的心臟在一股可怕的威壓下跳動如鼓,甚至開始皸裂溢血。
他能夠瞬殺十幾名萬道仙盟的弟子,的確強大。
可是在司離面前,他卻只能坐以待斃,毫無還手之力。
甚至,都捕捉不得她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眼圈烏青疲倦的少女身體輕移,橫於二者之間。
棄人周身被死亡包裹的那種感覺頓時豁然而散。
他扶著門框,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鼻腔之中俱是濃烈猩紅。
少女悄無聲息地出手打斷她的威壓,自己卻忍不住低咳兩聲,倦倦的小臉現出幾分病容。
她攏了攏破舊的鬥篷,身體裡血液流淌的聲音被某種哢哢的凍結之音所替代。
一眨眼的功夫,她面色蒼白如雪,纖長的睫毛間埋覆著一層白霜,整個人像剛從冰天雪地裡走出來一般,嘴唇都凍成了不正常的青灰之色。
少女的神色依舊漠然, 因為她早已習慣了體內寒毒為她帶來的痛苦,她微歪了一下腦袋:“司離,許久未見,甚是想念。”
司離看著她側頸間一直延伸至百會穴的那道鎏銀光線,在肌膚下若隱若現。
她眯起眼睛,冷笑道:“原來,魔界六河也可以成為魔君的嗎?”
少女摸了摸耳下的銀線,空洞的表情忽然展現出一個笑容。
“只要那顆頭顱永埋黃沙之下,我就是這北方的尊主。司離,你身為僅有的屍魔王族,雖然我是真心想與你交好,可你若是想帶那顆頭顱離開,我可不答應。”
對於少女那句‘僅有的屍魔王族’,司離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尊主?還是傀儡?那日你身邊的這隻小蟲子可是從萬魔古窟之中帶走了一顆蛋。”
而這名少女,顯然不是那顆蛋。
棄人面無表情地拭去口鼻間的血跡,將頭壓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