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天璽劍宗見過雲容姑娘了嗎?”
百裡安剝開薑糖的糖衣,順手喂至寧非煙的唇邊。
分明離別之時走得那般決然,絲毫不拖泥帶水,可眼下重新相逢,寧非煙又是那一貫多情風流的模樣,一雙天生含情的長眸半是勾人半是輕佻,紅唇如繪,卻未直接咬走他指尖的薑糖,微啟唇畔將糖連同著指尖一同含入口中。
直至他指尖的糖被那她柔軟的溫度含得融軟,她才將那半凝半固的薑糖叼走,在百裡安的手指間留下了一抹蜜色的糖漿色澤。
百裡安不過隨手的一個舉動,竟是給這魔女玩出了這麽多的花樣了。
“哼!”幕簾外的紅妝見此一幕,忍不住輕哼一聲,似是十分不待見他同自己的姐姐這般親密無間。
寧非煙風情萬種的笑容裡帶著一點點壞,像一隻披著美人皮骨的狐妖,薑糖在她唇齒間清脆碰撞著,多有妖嬈的身姿半倚半臥,裙下的一雙白嫩嫩的足兒並未著小襪,她探出腳尖,玉趾輕輕夾著百裡安的衣帶,輕笑道:“真是奇怪,這天璽劍宗的薑糖辛辣之味多過於甜,我素來瞧之不上,可不知為何,今日這糖,我吃著,卻隻嘗出了甜意。”
寧魔女最是還耍這些虛頭巴腦的一套,嬉戲花叢的勾人手段一向信手拈來。
不論是在多麽莊重嚴肅的場合裡,她都能花面逢迎,尤其是在百裡安這,她尤為放肆,無非是惡趣味使然,想要將這小正經逗弄得手足無措。
“是嗎?”百裡安卻並未如她所願,一笑置之,微屈著手指,將指尖殘余的蜜色糖漿舔舐乾淨,掀起眼皮,不動聲色地勾著她的目光:“是挺甜的。”
冷不丁地被他撩了一下,寧非煙呼吸微微一滯,竟是給他那青澀的撩人手段給惹得老臉一紅。
喲呵,一本正經的蠢貓這是長道行了。
勾人不成,反被調戲,經驗豐富老道的魔女居然有一日反而著了這半吊子的道。
她輕咳一聲,收回不安分的腳,立馬言歸正傳了:“我倒是沒想到雲容她竟能夠一眼識破我的幻術,若是不知道的,我還以為她沒有遺失劍心通明呢。”
百裡安道:“天璽劍宗乃是仙門正宗,你被人識破,居然還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待在這裡,即便雲容姑娘與你在魔界淺有交情,可她畢竟是天璽十三劍,正魔兩道立場不同,你膽子挺大,竟敢在她的山門中為非作歹,還帶著紅妝一起。”
寧非煙黛眉輕掀,笑得風流無雙:“你這話說得可不厚道了,我與雲容姑娘哪裡僅是淺有交情,我們可是感情深厚的酒肉之交,她怎會忍心將我打入罪劍池中。”
“酒肉之交?”百裡安疑惑道:“你們何時還一起吃過飯了?”
寧非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笑而不語。
那眼神,正如同胃袋空空如也時的魅魔看待自己食物時的模樣。
有種蠢蠢欲動的曖昧。
百裡安耳朵根子瞬間滾燙,又悄悄看了一眼紅妝,果真見她冷漠的小臉上也飄著兩團紅暈,他磨了磨獠牙,小聲道:“你下流……”
寧非煙笑出聲來:“我可是手把手地教她捧食玩酒,怎就下流了,你這樣說,可真是叫人心都要碎了。”
百裡安赧惱道:“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好吧,同你說實話吧,我既已離開魔界,那便是正式與魔界公然為敵,仙門中的其他修士或許看不通透這一點,可雲容她卻是個有腦子的,她與我沒必要撕破臉皮成為敵人。”
百裡安目光奇異地打量了她一眼,道:“我想你們之間不僅僅是沒有成為敵人,
還達成了某種合作的協議吧?”寧非煙眯眼笑道:“聰明,她許我長青亭下的那隻螭龍,我幫她揪出混跡長年潛伏在天璽劍宗的背叛者,二者雙利互贏,何樂而不為。”
百裡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道:“你可真有本事,身份殼子一個套一個,先是萬道仙盟的七長老,再是天下劍主的長姐,說起來,劍主的姐姐呢?不會給你殺了吧?”
