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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行》第719章:斷尾
裴雲照徹底拉下了臉來,但京都胡家也算得上是澤國的一流士族。

論勢力,在太守院面前絲毫不落下乘,而他裴雲照一人,終究不能代表整個太守院。

他身居首府要職,卻也不過是手裡小有實權。

而這位胡瓊卻是實打實的士族子弟。

若無必要,他也不想輕易開罪京都裡的人。

但這不代表著他願意任由人輕辱。

“哼!你胡家人在京都如何霸道我自是管不著,只是我太守院還不至於任人如此肆意地踩在頭上。”

“那隻竹妖,是我攜手底下的人整整圍殺了半月差點得手,重要關頭為此人橫插一腳,坐享其成了去,如何能夠叫人咽得下這口氣!

這小子行事囂張,縱虎傷人,我既已請出法老,此事必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裴雲照的態度說不上是劍拔弩張,但明顯不討要一個說法,絕不願就此退去。

胡瓊目光淡淡一掃,看著裴雲照身邊請來的老者,心下卻是暗自警惕。

拓海巔峰境。

這太守院對著區區一個首府當真是看得起,竟是派遣了一位拓海巔峰的強者為他護道。

只不過他胡家也不是沒人,比起一個太守院,顯然是那位隨手能夠甩出極品靈石的少年更值得結交。

胡瓊冷哼一聲,自腰間取出一把銅骨鐵扇。

扇面一抖,城中的風忽然大了起來,未時過三刻,層疊洶湧的勁風像是被一雙巨手驟然撕開,凌厲的氣息侵人發膚。

“我倒要看看,你這黃口小兒又要如何撒狂!”

城中眾多修士哪裡會給胡瓊一個人賣好的機會,太守院與財大氣粗的小少爺,討好誰得的便宜更大自是不言而喻。

“天下妖類本無主,能者得之,既然你未能狩獵成功便是自己沒有本事,怎能怨怪他人,太守院行事這般蠻橫無理,我清道府也想來管一管這閑事了。”

“太守院在凡國都城尋釁滋事,視律法於無物,我亦是無法坐視不理!”

“呵,這話說得仿佛四海列國好像所有的山都是他們太守院的後院似的,妖物你獵得,旁人就獵不得了嗎?”

剛一入城,還沒挨著百裡安的一片衣角便犯了眾怒。

裴雲照氣得渾身發抖,實在不知為何這各方勢力都會同時維護這狂妄的小子。

“顛倒黑白!攪弄是非!那竹妖今日我是要……”

“首府……”在一旁假寐的老人終於開了口,道:“尋常家的散修小輩,可沒法做到讓一群人擁護偏袒,這裡可不是風泉郡,首府行事可要三思而慎行。”

言下之意,自是說明那個少年,勢力背景必不是他想得那麽簡單。

裴雲照經此提點,面上一僵,不甘道:“可天璽劍宗開山招收弟子日期將近,若我錯過了這隻靈妖,如何有把握在這麽短的時間裡在尋妖銘刻劍靈!”

老者沉吟片刻,道:“天璽劍宗門檻極高,即便首府銘刻了劍靈也不過是在拜山門檻上比尋常子弟略高三分。

又何必為了一隻小妖得罪這群修士,老朽聽說失蹤十多年的京都林家侯府公子近日歸京了,往日太守院與林家尚且還有幾分淵源。

既然捉妖附靈一道難行,首府何不如將心思多放在林家身上,林家小侯爺乃是上陽學宮學子,師從國師,身份不凡,若能得這位小侯爺的書信引薦,附不附靈自然也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在老人的一番悉心勸慰下,裴雲照面上不甘之色這才淡了幾分。

他恨恨地看了百裡安一眼,冷聲道:“若非大事當頭,今日這事必不會這麽輕易的過去!”

話畢,

裴雲照手臂一揮,又帶領著眾人浩浩蕩蕩地出了城。胡瓊搖著手中的鐵扇,呵呵冷笑道:“太守院出來的人,也不過如此!”

