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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行》第859章:打開嘴巴
鄭司閻笑容詭異且自信,他步入求道九品之境已然數載有余。

 名聲鶴起的他,大多數人都知曉,這位天賦卓然的鬼門少宗主,破鏡開元也不過是差一個契機罷了。

 而尹白霜,今年不過年歲十六,堪堪邁入求道八品境,二者之間的差距,不是短時間內刻意彌補的。

 這個看似公平的賭約,實則極其不公!

 百裡安眯了眯眼眸,清澈眼底的躁意瞬起又瞬滅,他低聲一笑,隨即道:“若真是如此,我十分期待賭約完成的那一日。”

 若尹白霜真的與他設下如此賭約,他相信,她一定有信心能夠勝過鄭司閻。

 縱然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她,認為她會落敗然後乖乖的嫁給他,百裡安依然毫無保留的相信著她。

 這樣一個平淡卻自信的微笑,將鄭司閻打擊得不輕,終於不再多說什麽,眼睜睜地看著蘇觀海踏火遁去。

 ……

 ……

 蘇觀海說,他夫人做的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可實際上,李半生做的飯菜,不管是熱還是冷,都非活人能夠面不改色的吃下去的。

 當然,唯有蘇觀海,能夠一臉菜色的將之吃得乾乾淨淨。

 而百裡安則是一身傷痕,被安排在了幽園之中上藥養傷,倒也逃過一劫。

 “你的父親,很討厭。”蘇靖搬著自己常坐那個小板凳,坐在床邊上看著溫含薇替百裡安上藥。

 雖然她也想幫忙,卻被溫含薇強烈抵製拒接。

 雖然兩人都是不會照顧人的貨色,但溫含薇好歹只是常用的用藥知識不懂罷了,藥仙研磨好的草藥,她隻管上藥便是,下手還是頗為溫柔的。

 可蘇靖不一樣,她不但不會用藥,下手好毫無分寸。

 她從小便不擅長養那些小動物,基本上是養一隻死一隻。

 溫含薇當然不放心她來給人上藥,

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就給打發到了小板凳上一邊呆著去。

 白皙的指腹沾著碧色微微濕潤的藥草青屑,溫含薇眼神無奈地看著褪去上衣,眼眸早已失去神采的百裡安,微微一歎道:“劍宗宗主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我不否認在仙道正統之上,他是一個很偉大的人,但是身為父親,他不算是一個好父親。”

 百裡安目光微微一動,神色微黯的垂下了頭:“可我……亦不是一個好兒子。”

 “錯!”溫含薇將碾磨而成的草藥輕輕的塗抹在他身上皮肉翻卷的傷口之中,琥珀色的眼眸十分認真:

 “只是你沒有達到他的期許罷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你不夠努力,這點並非是你的錯,而是劍主過於執著了。”

 百裡安沒有說話,剛一低下頭去,下巴便被溫含薇兩根清涼如玉的手指輕輕捏住,指間不大的力度迫使他抬起頭來。

 只見她伸出一根修長的食指,指腹承載著溫潤的碎末藥草,兩根手指輕輕的端起他的下巴。

 光滑的拇指指腹細細的摩擦過百裡安嘴角破裂的血口,她輕聲道:“啊~張口,上藥。”

 百裡安眼神躊蹴,但還是乖乖張口。

 承載著清涼碎末草藥的手指便毫不避嫌的探入口中,動作溫柔小心的塗抹在他受傷的舌頭上。

 指腹很是柔軟,溫含薇常年握劍,故而並未與尋常女子一般有著留好看指甲的習慣。

 她的指甲總是修得很整齊圓潤,所以上藥起來也十分方便。

 只是那草藥具有一定的刺激性,一觸及傷口,舌頭便刺痛得微微發癢。

 百裡安眉頭一蹙,極為不適口中的感覺,下意識的嘴巴一緊,就這樣輕輕含住了那根蔥白修長的食指。

 ……

 溫含薇琥珀色的眼眸微張,卻並無惱色,慣來清冷的美麗面容神情變化不大,她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看著百裡安眼睛微眨。

 蘇靖目光落在她那被含住的手指上時,冷哼一聲,小黑臉一副極其不高興的樣子。

 百裡安眼神微微尷尬,隨即松開。

 “很疼?”溫含薇問道。

 百裡安含著清苦的草藥碎末,含糊不清地回答道:“還好。”

 “張開嘴,我瞧瞧傷。”溫含薇收回的手指再次輕蘸草藥。

 百裡安啊的一聲,將嘴巴張大。

 溫含薇細細端凝片刻,微微蹙眉道:“你是不是傻,那可是神槍雷吳,可擠身入那天下神兵排行榜前五十的神槍雷吳!你還傻兮兮的一口咬著做什麽,是不想要舌頭了嗎?”