“我像是那麽膚淺的人嗎?”寧非煙揮開他的手:“布局要早落先子,養馬要從小喂好,殺人越貨取而代之的事太過於粗俗,我這人啊,下棋一向很有耐心。”
百裡安詫異:“你是說……”
寧非煙嗤笑:“從一開始就沒有姬言這個人,如果非要說的話,姬言就是我,我就是姬言,這個身份是我早年間在秦國落下的一枚暗子,說起來,我可是一步步看著這位天璽劍宗的宗主從公子羽走到了劍主羽這一步,不然,哪有什麽愛雲遊的女仙人啊。”
百裡安無語震撼,終於理解為何當年人間會被魔宗侵佔淪陷至此了。
寧非煙都在某個恰到精準的時間裡埋下一棋,哪怕這顆棋子看似無用,可是在十年百年後,又會在某個時間裡發揮出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反觀這些仙門弟子,每年投入至魔界之中的探子至多也只能在魔都邊城立足生根,隨時都有暴露之危,一經發現就會成為毫無尊嚴的戰奴。
而魔族中堅內部勢力,卻始終宛若銅牆鐵壁一般,根本不給仙門之人插足的半點機會。
百裡安無奈暗自歎息,又問道:“你在太玄宗和蒼梧宮內,可又有扮演什麽其他角色?”
寧非煙道:“落子精準不代表世事如神,魔界河主在人間各自扮演著不同的角色,而且絕不會叫世人所懷疑那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姬言這個身份絕非那散修宗盟長老可以相提並論的,能夠將這個身份養好,已經耗盡了我的心血,至於太玄蒼梧,怕是令有河主安排被安排在其中了。”
“所以你今日叫我來是……”
寧非煙目光狡黠:“你以為我是想見你了?我可不是那些整日隻知情長苦短的癡男怨女,不過是受人之托罷了,雲容知曉自己勸不動你讓你下山,便特來請我出手。”
百裡安皺眉:“為何她如此迫切地希望我下山。”
寧非煙眼底笑容斂去,正色道:“或許你自己都還沒意識到,你眉心靈台受到焚心果的影響,氣運已經完全黑染,當初離開魔界之時尚且不差,可自你踏入天璽劍宗的那一日起,你靈台發黑,呈死劫之相,這意味著你若繼續在白駝山逗留下去,必將迎來一場可怕的劫難。”
百裡安沉默良久後,道:“自我出世以來,所遭受的劫難還少了嗎?”
“我便知道尋常法子勸不動你這個死腦筋。”寧非煙摸出一杆銀頭煙槍,慢慢吸上一口,吐著圈圈:“看時間,來上課的弟子們也快到了,你從後門出去,隨著眾人再一同來此堂聽課吧,記得,你是走關系進來的,得有自知之明,做最後一拍那個小角落的位置就好,少同那些名流子弟們打交道。”
百裡安奇道:“我為何要聽你講課?”
寧非煙眼皮兒一翻:“兩日後,你若想進劍閣的話,就必須乖乖地守規矩聽完我布置的課業,你不是想查自己身世嗎,那劍閣裡可是藏著不少的好東西。”
百裡安神情微動,沒有說話,只是摸了摸她的肚子,便離開了。
寧非煙被他毫不設防摸了兩把,那熟絡自然的小動作,仿佛早已提前進入好了當父親的狀態模樣。
“咳咳咳!!!”寧非煙被一口煙嗆住,扶胸猛咳起來,表情莫名有些心虛。
紅妝上前來給她換茶,銀牙忍得磨呀磨的:“你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麽就偏偏被他這種小動作給嚇到了,我覺得沒有孩子又不是什麽值得遺憾的事,男人如衣服,拿來當爐鼎用就好了,難不成姐姐你還真想給那臭男人生個孩子不成?
我看啊,早些將事實真相告訴他也好,省的他老是偷偷盯著你的肚子瞧,看把他給能的,還以為自己有多大本事,明明就是姐姐你盤裡的一塊肉,才一次就覺得自己頂呱呱可以一槍入神了,簡直是異想天開!”
寧非煙慢條斯理地斜了她一眼,紅妝很識趣地立馬閉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白駝山,清早的空氣如流,氣象繁華,山間空翠點雪,水上之漣漪生絮,草際之煙光浩渺,年輕的弟子以嬴袖祁連城為首,整齊有序地行於山道之間。
幾人看到百裡安也出現在了隊伍之中,便竊竊私語起來,表達著心中的不滿。
“此人都未能夠通過九重關,至多靠著關系成為了記名弟子,即便他與十三劍主們關系好,也沒有資格參加禦首大人的教課吧?”
