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安握著小劍,深深的看了一眼蘇觀海。
同為三宗之主,但此人跟他的父親真的很不一樣。
父親總是將正邪區分得涇渭分明,為人果斷專行,剛正不阿。
在他眼中,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沒有太多的道理可言。
而魔宗之物,對他而言自是邪物,他素來不會過多沾染。
而蘇觀海的看法,卻是與百裡安的看法一致。
他微微沉思,決定還是將小劍收好。
蘇觀海見他沒有推辭多言,面上神情更是滿意。
“行了,你們二人都受了傷,且同我回南澤山上好好休養吧。”
說完,蘇觀海又回頭看了一眼被自己冷落已久的兒子,笑著說道:“阿靖,你也與為父一同回去。”
那皮膚黝黑的少年賭氣一般的蹲在地上,怒容滿面:“我不回去!她將我的莊園弄毀了!我要教訓她!”
尹白霜無奈說道:“我並非有意的……這樣吧,待我養好傷,我為你重新整理莊園可好?”
那少年冷哼一聲,表示自己不接受。
蘇觀海笑了笑:“這可容不得你,不若是不回去,如何抄寫清心訣。”
語畢,蘇觀海含笑抬指一點,百裡安、尹白霜以及那黝黑少年腳下各自升騰起一道火蓮,火蓮分別載著三人,一瞬而行。
暖風拂過枯葉殘土,此處山林,再度恢復渺無人跡之景象。
百裡安深處火蓮包裹之中,直覺得那蓮中之火溫暖之際卻不灼人。
還未等他有所動作,那火蓮已然穿過重重山巒雲海,密林幽谷,虛踩著的腳下忽然凝實。
低頭一看,卻見自己腳踏實地,落在了一處幽靜庭院之中。
百裡安下意識扶好尹白霜,擔心她因為腳傷站立不穩。
那面相生得枯黑的少年見到自己被自己的父親強行帶回了南澤後山的家中,面色愈發的難看。
冷哼一聲便朝著自己側屋那方直徑跑去,招呼也不打一聲。
蘇觀海無奈搖首笑道:“這孩子…這麽大了,還是一點規矩也不懂。”
百裡安無奈一笑。
一朝之內被人無意給毀了一個乾淨,會如此生氣也實屬正常。
正欲開口說話,眼角卻見庭廊那方閃過一道淡黃色的身影。
緊接著便聽到一聲身體碰撞之音,抬眼望去。
便看到那奔跑而去的少年撞在了一個美麗婦人身上,他捂著額頭,無言幽幽地看著那個婦人。
婦人面色慈祥,容貌端莊溫柔,柔情綽態,一襲鵝黃宮裝衣裙襯得她愈發儀靜體閑。
她溫柔的雙眸仿佛含著秋水一般,貌美膚白,竟是一個絕色美人。
她一隻柔軟素手扶著少年的肩膀,微微彎著身子朝著那少年露出一個微笑。
另一隻手掌則是貼在少年的額頭之上,溫柔的幫他揉去額上痛楚。
對於這一幕,阿靖卻是絲毫不為所動,他目光平靜之中甚至帶著一絲漠然看著她。
過了好一辦響,他才悶聲悶氣的喚了一聲“娘。”
美麗婦人眉眼含笑的揉了揉他的腦袋,“這麽大個人了,怎麽還是莽莽撞撞的,撞疼了吧?”分明是帶著一絲訓斥意味的口吻,可她的聲音卻是如春水般溫和動人,那溫柔的眼神仿佛可以將一切冰冷的事物都完美融化。
百裡安怔楞著看著這位美麗婦人,一時竟是將她與書中的菩薩聯想到了一起。
忽然……腰間一陣揪心的疼痛。
低頭一看,卻是一隻嫩白小手正在掐著他腰間軟肉。
很快,他便聽到耳側傳來一聲冷哼,以及那酸氣十足的一句話。
“不許看著別的女人發呆。”
距離他們二人很近距離的蘇觀海自然也聽到了這句話,他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百裡安苦笑的收回視線,看著尹白霜很不高興的鼓著臉頰,模樣很可愛,忍不住讓人湊上去親上一口。
“別亂說話,我只是見那位前輩甚是溫柔,讓我想起了我的娘親,沒有在發呆。”
雖然那位美婦模樣看上去甚是年輕,但是百裡安仍是感受到了她體內如海般深沉的浩瀚靈力氣息,自然修為不俗。