說話間,還不斷拿余光偷看百裡安的反應。

遺憾的是,對此,那小少爺並未有多大的反應,對於裴雲照的挑釁威脅,也未放在心上,牽起那幾車子妖類走遠了。

雖說城中客棧已滿,可街上發生了一幕,城中居民瞧得真切分明。

就連那群修士都恭謙迎之的人物,城中百姓自是不敢有一絲怠慢。

甚至無需百裡安刻意尋找居所,城主在第一時間殷勤招待,收拾出了最大的客院單獨給百裡安居住。

涼院中,百裡安揉碎了元黃丹兌水成膏,正為小竹妖處理手臂間的傷勢。

小竹妖年紀輕輕,卻極能忍痛,丹膏敷傷的過程極痛,她卻一聲不吭,兩鬢的頭髮被汗水打濕,蒼白的嘴唇緊緊抿著。

待到百裡安包扎好傷口,她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上來似的。

“疼過了今夜,想必明日早晨起來骨頭便能痊愈了,元黃丹用起來痛是痛了些,但療傷效果還是不錯的。”百裡安取過一張乾淨的帕子擦拭著指尖的血跡。

小竹妖抬起無力的手指,勉強穿好衣衫,一雙眼睛在夜下濕漉漉的。

她抬眸看著百裡安,猶豫著說道:“當時我還以為……”

百裡安放下帕子,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以為我救你是打算賣了你?”

“……對不起。”

小竹妖慢慢低下頭去,手指愧疚不安地攪弄著衣帶:“我知道自己不值那枚靈石的價,我日後慢慢向你報恩可好?”

百裡安失笑道:“我無需你來報恩。”

“幼寧,我叫幼寧。”這小妖顯然是沒有將百裡安的話給聽進去。

妖與魔一樣,名字對於她們來說都有著非凡的意義。

她說她叫幼寧,不僅僅只是告訴百裡安她的姓名。

而是在冥冥之中,以世間的第三種言靈,奉獻出了自己的名字,交出了歸屬權。

若是此刻百裡安有心的話,拿這隻小竹妖來祭劍附靈,必然有十成的成功率。

百裡安無奈地看著她,雖說這隻小妖在人間飽受磨難,歷經世態炎涼,對所有人類都是警惕仇恨的狀態,可終究心性還是單純得有些嚇人。

三言兩語便主動地奉上了自己的名字。

莫說生命了,這具肉身乃至靈魂此刻都交予百裡安保管,這毫無保留的態度也真是叫人無可奈何。

“你莫要覺得我很好拐騙。”幼寧心思聰慧,瞬間看懂了百裡安的眼神。

她神色很認真:“我曉得的,你與其他人不一樣,旁人收妖煉妖,只是單純地為了變強滿足自己的欲望,可你不同,我願意將自己的名字交給你來保管。”

百裡安並未同她多言什麽,他當然明白能夠換來這隻小妖如此交心信任,恐不僅僅是他花費靈石買了丹藥為她療傷。

更多的是,她看到了他買下了那幾車子妖物。

百裡安擦乾手後起身:“走吧,看你這激動的模樣,想來那車中有你的夥伴家人,我帶你去瞧瞧它們。”

城主安排的獨院足夠大,出了涼院,轉了幾個拐角,來到後面小樓的一個房間,買來的妖物就安置在了其中。

這些妖物林林總總都傷得不輕。

雖說百裡安早將訓妖師給他的棒子扔掉了,可待他推門而入時,那群妖物們仍舊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嚇壞了似的往陰影裡藏。

惟恐再受到皮鞭鐵棒的教訓酷打。

那隻被捅穿了眼睛的蝠妖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她半邊臉龐已經焦黑,血綻翻卷著紅通通的嫩肉,髒汙的身子泛著難聞的惡臭,從地上斑駁的血跡可以看出,她除了臉上,身上還藏著不少暗傷。

一聽到開門動靜,萎靡在背後的兩隻蝠翼微微一顫。

她當即嘶吼一聲,竟是不顧身上的重傷,十根利爪暴生!

