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安還從未見過如此清麗脫俗的托付臨終遺言的方式。
一時之間,他哭笑不得。
手掌按在她背脊間的傷口上,灌入靈力為她止疼。
“溫姐姐怕是有所不知,我們屍魔這種冰冷的生物,最是喜歡溫暖的東西,這血食大抵還是攝入新鮮的更好。”
“你好挑剔……”溫含薇微微蹙眉,卻未因此而感到不快。
她將自己的指尖咬破一個血口子,語氣帶著幾分催促的意味。
“那你快寫吃完趕緊離開,這種地方你不能多待。”
百裡安此時並無饑餓之意,只是低頭看著溫含薇那根纖細蔥白的指尖,殷紅的血珠滾滾而落,很是誘人。
未免浪費,他還是略一低頭,並未同她客氣將那根手指含入口中。
輕輕吸吮將那抹甘甜的鮮血卷入口舌之中咽下。
舌尖似有似無地輕輕掃過那溫軟的指腹。
那冰冷柔軟的濕濡感讓溫含薇身體微微一僵。
她起先沒注意那麽多,而今卻見百裡安微微側仰著頭,用柔軟的舌勾著她的指尖。
動作輕柔小心地將上頭的血珠舔乾淨後,吐出水澤光染的指尖。
被吸食了一番鮮血後,手指非但未失去血色變得蒼白,清細的指尖反倒被吮出了湛湛粉意,說不出的嬌嫩可愛。
分明他含得不深,也未用獠牙咬她。
溫含薇卻覺指骨骨髓裡都透出一股酥麻的意味,絲絲熨著滾燙的指尖,釀出一種異樣的軟靡。
如此怪異的感覺讓溫含薇頗有些心緒不寧。
她怔怔地看著手指尖沾染的水澤,忽然意識到方才是她自己咬破手指的,然後傻傻送給他去吸咬。
這也就是說百裡安不僅僅吃掉了她指尖血還將她方才殘留在上頭的口水也舔乾淨了……
溫含薇滿腦子都是剛頭那一番景象,半天沒反應過來。
百裡安叫她這副神色,還以為她是在意他的口水沾在上頭了。
便握住她的手腕,拉過來,將她指尖落在自己的下唇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像是某種獸類在清食食物殘渣。
冰冷的唇,滾燙的指尖。
溫含薇觸電般的收回手指,將手背在身後,感受到自己心跳快了些許。
她神情染上一絲困頓的疑惑。
自四年前亂幽谷一別,溫含薇深知自己修行不足,對毒的抵抗能力太過軟弱。
她苦修四年,甚至在此期間,還收集了各種劇毒之物入浴用以修行。
四年下來,她抗毒能力在太玄宗內而言,都是屈指可數。
自此她以為自己日後再給百裡安喂血的時候不至於再被他的屍毒麻翻。
怎麽眼下不過才只是嗦一根手指頭,便又是這副腿軟腰酸不中用的模樣了?
轟隆一聲巨響!
打斷了溫含薇的思緒。
縈繞在她周身的點點歲芒終於再難被她的氣機壓製,連連爆發出轟鳴之聲。
緊接著化成三千紫霆光柱,升入九天之上。
烏黑濃雲密布的天穹一瞬間,被紫色的雷光點燃一般,浩瀚的雷海層層疊加。
好似天空之上被打開了一道連接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一道磅礴而強大的意識從那道門內彰顯入人間。
凌空立於蒼天之下的百裡安溫含薇二人在這股意識之下,如同兩粒瀚海之沙,投身於無邊之境。
四周的空間光景飛快蕩起激烈的漣漪,開始扭曲。
門後傳來的那股意識化為一道仙人法相,投影於天地之間,赫然正是那白陽洞主。
他一身紫電為衣,風雲為裳,法相莊眼,一雙雷光紫瞳俯瞰眾生般看著百裡安二人。
聲音如奔雷疾走,滾滾如天音:“何人膽敢碎本仙官令?!素來受死!”
死字吞吐而出,那道法相頭頂上方,雷霆化劍,直落而下!
朝著百裡安方向,二人頭頂,落斬而去,毫不留情!
竟是毫無轉圜余地,冷漠狠下死手!
