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分明聽那狼妖說,鹿兒已經被邪屍所食?
而且那染血的鹿角……
坊主輕笑一聲,又開口說道:“這位客人可是有所不知,就是方才您殺死的那位寒王孫,早在一個月前便看中此鹿,預先交下高額定金,今夜拍賣會上對此鹿勢在必得。
不巧的是,三小姐在三日前來我暗城,同樣相中了此鹿,被她截胡強佔了去,我隻好假意讓此鹿不甚被食為由,好打發了那位王孫殿下。”
坊主話音一轉,帶著些許地趣意:“不過如今看起來,那位王孫殿下也無需本坊主來打發了。”
在他說話間的功夫,百裡安已經欺身將小鹿兒橫身抱起
他探了探她的氣息。觀她脈搏平穩,妖核凝純至極,靈力內斂,竟是不知何時內修了高深的法門,在如此年幼的骨齡裡就化形成了人。
坊主笑道:“三小姐出手素來闊綽,對這隻小鹿兒,可是一點也不吝嗇的。”
百裡安立即會意,雖心有懷疑坊主口中的那位三小姐或許正是方歌漁,但他並未蠢到向這樣一個敵我不明之人去詢問‘三小姐’的身份。
葉書近身過來,壓低聲線道:“怎樣?可還要繼續?”語氣可謂是殺氣騰騰。
百裡安方才所殺之人,可不僅僅是暗城的客人,就連那養屍的執事,暗城維持秩序的侍從還有女官,可是盡數都殺於刀下了。
可這暗城坊主,非但不發難,竟還如此客氣尊敬,全然未將那些人命放在眼中似的。
看似無害友善,可越是這樣的人物,便越是危險。
“我們有要放下刀的理由嗎?”百裡安眼瞳雖以恢復常色,可周身殺意卻始終未減。
鹿兒受難於此,他今日可以救她一回,可不代表著次次都會有如此好運。
捉妖師最大的利益來源便是這暗城,像這樣地下暗城的黑暗交易不連根拔起,山境將一日不得安寧。
坊主目光在百裡安身上一滑,語氣中的笑意更深了,只見他擊掌兩下。
唰唰唰唰!!!
十道黑影從天而降,屹然圍立,將百裡安、葉書二人包裹其中。
那十道人影皆著黑衣長袍,他們臉上都未佩戴面具。
詭異地是,這十人的皆是無面的模樣,臉上僅覆上一張慘白白的皮,七人是不見五官的,有著承靈境的可怕實力。
而余下三人,慘白的面皮上以血墨繪畫出簡單的五官,模樣淒森邪氣,竟是有著渡劫境的修為。
這十人皆是以秘術煉製出來的屍人,實力強大,不畏疼痛,亦是暗城著名的死兵。
坊主姿態依舊閑適地雙手交疊坐著:“說實話,這位客人今日壞了暗城的規矩,在虞樓中動手殺人,可是要受以彘刑方可離去的,只不過看在你是三小姐的人的份上,今日本坊主不與你計較得失。
不過,本坊主不與你計較,不代表著這澤國皇城裡的氏族世家不計較這些了,我已經將今夜的死亡名單秘密送至澤國京都的各方勢力裡去。
客人覺得,今日死去的這些達官顯貴、名門子弟的背後勢力知曉了這消息,會不會第一時間群起而攻之?”
葉書面色一沉,扣住百裡安的手臂,道:“若暗城有意邀約,京都內的勢力抵達這裡也不過須臾!”
這坊主當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幾封秘信送出去,便可讓百裡安死無葬身之地。
兜帽下,坊主似笑非笑地目光打量了百裡安一眼,道:“玄水陣,乃是世間十大上古奇殺之陣,客人雖有著一身不俗的修為,但想必在陣中所受之傷,必是不輕吧?
