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雖心中十分排斥這種事情發生。
可他知曉,如今這種處境,想要活下來,哪怕只有一人都是奢望。
若是不想為此付出些代價,又怎麽可以?
只是這小子掌控著這一方死域,他想來對於蜀辭的抉擇定會心生不滿。
若是憤怒之下,強行出手。
姬玉也必然要拚死一戰,為蜀辭博一條生路出來。
……
……
水雲輕破,一縷風痕如刀,在水面之中載沉載浮的女屍驟然被那縷風痕一分為二。
身體卻藕斷絲連般的,有著千絲萬縷的細線遊絲在其中牽引拉絲,左右分離出一道鏡玄空間。
姬玉目光微瞠。
鬼仙原本臉上還帶著陰森森的笑容,一見之下驀地睜大了眼睛,面容上的得意猖狂種種顏色驀地褪去,他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看著蜀辭:“你……你……你……竟敢?!”
蜀辭高高坐在百裡安的肩膀之上,盡管這個姿勢毫無霸氣可言。
可她微微抬起指尖的一縷魔焰,卻是讓姬玉與鬼仙歲遊遍體生寒。
蜀辭看著鬼仙歲遊的一雙豎童幽深澹漠,有如寒潭。
再配上那張妖豔嫵媚的臉,更顯蛇蠍心腸,令人寒悚。
“吾輩從不做別人給的選擇。”給出的回答,竟是與百裡安一模一樣,頗有夫唱婦隨的意味。
姬玉目瞪口呆,宛若第一次認識蜀辭一般。
她竟放棄了這唯一的機會,甚至還向眾人展示出了她身為魔河蜀辭的狠毒專行。
竟是反客為主,不給鬼仙歲遊半點轉圜的余地,毫不猶豫地破開此地神闕。
鬼仙歲遊並未達到心中想要的成果,心道你竟因為不舍將這小子永遠留在這裡,甚至不惜做到這種程度。
她這是要美色不要性命了嗎?!
鬼仙歲遊氣得渾身發抖,“你個蠢貨,你是不是覺得我在危言聳聽!破壞神闕的後果,即便你是魔河蜀辭,你也絕對承擔不起!”
姬玉見他這副恐懼的模樣,便徹底相信他所言沒有半分虛假。
蜀辭卻是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應當知曉,吾輩性情素來貪婪自私,三選一這種不劃算的遊戲,吾輩沒興趣陪你玩。”
她兩隻手臂枕在百裡安的腦袋上,兩隻手掌上下交疊,用手背托著下巴。
幽幽如火的花色映在她那張那張美得近乎妖異的臉上。
她表情澹定,眼神透著乏味:
“吾輩想要的東西,從來不依靠別人的給予,吾輩是妖魔。
吃的便是豪取強奪的這碗飯,畢竟搶來的總比別人給來的更多。”
鬼仙歲遊恨恨道:“你當真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神靈嗎?
你覺得在這場災厄性的屍難下,你真的能夠保下這兩人全身而退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不過很可惜,你似乎看不到了。”
蜀辭面上詭異一笑,道:“神闕已破,陰虛谷數千年的陰氣一朝暴亂肆虐,成無主卻擁有自我意識的山。
你覺得,這片‘地方’,最先迫不及待吞噬的那個人……會是誰?”
果然,這話一說完,鬼仙歲遊臉色大變,一股濃濃的恐懼席卷上心頭。
一隻光潔平滑如鏡的水面忽然如沸水般翻騰起來,波濤洶湧間。
就連方才屍堆成山裡原本的巨洞空間也驟然不受控制的水流崩潰。
洶湧的水浪一層疊一層,那些水宛若被賦予了什麽詭譎的生命一般。
在水下生出無數水形態的長長觸須,將鬼仙歲遊的身體層層卷住。
鬼仙歲遊的身體為那觸須一觸,口中登時爆發出淒慘難忍的慘叫聲。
只見他的雙腿為那觸須纏繞上來的一瞬間,
頓化白骨,血肉不存。他周身的死水沉浮,竟是如先前那些屍塊般開始蠕動起來,將他身體一點點地拖入水中吞噬蠶食。
鬼仙歲遊驚懼掙扎:“不……不……不要……”
盡管他早已做好了死的準備,可他萬沒有想到,自己竟有一天,會被這片自己親手創造出來的死域所吞食。
他這一生,與長屍為伍,將落入這片山谷中的人類修士,殘忍玩弄,吞噬,化為那醜陋屍體的怪物一部分。
可是如今,他的命運竟是與他殺死的那些人類一樣,從主宰者,變成毫無意識的一堆肉塊怪物!
他寧可死,也絕不接受這樣的下場。
“不!不!蜀辭!蜀辭!蜀辭!
!