百裡安眼神厲然,周身氣息大漲,自身下大地,大風搖撼直上如蒼穹,將二人頭髮吹得獵獵狂舞。
手中禦霄劍,似受招引,在鞘中嗡然爭鳴,與百裡安的心情相映合,發出戾怒沉悶的劍吟之聲。
溫含薇臉色驟變,顯然沒有想到當年在南澤山中看起來那般溫吞甚至有些好欺負的他,竟然敢同天地金仙如此爭鋒相對。
在名義之上,溫含薇與太玄宗其余八經雖皆以渡劫,卻未得正式飛升,至多被稱之為人間陸地仙。
畢竟人修與天界仙修根源不同,對於上清界天生天養的仙神而言。
九重天之下,不分渡劫仙人或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在他們眼中皆為凡。
凡道者,與上清九天劍鋒相向,視為大不敬。
即便就此被上清仙神就此斬滅,也算不得太過分的事。
溫含薇試圖去壓製住禦霄,使其不可出鞘。
可是在百裡安異常濃烈的戰意之下,仍在鞘中的禦霄劍竟是鋒芒畢露,還未出鞘,已是劍氣森森然。
隨著百裡安緩緩閉眸,眉心一枚血羽隱現。
隨即禦霄古劍竟是直接掙脫溫含薇的神識意念鎮壓掌控。
劍鳴長嘯一聲,錚鳴脫鞘而出,其聲清越扶搖直上九霄。
白澤靈相沐浴著萬千劍光,吞雲滅雷,自顯畫棟飛雲渡,珠簾卷劍雨,風雨大作,如怒如肅!
仙人法相掌下巨型雷劍還未落在二人頭頂之上,便被斬得潰散,碎裂成千萬火樹銀花。
仙人白陽洞主雷目驚怒,看著百裡安執劍禦白澤:
“大膽凡修!竟敢擅拘神獸為劍靈!罪無可赦!”
若是溫含薇執劍以對,身為禦霄之主,且她的修為尚在百裡安之上,與之白澤劍靈更為融魂,本應威力更顯,劍意更純。
但卻絕無可能像百裡安這般,一劍碎盡仙法雷霆巨劍。
可雖說百裡安靈力不及溫含薇,卻有血羽河之力的加持。
白澤雖說是以神獸聞達天下,與妖獸大相庭徑,可追其根源,皆因昆侖淨水天池而育。
而血羽河正是昆侖天池演化而來,血羽養靈。
雖劍意不足溫含薇,卻是能夠發揮出神獸真實的力量。
撞碎雷劍後,白澤周身靈光雖然斂弱三分,卻未就此化靈消失,仍舊保持劍靈之身。
徐徐凝聚在百裡安的頭頂之上,踏著重重雲浪,與那金仙法相遙遙對峙。
百裡安持劍,目光冷然,毫不顯怯,聲音冷冽如清鳴劍音:
“大膽金仙,得帝尊重用,手握天地生殺大權,卻濫贈仙官令以飼邪魔,殘害生靈!
我以護天地之正,平息仙令之禍,卻遭你怒下殺劫!你如此仗著仙官之身倒行逆施,又何來清正無罪!”
“無知小兒!放肆當死!”法相四方,怒雷滾滾如驚龍出世。
百裡安冷笑一聲,舉手斬出一道青光劍氣,將那雲層之上翻雲湧動的雷龍一尾斬成碎影雷芒。
“狂妄愚仙,我若當真無知,豈值得容你法相如此相殺。
今日你法相臨世,無疑是自知仙官令為太玄九經所毀,以滅邪修,撞破你私授仙官令予道妖狐。
太玄九經乃是渡劫仙人,若一紙訴狀上告帝尊,你必仙位不保!”
並非所有毀去仙官令者都是罪無可赦,必死無疑。
但凡有能力毀去仙官令者,皆是仙輩佼佼者,便是為了仙道的未來。
仙官令主人便是心中有怒,也並不會輕易滅殺同道。
而一般人面見仙官令,也不會心生必毀之意。
故此,從古至今,雖說立下毀仙官令者,當為令中仙人意識所抹滅。
可真正因為毀去仙官令而被滅殺的例子少之又少。
白陽洞主心知肚明他所贈仙官令的對象並非正道,甚至會借此令行下妖邪之事。
他出於保她之心,縱眼人間,誰敢不給金仙三分顏面。
若是當真不在意金仙報復,而執意毀令殺人者,那自然是堅守底線、持身極正之人。
這般品性者,極有可能上報帝尊,如此便會牽扯出當年他私自下界,為罪狐點化仙骨之秘事。
如此,他無疑將迎來極為可怕的審判懲戒,剔仙骨,褫仙身,打入六道輪回那都是板上釘釘。
更為可怕的是,便是他世世守護的婷言,怕也是要受其牽連,被打上枷鎖的妖印。
永生永世淪為其他人的妖靈入器銘刻。
光是想想都是令人發瘋窒息的。
所以今日這兩人,必須死!