朝著百裡安凶撲過來,恨不得將他生生撕成碎片。

她身上的鎮妖符未解,暴彈而起的身子還未完全站起,脖頸四肢圍著的一圈符印驟然大亮。

伴隨著她淒厲慘叫,那符印躥出的電擊讓她疼得猛地踉蹌摔地,滋啦不斷的紫色電流霹煆著她的身體,在她肌膚上綻開一道又一道的鮮紅口子。谷

那蝠妖痛得直打滾,但就是不松口求饒。

是個性子死倔的妖。

百裡安步入房中,扣住蝠妖的手臂,掌下靈力張吐,震散她身上的那五道符印。

電流就此止住,蝠妖嘶吼一聲,似是極恨人類的接觸,反口狠狠咬在百裡安的手腕上。

獠牙毫不吝嗇地釋放著噬命的蝠毒,綠色的毒汁自唇齒間蔓延淌出。

只可惜,便是百裡安不閃不避任她啃咬,那對獠牙始終破不開他的肌膚。

百裡安輕歎一聲,反手一轉,掙開她的牙齒,手指穩穩地捏住蝠妖的下巴,將她腦袋朝上一扳,低頭一口咬住了她的脖頸。

蝠妖口中憤恨的嘶吼聲陡然澆熄,化為輕聲呻吟。

那呻吟聲聽起來不似痛楚,在百裡安冰冷細銳的獠牙下,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絲微妙的快感。

隨著脖頸血管裡的鮮血被他一口口地吸吮吞下,她身子俱似快要燃燒起來,竟是逐漸升起一種微妙的欲罷不能,仿佛慢慢陷進了一個從未領略過的奇妙天地。

小竹妖雙手捂著小嘴,大大眼睛裡滿是驚奇疑惑。

前不久還滿身皆是毒刺,暴戾凶狠的蝠妖就這樣慢慢地軟在了百裡安的身下。

她兩隻手無助似的揪著他的衣袖,背後的兩隻蝠翼時而戰栗撲騰兩下,像是一隻垂死的蛾子。

終於,百裡安松開她的脖子,擦拭唇邊的血跡,挑眉道:“老實下來了?”

“你……”蝠妖是嗜血的妖魔,她在山中修行也常常吸食山中動物的鮮血,只是她未曾想過,自己也會被人反吸走鮮血的一天。

而且還被吸得如此……舒服?

骨頭都要軟成酥脆的渣子了。

她看著百裡安唇下若隱若現的獠牙,便心知這少年必然不是人類,一時間聯想到了活躍與黑暗冰冷世界裡的屍魔。

她本應感到恐懼的。

可脖頸間殘余下來的酥麻快意卻是讓她再難以對這少年生出恐懼之意。

她被關在囚車之中,日夜受到那火棒酷刑,棒上的火靈石自成灼心的火毒,積在體內飽受折磨。

方才他那番舉動,卻是將她體內的火毒清減不少。

蝠妖智力雖不比人類,卻也能夠感受到百裡安的善意,十根利爪怎麽也不好在顯擺出來。

她縮著腦袋,慢慢將利爪收起來,想起方才百裡安鎮碎她身上的鎮妖符,心中忽然有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遲疑問道:“你……你是要放了我嗎?”

百裡安不可置否,取出訓妖師交給他的主符,一點點地撕碎成渣。

屋內的妖物們見此一幕,個個驚呼出聲,不可置信。

那是掌控它們生死的訓妖主符,就此毀了,再想捉住她們可就難了。

蝠妖最為詫異不解:“你花費巨資買下我們,卻又將我們放生,這是為何?”

“巨資?”百裡安笑了:“一塊靈石又算得上什麽巨資。”

好歹是在魔界做過魔河,當過鳳君的。

魔都乃是一界主城,什麽奇珍異寶沒有,極品靈石對於魔河而言,還真算不得什麽稀罕物。

光是寧非煙的朝暮殿的藏閣裡,這樣的靈石便數不勝數。

百裡安在朝暮殿住了那麽久,素日裡修煉,碧水生玉裡自是沒少隨身備下。

“好了,總而言之,你們自由了,這是傷藥,明日我也會離開此城,你們各自歸去,小心莫要再被人給收了去。”

百裡安事先向城主要了一些治傷的藥物,他放在地上,還留了一些食物靈石,仍由妖物們自行分配。

自打被訓妖師捉住的那日起,這裡的妖基本每日過得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們每日擔驚受怕,活過今日沒明日,哪裡想過還能有著重獲自由的一天。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叫妖物們覺得跟做夢似的。

“幼寧?!”妖物中,忽然響起一個小小地、驚疑歡喜地聲音。

小竹妖幼寧眼神驟然一亮,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歡喜道:“華奴!真的是你?!”