“這小白臉來頭可是不小的呢,我聽說啊,他給天璽劍宗內的哪個大人物給看上了,這才可以事事不按規矩。”
“唉,可憐寒窗苦修十幾載,還不如人家爹媽給的皮囊管用,你瞧那唇紅齒白的俊俏樣子,兔兒爺似的,怕是不止女子喜歡,男子瞧了也是忍不住要心動的。”說話那人看似誇讚,實則歹毒下流。
江雲沁乃是世家女,聽不得這些汙言穢語,她蹙眉道:“謹言慎行,昨夜你們沒看見劍主大人都喚他一聲城主嗎?仙陵城城主又豈是常人能夠擔任的。”
有人切了一聲,道:“我聽聞今年仙陵城城主繼任得不明不白,那位城主剛一繼任便沒了任何消息傳出,誰知曉是不是世襲罔替出來的空殼城主。”
“嬴袖殿下也參與了那次仙陵城考核,若此人當真有本事,嬴袖殿下必然知曉。”
走在最前端的贏袖目不斜視,平靜說道:“依靠女人,可算不得什麽好本事。”
此言一處,徹底做實眾人心中的想法,四下嬉笑之聲愈發明目張膽起來。
對於這些閑雜碎語,百裡安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正行路間,身後小道忽然躥出一個嬌小的身影,衣帶忽然被一隻小手扯住。
百裡安回頭一看,身後俏生生地立著一名少女,明亮生輝的大眼睛,顧盼之間稚氣未脫,素色的雪裙,肩上披著一個鮮紅的小披風,兜帽下垂著兩條細軟的雪白小毛球,襯得那張臉愈發粉雕玉琢。
她明燦的大眼睛映著晨輝異常美麗,其中神采流轉,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小姑娘翹起嘴唇,彎眸一笑,梨渦淺淺:“哥哥。”
百裡安看著本該侍奉在仙陵內城照顧昆侖小山君飲食起居的小老虎女官,吃驚道:“你這小家夥怎麽會在這裡?”
小姑娘拉著他的衣帶不松,小手甩著,同他並肩行在小道間,小臉惆悵:“我們家的小山君性格不好,極難伺候,分明身子不好,卻聽說白駝山的橘子樹開了,鬧著要吃橘子,這不,我隻好作陪。”
百裡安“哦?”了一聲,道:“那你家的小殿下吃到橘子了嗎?”
小姑娘嘿嘿一笑,從兜裡摸出兩個黃橙橙的橘子給他:“我摘得橘子,給哥哥吃。”
百裡安也沒和她客氣,接過橘子剝了皮,他不能吃,便喂給了身側的小鹿兒吃。
小姑娘彎彎的眼睛眯起,遠遠地瞧了一眼生得靈動可愛的小鹿女,笑容愈發明媚燦爛了。
在登山之時,眾人都未見過這位小姑娘,見她自由出入這天璽劍宗,模樣打扮皆是出眾,便不約而同地都以為她本就是山中的內門弟子,也未當回事兒。
來到百經堂,眾人紛紛朝著幕簾後的人見禮問安:“見過禦首大人。 ”
簾後,女子輕輕笑道,如沐春風的嗓音讓人心生敬仰親切:“客氣了,你們都是好孩子,山中弟子都是喚我姑母的,既入了這百經堂,你們也不必客套,跟著喚我一聲姑母就好。”
眾人大喜,連連尊聲喚了一聲姑母,要知道能夠喚劍主長姐為一聲姑母,那可是莫大的榮耀。
嬴袖雖說對她這一視同仁的態度深感欽佩,可論正兒八經的子侄,這個百經堂內也唯他有如此資格了。
如此以來,豈不是在無形之中降低了他的身份。
心中雖有不滿,嬴袖對於這位父親都敬重有加的女子自然不敢表露半分。
好在安排入座時,眾人皆被安排在了後排外堂,唯有他一人,被安排在了內堂之中。
至於那個讓他百般看不順眼的小子,倒也自覺,居然乖乖坐在了角落裡最不起眼的最後一排,這份識趣的性子倒也不是完全不可取。
只是跟著那小子一同入堂的陌生小姑娘,居然直接穿過內堂,溜到了重重帷幔中間,坐在了那個隻為宗主準備的座位上。
這是不知禮數還是膽大包天!
嬴袖正要呵斥,帷幔下姑母大人的聲音再度響起:“玄者,自然之始祖,而萬殊之大宗也。”
竟是這便就開始講課了?
嬴袖心驚肉跳起來,他可不傻,見簾後女子對於那少女的無禮行徑並未予以斥責,甚至放任縱容,由此可知,這看似通身毫無靈力修為的少女,真實身份怕是叫人難以想象。
她究竟是什麽人?
竟然可以如此明目張膽地坐在父親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