即便你此刻強撐著要與本坊主一戰,
勝負尚未可知,但閣下當真有底氣,能夠在諸多澤國世家的圍殺裡,保這隻鹿兒安然無恙嗎?”百裡安不再多看那坊主一眼,手中碧水生玉玄光閃爍,將熟睡鹿兒收入玉中。
坊主眼前勁風迎面掠來,他不急不緩,豎起兩根手指,穩穩夾住嗡然射來的長刀,盯著百裡安指間玉扳指的眸子微微閃爍明亮。
刀聲嗡然裡,百裡安轉身看了一眼葉書,道:“你我分頭離開。”
葉書皺起眉頭,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那四道血流不止的傷洞。
在魔界地宮之中,他是見識過百裡安身體異於常人的治愈能力的。
可眼下,他身上那傷非但絲毫未止,反而流勢愈發觸目驚心,便是修行者,也是以精血為本,哪裡容得這般消耗的。
在玄水大陣之中,又是自救又是殺人,若是不付出一點代價,哪有那般容易。
百裡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隻說了五個字:“你不可暴露。”
葉書神情一下子複雜起來。
是的,他不可暴露。
整個雲中,何人不知他葉書是林老侯爺的養子,當今小侯爺最為信任的不二信臣。
今夜百裡安屠戮滿堂賓客,個個家世顯赫,若是他身份暴露,必然會累及林家。
林征剛剛歸入雲中,才堪堪立穩腳跟,便是他貴為上陽學宮的學子,也難抗百家震怒!
葉書再次深感自己的無力。
待到百裡安、葉書二人分頭離去後,坊主輕歎一聲,懶懶地倚靠在座椅上,看著這滿地殘屍:“愁啊,今夜這筆買賣,可真是做的得不償失。”
他看著打坐的蘇、尹二人,失望地搖了搖首。
這兩個老家夥,看似傷慘了,體內屍邪之氣一時之間難以拔除,可終究是叫那小子給破了死劫。
這會兒,調息得也是差不多了,便是傾盡他手裡頭的所有屍人,在他們有所提防的狀態下,怕是也難取這二人性命了。
身處於虎穴之中,蘇觀海逸然打坐,掀起眸子,道:“兩百年前,中幽皇朝的那口紫金棺,是你派人盜的?”
他話語平靜,卻暗藏深怒殺機。
“蘇宗主說笑了,我暗城雖也常與死人打交道,但也不興盜墓宵小之事。”
“那此棺,你從何得來?”
如今這口棺早已支離破碎,坊主倒也未隱瞞其來源。
“數月前,我手底下的人在無盡海尋屍,畢竟一年前百家仙門共赴萬魔古窟試圖討伐屍王可是鬧得極為熱鬧。聽說死了不少人,那些死了的屍體省的浪費,叫我尋來做秘術試驗正好,誰知屍體沒撈著多少,卻尋了這樣一個寶貝。”
蘇觀海垂眼輕笑:“暗城知道的秘密可真不少,竟連棺中的主人都能仿造得如此惟妙惟肖,知曉此棺裡躺著是何人的不多,如此推演……坊主背後暗藏的身份,可真是有夠耐人尋味的啊。”
慵懶倚靠背椅的坊主緩緩坐直了身體,兜帽下,一雙眸子,陡然凌冽!
……
……
“公子,今夜這暗城,是不是熱鬧過頭了?”
一輛奢華寬敞的馬車車廂內,正在為沈機白布菜的莊蘭聽著馬車外的廝殺叫囂動靜,眉頭連皺,當真是擾人食欲。
沈機白食量不大,食了兩塊羊肉,喝了幾口熱湯便飽了。
他接過沛白遞過來的帕子擦拭完嘴唇,便斜倚在她的大腿上,腦袋享受著沛白溫柔的指力按摩,雙眸微微闔起,看模樣,竟是絲毫不受外界的嘈雜所影響。
他淡淡道:“玄水陣方才開啟了。”
二女俱是震驚。
沈機白正要繼續說話,車廂頂上忽然一沉,似有什麽重物落下。
莊蘭神情冷冽,飛快掠出車廂查看。
待她返回車廂:“公子,是今夜殺死邪屍的那個人,澤國各大世家的人不知為何都在追殺他?”
沈機白拍了拍沛白的手臂,沛白當即停了手間動作。
他揉著眉心重新坐直了身子,輕笑道:“各大世家的人都在追殺他?這家夥倒也是個趣兒人,做了五百年間無人敢做的事。”
長街盡頭,追殺聲很快而至。
今夜秋涼多肅殺,暗城街道上,早已無外人停駐。
故此,這輛馬車便顯得格外顯眼。
車廂門簾被一杆鐵槍無禮掀開,車外,一名騎著異獸做將軍打扮的魁梧男人凝起眉目,肅聲發問道:“爾等何人?!”
他身後是黑壓壓一群人馬,氣勢雄渾,煞氣騰騰!
莊白的一聲放肆就要脫口而出,卻被沈機白打斷道:“虞樓拍賣客。”
“拍賣客?”那將軍濃眉緊蹙,寒聲道:“今夜拍賣會死傷大半,為何你相安無事?”