 百裡安心情有些煩悶:“要舌頭有什麽用,反正說話或是不說話,他都不會相信我。”

 溫含薇眉頭蹙得更深了,看著百裡安的目光微微一軟。

 她依舊穩穩的端著他的下巴:“好了,不生氣,不生氣。”模樣頗有幾分輕佻調戲的味道,但兩人絲毫未察。

 許是那百裡安難得鬱悶頹廢的一面給她瞧見了,心中開始泛濫起來女人的通病母性光輝,身體微伏下去,她檀口輕啟,似是寬撫安慰一般的輕輕地……朝著他口中傷口吹了一口輕氣。

 這回,百裡安徹底怔住。

 吐氣輕盈,呵氣如蘭。

 這動作可就著實過了。

 百裡安登時臉色大紅,有些慌亂的避開她的手指,身體往後躲了躲。

 溫含薇極少與人打交道,這幾百年間所教過的朋友也只有百裡安一人。

 故而這人間男女大防之事,她素來是無比遲鈍的。

 可看到百裡安這副模樣,她再遲鈍也反應過來此舉過於親密了些,白皙的面頰飛快透出一絲粉意來。

 那根蔥白修長的手指還殘留有一抹碎末草藥,她胡亂的往百裡安身上的傷口上抹了抹,便逃似的離開了房間。

 蘇靖面上神情更加不高興了,擰著眉爬上床。

 她突然一把扣住百裡安的肩膀,目光漆黑深沉的看著他,眼神動作與方才溫含薇全然不同,帶著微微強勢的侵略意味。

 “我也給你吹吹,打開嘴巴。”

 百裡安推搡著她的雙手,神情古怪。

 心道蘇靖這一句‘打開嘴巴’這一語氣調調,活像他當年第一次下山,在人間看到那些粗獷野蠻的壯漢調戲良家婦女時,嘴上經常說著的‘打開雙腿’。

 鬼知道百裡安為何會將這兩句話聯想在一起。

 他與蘇靖互相推搡了片刻,他忽然開口喊她的名字:“蘇靖。”

 語調低沉沉的,有一種給人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感覺。

 蘇靖動作停了下來,墨黑色的雙眸微定,清晰的倒映出百裡安的那張臉龐來。

 百裡安看著她那雙比起尋常人更顯漆黑的眼眸,緩緩開口道:“這兩年間,能夠與你成為朋友,生活玩耍在一起,我很開心。”

 若是換做了平日,蘇靖聽到百裡安說他很開心,她一定也會跟著開心。

 可是不知為何,此時此刻聽到百裡安突然安靜的認真言語,她的內心竟是隱隱地有些不安與慌亂。

 實在不知如何應答,蘇靖只能夠緊張地像以往一樣去抓百裡安的衣袖。

 卻被他躲了過去。

 百裡安面色複雜的看著蘇靖,繼續道:“蘇靖,我是百裡安,白駝山少主,看似身份顯赫,尊貴無雙,但其實我不是這樣的。

 我只是外表包著金閃閃好看的衣服,內裡卻早已是低到了塵埃之中。”

 蘇靖看著自己抓空的手掌,愣了愣,隨即低著頭道:“不是這樣的……”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

 無需尊貴顯赫的身份,無需你是白駝山的少主,你就是你,只是你。

 因為你只是百裡安,所以就很好。

 百裡安仿佛沒有聽見,自言自語般的說道:“但唯有低到塵埃,才能夠深深地感受到雪中送炭的那份溫暖。

 蘇靖,你便是那份溫暖,蘇伯伯讓我留在天璽劍宗,說是讓我教你好好讀書寫字,修身養性。

 這看似是我在幫助你,但實際上,有你的陪伴,這兩年間裡,讓我感受到了什麽是同伴,什麽是生活。我很喜歡太玄宗,也很喜歡你……”

 說到這裡,蘇靖茫然的目光微微發亮,手掌亦是不易察覺的顫了顫。

 她抿了抿唇,看著百裡安,用一種認真到給人一種她在起誓似的感覺說道:“你喜歡這裡,可以一直留在這裡,我……我也會一直在這裡,白駝山不好,你就不要再回去了。”

 蘇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心臟原來是可以跳得這麽快的。

 可是為什麽會突然跳得這麽快?