溫含薇卻未如百裡安那般想得如此深遠,她秉承悟道修道守正道。
隻知曉那個男人蠱惑人心,受以邪術支配池文彥,害了那麽多無辜的女子與孩子,當死於劍下。
至於那仙官令,只是擋在她劍前的阻礙之物,劈開便是。
至於是何人將這仙官令送給那個男人,便不是她該去操心的事了。
如今聽得百裡安這麽一番話,恍悟過來,小人作祟猖狂原不是他有本性有多邪惡。
而是上位者以特權持身,讓人忘乎所以,覺著偌大人間,一令在手,便可肆意妄為,無法無天。
說到底,都不過因‘縱容’二字而起。
溫含薇眼眸恢復清潤之色,遠遠定定凝視著蒼穹之上的那個威嚴法相。
雖一身重傷卻仍難掩熊熊而起的凜然戰意。
人有善惡,仙易有,善能放一馬就行,惡必除就可。
感受到溫含薇周身的氣意變化,白陽洞主法相雷目怒意更深:
“太玄九經!莫要放肆!你以為你現在面見的是誰?!便是太玄之主在此見到本座都得低首三分!是何人給你的勇氣在此釋放殺意!”
法相拂袖而振,一隻紫玄色的巨靈之掌當頭鎮壓而下。
掌下三千掌紋皆是雷蛇裂於其中,在這一掌之下,仿佛一切生靈都將要被抹去。
白陽洞主聲音滾滾如奔雷,如高高在上主宰萬物生死之仙神:
“區區陸地之仙,也敢在本座面前造次,你可知!在本座面前,生不由你,死不由你!
本座讓你跪,你站不得,本座讓你滅,你便留不得!”
百裡安手中禦霄劍爭鳴之上,以白澤首當其衝,好似一柄巨大的銀色光劍,衝上雲霄之中,與那巨靈之掌在空中相會!
劍光籠罩四野,與雷霆相映!
雷電銀光明滅,照在溫含薇的臉上,一雙澄澈的琥珀眼眸覆上一層金色的靈意。
她將百裡安輕輕推開,纖細而優美的身姿輕若風葉一把,毫無重量地漂浮於天地之間。
她手指掐訣,淡金色的眼眸專注而認真,身體間一道道靈力節點如夜裡明星燃亮,化為一輪輪的法印。
漆黑的發絲在夜風中舞動,仿佛有星屑飄零落下。
“璣衡天啟,如日之升。千岩之裡,神出冥窈。中央土地,其帝黃帝,其佐後土,其神為鎮星,其獸黃龍。”
溫含薇手指掐訣動作驟停,秀氣的手指並攏成一道劍指,豎於眉心之前。
劍指初成之時,大地撼動,似一瞬萬年,山岩重嶂拔漲迭起,乘明黃之意,起於九州泱泱,夏開天辟地彈指越過千山歲月。
於是,震撼一幕發生了。
十萬群山似被無數看不見的山鬼舉頂托起,送至她的腳下。
溫含薇立於群山之巔,承天接地,一身浩然正氣。
比起蒼穹之下那位金仙法相,此刻她卻真真如謫仙降臨塵世。
淡金色的眼瞳清潤而不可測度,雪白染血衣衫飄然翻飛,卻自有鋒芒當以試劍的凜冽氣勢。
前一刻,金仙白陽還在對她說,他讓她跪,她便站立不得。
此刻,她立於群山之巔,頂天立地,宛若世界中心之柱,使的便是太玄九經秘技,華言清靜。
抹殺一切的巨靈之掌卻撫不平那十萬連綿群山。
他是法相, 溫含薇足下群山亦是浩蕩法相。
她是陸地仙人,身在人間,背後便是故土家鄉。
一寸心境,引得人間之力化山成境,雖是外力,但道心不假。
再反觀金仙白陽,他無法私自下界弑殺凡修,只不過是以仙官令為媒介。
法相蒞臨塵世,他靈法不在天界,無法調動天界之力,如何能與泱泱人間山河之勢對抗?
掌碎雷滅,雷蛇亂走成草蛇灰線,天空鉛雲越降越沉,如灰色的塵霧般拂過溫含薇的白衣大袖。
她略一低眸,眼角鼻間溢出一縷刺目的猩紅,身體搖晃,背後綻裂的傷口血色湧現,脊骨震裂,觸目驚心。
足下群山晃動,法相不穩。
百裡安忙伸手將她扶好。 12819/10894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