沈機白道:“我離場得早。”
許是他那清高平靜的應對態度讓那將軍意識到了他的身份或許不凡,那將軍神色放緩了些,又問道:“你可有看到一個帶著金色面具,身上有傷的男子經過。”
“有,西北方向去追,你們會看到他的。”
那將軍深深地看了沈機白一眼,告了一聲謝後,揚起槍上的旗幟,便帶領著隊伍風風火火地追殺而去。
“公子,方才你還誇讚那人有趣的,為何要將他離去的方位告訴那人?”
簾外灌入進來的冷風頗寒,沈機白重新躺了回去,將被風吹冷的臉頰在沛白溫暖的掌心裡蹭了蹭,裹緊了狐裘雪氅。
“因為我是一個瞎子,在一個瞎子過於主動地告知一個人離去方位時,人們大抵都會選擇相反的答案。”
沈機白極少主動與自家侍女做過分親密的舉動,今日的反常之舉倒是惹得沛白好一番臉紅。
她掀開車簾瞧了瞧,果見那支肅殺隊伍朝著西南方向追去。
玄水陣為百裡安帶來的傷勢正如暗城坊主所言,開始徹底爆發。
百裡安又經歷了幾場追殺之戰,甩開了數支隊伍的同時,身體也添了幾道深楚的傷口。
他奔跑在各道小巷之中,憑借著對屍魔眷顧的夜晚優勢,避開了數次追兵的查殺。
他一邊輕若塵羽地奔跑,一邊抬手擦拭掉下頷即將滴落的血水。
好在身上那四個恐怖猙獰的血洞在傷勢徹底的爆發下開始凍結成冰,並未在道路間留下血痕遺跡。
傷口雖已經凍結,可他失血的狀況卻並未停止,陣法之中的玄水之力能夠主動吸噬人的精血,隨著體內那股駭然的寒意擴散,百裡安體內的鮮血也正在瘋狂流失。
今夜這一戰,百裡安求殺不求勝。
當時他誤認為小鹿兒遇害,一心隻想殺光那群人。
先是對陣邪屍,出於對蘇靖、尹白霜二人過往的照拂之情,百裡安自是不可眼見那兩位前輩命喪當場,將那邪屍一身噬身煞氣盡數納入體內後,未得片刻調息,後又受玄水陣所傷。
兩傷累積,頃刻爆發,也是非同小可的。
要命的是,這副失血過多的身體裡,漸漸起了久違的渴血欲望。
百裡安穿梭在黑暗之中,視線漸漸變得有些鮮紅模糊,甚至連思維都開始隨著冰冷的身體變得有些凝滯混亂。
此刻暗城之中布滿了外來的雲中重兵勢力,百裡安雖不懼與之一戰,可小鹿兒正值化形的關鍵時期,可是容不得有半分差池。
今夜不適合再行大戰。
黑暗中的火把形包圍收網之勢,雖尚有一段距離,卻也實打實地斷了百裡安的每一條後路。
面具下,他眼眸裡屬於人類本性的光越來越黯淡,他的眉頭也皺得越來越緊,身上的血洞傷口傳來一陣一陣窒息的疼,宛若是要將他身體撕裂一般。
眼前的光景也在模糊遙遠的燈光裡變得逐漸模糊,百裡安又看到了一輛馬車。
那輛馬車上標記這秦國的徽記,車中並無人類的氣息。
長街兩道盡頭,奔馳而來的火光漸近,不容百裡安多想,他躍上那輛馬車之中,車廂內的底座為空,他飛快藏身而入。
追過來的人們看到那輛馬車上的標記,遲疑了半晌,就在咬牙準備不敬入車查探之時,傳來一道訓斥之聲。
“放肆!長公主尊輦,豈容你無禮!”
黑甲人一手攙扶名裙華服的秦國長公主,一手穩穩壓劍,黑甲面罩之下,凌厲的眼掃視眾人,逼得他們紛紛壓低了眉目,忙恭聲道:
“見過長公主殿下,我家少爺今夜死在一名惡賊手中,我等奉令查殺,還望長公主殿下能夠寬容則個。”
長公主鳳眸懶懶一掃,道:“本宮雖早已不是豆蔻年華,卻也尚是雲英未嫁,爾等堂堂男兒,就要這般擅闖本宮車輦,莫不是欺本宮是個不動修行的廢人,就如此放肆了?”
聽她竟往自己名節上扯,眾人驚出一身冷汗,忙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