 她是生病了嗎?

 跳這麽快,會不會死啊?

 微微擔憂之際,她感覺到了,在心間……有一朵名為喜悅的花朵在悄然綻放。

 可下一刻,那花朵尚未綻放完全,她便看到百裡安緩緩搖首,道:“我不會再待在太玄宗了。”

 蘇靖突然覺得口乾發澀,有著什麽東西似火焰一般滾燙,正沿著她的胸腔慢慢的焚燒上來。

 “為什麽?”她問道。

 百裡安看著蘇靖,沒有回答,反而發問道:“為什麽你從來不跟我說你是女孩子呢?”

 百裡安不傻,她生辰那一晚,她會因為別的女子送他花燈而生氣,看到他點燃短燭會開心。

 而他送她一盞兔子花燈,她會點燃長的那一根紅燭,沿著河道飄入大海。

 那時他不知她是女子,雖覺怪異,卻也沒放在心上。

 但在鄭司閻點破她的性別之後,百裡安忽然覺得自己這兩年間,生活在太玄宗的一切一切,不都是在蘇觀海的掌控之中嗎?

 難怪當年他會刻意透露尹白霜與他之間的事情給那位宮主大人。

 難怪在尹白霜被她父親強行帶走之後,蘇觀海會對他滿懷愧疚。

 一切都已明了。

 原來一切的好與慈愛,也是有目的性的。

 百裡安不會責怪蘇觀海,更不會抱怨蘇靖。

 因為他們真的都很好,好到哪怕是抱有目的性而來,若是在沒有遇見包子姑娘的情況下,他或許會永遠的待在太玄宗。

 不過很遺憾。

 他不能了……

 蘇靖不知他為何會執著這個問題,想了良久,她道:“你從未問過我,我以為你是知道的。”

 百裡安神情一滯,不知如何對答。

 “叩叩叩……”

 敲門聲響起。

 此刻房屋的大門是敞著的,敲門者不過是為了提醒屋內人自己的到來。

 百裡安與蘇靖目光投轉過去。

 百裡安立即見禮道:“見過李前輩。”

 李半生體態婀娜的立在門框以為,溫柔地看著他們二人笑著道:“阿靖,來娘這邊,娘有話跟你說。”

 蘇靖沒有動。

 百裡安卻動了,他挪了挪身體,忍著傷痛下了床榻,主動讓出她們母女二人的談話空間。

 “李前輩,您進來坐吧。”

 李半生目光柔和的落在百裡安的身上,點了點頭,緩步入屋中來,與百裡安錯身時分,還抬起素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真是一個好孩子。”

 百裡安離去後,蘇靖一個人悶悶的坐在床榻之上,雙手抱膝。

 看到女兒這副模樣,她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來到女兒身邊,摟著她瘦弱的肩膀,將她抱入懷中:“方才你與百裡小兄弟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蘇靖的身體微微一動,悶悶說道:“娘,我不明白,他與我在一起分明很開心的,但是他為什麽要走?”

 李半生素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發絲,目光變得遙遠,微笑道:“還記得娘親從小教你的那個道理嗎?”

 蘇靖在她懷中輕聲開口喃喃:“娘說,我生得又黑又醜,不招人喜歡,但是我是娘的孩子,不用招人喜歡,喜歡的東西就去爭,就去搶。

 搶到手了, 便牢牢握緊,因為只有死死的拽在手心裡,那才是自己的東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是什麽都好。”

 李半生纖長的睫毛之下是一雙明亮偏執的眼眸,她面上笑得柔婉,但目光卻是如鐵一般的堅決:

 “娘說得話阿靖倒是記得清清楚楚,可是這麽多年了,為何娘沒有看到阿靖去爭去搶呢?”

 蘇靖思考了片刻,隨即說道:“因為小時候我沒有喜歡想要的東西。”

 李半生目光微微閃爍,問道:“那現在呢?有想要的東西了嗎?”

 蘇靖怔了怔,終於理解了她的意思,她輕輕推開母親,看著母親那雙似是含有一半平靜的海水與一半熾烈的火焰所交織的眼睛,愣了辦響。

 隨即,墨色漆黑的眼眸大定,她似是有所明悟,認真的點了點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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