更何況,他可是清楚的聽到了那少年喚她做娘親,那麽此人,自然就是這太玄宗的女主人了……
太玄宗宗主,蘇觀海。
他這一生隻愛一人,他的道侶也只有一人。
他記得在這個人間她所流傳的名字為……李半生。
所以他稱呼她為前輩,十分合適。
聽到這個令人滿意的解釋,尹白霜那鼓得像個包子的臉頰這才慢慢的癟了下去,小手更是在他腰間細細的撫摸一番,似是表示歉意。
哪曾想,這本是向尹白霜解釋的一番話,卻被遠處聽力極好的美麗婦人給聽了去。
她抬首遙望那邊幾乎是衣不遮體的狼狽少年,眼中並無任何異色。
美婦面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道:“這位小兄弟可是姓百裡?若是的話,你想喚我一聲娘親,也是可以的。”
百裡安臉色登時紅了起來,沒想到自己無意向尹白霜解釋的一句話竟叫她給聽了去。
而那位婦人居然沒有因為這句略顯無禮的話而動怒,反而還調侃於他。
那黑痩少年眉頭緊皺,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說道:“我知你不喜我,你若喜歡別人家的孩子大可棄了我,免得日後老是管著我。”
說完,直接甩開婦人的手,直徑的跑出長廊之外。
美麗婦人面上露出一個無奈地苦笑,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暗自神傷之色。
蘇觀海揚了揚首,笑道:“嬴姬雖然出自中幽那個陰蠻之地,不過她那性子的確是十分溫柔,羽兄可真是有福了。”
美麗婦人眼底莫名情緒轉瞬即逝,她看著自己的丈夫,笑道:“當著自己妻子的面誇別的女子,你可真是長出息了,莫非娶了我,你便無福消受了?這一點你還不如你身邊的那位小兄弟會說話。”
蘇觀海聞言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說得是極,這點我認。”
百裡安衝著他們夫妻二人作揖行禮道:“晚輩見過二位前輩。”
尹白霜亦是跟著一同行禮。
李半生眼波流轉,溫柔的目光落在他們兩個小輩身上,如遠山般的黛眉微微蹙起,“小姑娘腿傷看起來甚是嚴重,須得盡快上藥才是。”
百裡安嗯了一聲,點頭道:“晚輩今日上山正是為求藥而來。”
李半生微笑看他,目光愈發柔和,“小兄弟可真會憐香惜玉,在我眼中看來,你此刻雖無嚴重外傷,可你體內五髒皆損,更嚴重的是那百冥丹的反噬之傷,甚至一度危及你的性命。
我實在難以想象,你們兩個小孩子究竟是經歷了怎樣的一場惡戰,竟然逼得你服下百冥丹。”
說道最後,她那雙溫柔似水的眸子裡帶著一絲心疼意味。
蘇觀海朗笑一聲,拍了拍百裡安的肩膀,笑容之中帶著欣賞的味道,笑道:“更難得的是,這小子居然能夠在百冥丹的反噬之下活過來,這份身體體質,十分不一般啊。”
此話一出,百裡安與尹白霜兩人瞬間臉色唰的一下變得通紅起來。
“行了,我先帶這位小姑娘回屋敷藥治療腿傷了,你帶百裡小兄弟下去替他好好將體內傷勢穩固一下吧。”
李半生自長廊款款而至,溫柔的牽過尹白霜的手。
尹白霜目視著那雙溫和雙眸,不由自主的能夠放下心中所有的戒備。
當然,更重要的是因為她知道她是李半生的緣故。
“多謝李前輩。”尹白霜任由她牽著自己的手,轉頭衝百裡安說道:“我待會兒來找你。”
百裡安衝她微微一笑,道:“你腿傷難愈,行動不便,還是我來找你吧。”
尹白霜心頭一暖,暗想他還真是貼心護人,不過……方才她聽到李半生說他體內的傷勢亦是沉重,心情不由也變得憂慮幾分。
更不願為了一時的相見而勞他奔走來回。
“這樣吧,你先專心靜養,傷好了便帶著糖葫蘆和泥兒酒來找我。”