她想也沒想地激動奔了過去,滿目熱淚。

華奴亦是雙眸通紅,看看幼寧又看看百裡安,拉著她的小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幼寧遭此大難,能得與舊友相逢已是幸事,她哽咽著將近日發生的事同華奴一一訴來。

華奴得知是百裡安在危機之際救下幼寧,神情幾番變化,眼底最後一絲忌憚防備也終於散去。

她雖不能理解為何會有人竟行買妖放生這等子沒有意義的事。

但心中對百裡安多是感激,知曉他對妖並沒有他人的那種芥蒂之心。

猶豫了片刻,折身又抱出一隻小小的奶狐,怯怯地來到百裡安的面前,小聲道:“……恩公,這隻小狐在危機時刻為救我一名,被一隻冷箭射中要害,命在旦夕,恩公能不能……救救它。”

百裡安看著她傷痕累累的雙手捧著同樣傷痕累累的小狐,她也不知遭受了怎樣的刑苦,十根手指的指甲都被生生連根拔起,肉爛翻卷著,到現在指尖都還在滲血。

捧著小狐狸的手微微顫抖著,十指連心,那是何等的疼。

百裡安瞧著忙接過她手裡的小狐狸,皺眉低聲道:“幼寧,你先幫她上藥。”

華奴聽他喊出幼寧這個名字是,同為妖類明顯地感受到了一絲大道的律動。

那赫然是將自己的名字交付出去的象征。

她震驚詫異地看了幼寧一眼,卻見她面色如常,沒有絲毫被脅迫的模樣,很聽話地取要為她上藥。

那隻快要死掉的小奶狐的確傷到了要害,箭頭雖然已經拔出,但看得出來,那一箭已經貫穿了它的心臟。

半邊身子毛發都被髒汙的血染成一咎一咎的, 小小的身子微弱起伏著,四肢已經冰冷,毛發萎靡,就連尾巴都斷了大半截,一看便知是強撐著一口氣在。

百裡安為這小狐驚人的求生欲感到驚詫。

這般嚴重的傷勢,換做尋常妖,怕是早已咽氣。

更意外的是,以著那訓妖師的性子,竟沒有將這垂死的小妖扔出車外還留到了現在。

看來那個叫華奴的小妖,將這隻小狐狸保護得倒是挺好。

傷成這樣,百裡安也無從下手救治。

他隻好捏起小狐狸的一隻冰冷柔軟的肉墊子,慢而徐緩地渡送靈力入它的體內。

渡送靈力的過程中,他還動用了一絲血羽河的力量。

自修行以來,百裡安發現血羽河不僅僅能夠操控妖物,甚至對於妖靈還有著回補之效。

本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

不曾想,靈力剛一渡送至它的體內,小狐的身子微微一搐,竟是給了一絲反應。

百裡安瞧著有用,便對華奴道:“看來一時之間這小狐妖是離不得身了,我先將養一夜試試看,希望她命大能夠活下來。”

華奴將那小小地反應看得真切,哪裡有不從的。

妖物們暫且留在了那間屋子裡養傷。

百裡安就抱了這麽一隻奄奄一息的小狐,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間打坐冥想。

走出房屋的那一瞬,他並未察覺到,懷裡眾生垂危的那隻小狐緩緩地睜開了一對幽藍的豎瞳。

那雙瞳仁裡,沒有對死亡的敬畏與恐懼。

漂亮至極的狐瞳裡,映著朦朧夜色,還有森森寒氣,幽深暗沉得反不出一絲光,眼神冷漠而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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