聽到這句話,百裡安不由會心一笑,回想起那甘甜的泥兒酒,他笑著點了點頭。
看著那一黃一青兩道身影漸行漸遠,百裡安也被蘇觀海帶到了山中別院。
日頭漸起,嫣紅的太陽懸掛在烏蒙蒙的半空之上,一點點亮起來,放射出刺眼炫目的光芒。
四面竹樹環合小屋清幽異常,山中別院並未見到其他山門弟子把守,只見陣光玄朔,將峰林所掩蓋。
百裡安跟在蘇觀海的身後,穿過庭院修竹,看了一眼路徑途中一間竹屋緊閉的大門,裡面傳來暴躁砸東西的聲音。
蘇觀海自也是聽到了這個聲音,他的笑聲從前方緩緩傳來,“別在意,這是我罰阿靖抄書。”
百裡安不解問道:“抄書為何要砸出這麽大的動靜。”
這一次,回應他的笑聲中帶著一絲無奈,“我家阿靖,生來便神魂不穩,氣竅不通,心竅不開,空有一身好靈力卻時常難以控制自己的力量。
讀書識字更是一竅不通,所以我罰他抄書,卻是比直接打他戒尺還更讓他來得痛苦一些。
也不知我蘇家是得罪了天上的哪位神仙,即便我動用轉運之術也無法更改這孩子的氣運。
阿靖生性暴躁孤僻,從不愛與人親近,就連我與半兒他也從未給過好臉色。”
說道這裡,在百裡安看不到的地方,蘇觀海那素來灑脫不羈的面容上也不禁浮現出一抹苦澀之意。
百裡安雖然看不到他面上神情,卻也聽出了他話中的沉重。
心中暗歎,還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原看到這對太玄宗夫妻之間的溫馨恩愛和睦,百裡安心中還是百般羨慕。
更羨慕那名為蘇靖的少年父母這般相守不棄,一家人共享天倫。
卻不曾想,原來他們也有著自己的難處。
百裡安見這位意氣風發,瀟灑不羈的蘇宗主難得的在他面前表露出苦悶的一面,心中不免生出一絲同情。
他寬慰說道:“晚輩其實還是看的出來,雖然阿靖與二位前輩面上十分疏離,但二位前輩心中其實還是十分關心他的。
而他也未必就如蘇前輩口中所說,與人不親。
心竅不通這不是最根本的理由,他應當只是很寂寞,需要親人的關懷與呵護,他貌似對這個世界持有一種很強烈的警惕性。”
之所以能夠看懂蘇靖眼中的那抹警惕性,因為同樣的眼神,曾經也出現過在他的眼中,所以他才能夠看得如此透徹。
百裡安並不討厭那個生得黑黑的、骨瘦如柴的少年,甚至還帶有一絲同病相憐的意味。
他看著前方不知何時停下來的身影,繼續說道:“不知蘇前輩有沒有發現,在方才李前輩說我可以喚她做娘親的時候,阿靖生氣了。”
蘇觀海沒有答話,停在前方好似陷入沉思。
百裡安淡淡一笑,道:“他生氣的模樣,就像是自己所珍視之人的目光忽然不再停留在他身上,他就像是一個失寵的小孩,不高興地發著脾氣。”
蘇觀海終於轉過身來,那張很有韻味的英俊臉龐此刻不知是充斥著怎樣複雜的情緒,他動了動嘴唇,似是有些感觸。
他目光灼灼的看著百裡安,眼神期許,“方才你喚他什麽?”
百裡安一怔,“阿靖啊?有……有什麽問題嗎?”
難不成他又說錯什麽話了?
他想著, 他與蘇靖是同輩,雖說可以之間喚他為蘇靖。
不過當著人家父親的面連名帶姓的叫著他兒子的全名似乎有些不禮貌,便同他一起喚作阿靖,理當不算過分失禮才是啊?
再說了,他觀這太玄宗的宗主大人也不是那種重於名諱稱呼之人,便也稱呼得隨意了些。
不曾想……他居然反應如此之大。
“哈哈哈……沒什麽沒什麽,甚好甚好……這個稱呼甚好!”
誰知下一刻,這位宗主大人面上苦澀煩悶等陰鬱情緒居然一掃而空,恢復前不久的晴朗之色,哈哈大笑得好不暢快。
百裡安呃了一聲,看著突然神經質起來的蘇觀海,他陷入了凌亂。
感情他說了這麽多,他是全然沒聽進去,光糾結稱呼上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