”
可即便他再不想,又如何能夠擺脫這場命運。
他甚至想過自爆元神,可身體為那死域來的觸須給纏上,竟是能夠生生感應到他的想法一般。
自湧動的激流之中,兩根長長的水型觸須忽然高高立起,如同植物的根莖一般,狠狠扎入他的大腦之中。
鬼仙歲遊眼白翻起,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抽彈起來,張著大口,口中開花一般舒展開了令人頭皮發麻的肉須。
他再也難以發出一絲聲音,身下水面驟然開出一個打洞,似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將他狠狠拉了下去。
姬玉臉色嚇得慘白,被這驚悚的畫面駭得立在原地,一時之間竟沒了主意。
還是百裡安當機立斷,抓過他一隻手臂,朝著那女屍分裂開的一道通道毫不猶豫地越了下去。
眼前視線瞬然一黑,有水流擊打耳膜的聲音,隆隆作響。
身體一陣失重的墜感不知持續了多久,耳邊的沉悶深水之音逐漸被呼嘯寒冷的風聲所替代。
一縷星光自天幕灑落下來,如同水底漾起的微小火花,閃閃爍爍的,跳動著細小的光點。
姬玉隻覺自己一直墜落的身體忽然落到了一片松軟的實地裡。
他一睜開眼眸,入目之下,是極夜的星光,與離離清疏的月光。
那樣美麗的夜景,人間清冷的氣息,讓他一時之間生出大難死裡逃生的錯覺。
可他知道,真正的死亡,才剛剛開始……
來時長林之中,那顆巨大的白骨樹已經枯黃垂斷,如殘垣斷壁般橫在黑色泥土地裡。
大地好似某種柔軟的沙地般,不斷呼吸湧動,將那顆巨樹寸寸吞噬入土。
姬玉在心中暗自責備蜀辭的魯莽與衝動,心道她原本可以安全離開這是非之地。
如今事情發展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又該如何處理。
百裡安面上卻是依舊澹然沉定的模樣,沒有覺得蜀辭的行為有半點不妥。
在這一片死亡籠罩的危機下,他還能夠不急不緩地問著姬玉:“現下,可能禦風而行?”
姬玉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仿佛受到這片天地間拘束的風息,竟又開始重新回到他身邊繚繞不絕。
他面上一喜,道:“那我們豈不是可以盡快離開這裡了?”
百裡安剛欲說話,一刻也不想在這片鬼地方多待的姬玉,伸手一展,分別扣住百裡安與蜀辭的肩膀。
周身清風大起,托著三人的身體憑風而起。
森林長野,狂風拂葉。
在那大漲的風勢之下,姬玉卻發現隨著自己飛行的高度越高,周身的風勢竟是逐漸遞削減弱。
原本撐托起三人身體的力道十分輕盈,可堪堪剛升起數百米高。
姬玉就明顯的感受到了力不從心,無論他怎麽催發體內的靈力,都再難飛得更高。
百裡安這時出聲道:“別傻了,神闕被破,山谷之中整合小天地但凡有形之物,都在開始發生屍化。
盡管沒有鬼仙歲遊的詭陣術法干擾,姬兄能夠重新掌禦風靈,但莫要忘了,眼下這片山谷已經‘活’了過來。
‘它’的呼吸能夠讓這片天地的風變得沉重凝滯,想要通過禦風之術離開這片山谷,怕是很難。”
姬玉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這樣不上不下的漂浮在半空之中,明顯極耗靈力。
他索性尋了一處樹梢之上,落足,寒聲道:“此處山風難以調用,我以自身靈力禦劍行天地,總能行了吧。”
盡管姬玉心中知曉,事情怕是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但他還是不甘心地召出一柄品相不俗的靈劍來。
他雙指禦劍,鋒芒扶搖直上破九霄,只是當那柄靈劍被召喚出來沒有多久。
圍繞在劍身上的靈力開始不穩渙散,好似被什麽無形之物吞吃去一般。
明亮如雪的劍刃在瞬息之間,好似經歷了千年光陰一般。
點點斑駁髒汙如血痕屍斑般的鏽跡好似惡疾蔓延一般,飛快地遍布整個劍身。
姬玉眼童驚懼急縮,這柄佩劍跟隨他多年,論品階,亦可為仙器中的上品。
他大感心疼,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召回此劍,可還未等他出手。
那柄靈劍竟是主動迫不及待地朝他方向衝過來。
布滿髒汙鏽跡血痕的劍鋒,如泣血一般,猩紅的血液無中生有地順著鋒刃絡繹不絕的滴落著,劍柄處也發生了形態的變化。
一隻深紫色的獨眼從劍柄處驟然睜開,然後無數細細縷縷的肉須從中瘋狂延展出來,張開成為繁密茂盛的一朵巨大肉花,當頭就朝著姬玉的腦袋狠狠咬下去。
姬玉神情大變,臉色驟然煞白,沒想到竟會發生這樣詭異的事。
他反應極快地施以術法,指尖雷鳴暴響,打出一道閃電迎了上去。
可那粗若狂蟒的閃電生生劈在那肉花之上,卻隻留下一條長長焦黑的痕跡,複而肉花變得更加巨大狂暴,去勢不停。
生死危在旦夕之際,一朵猩紅的曼殊沙華妖冶飄起,沒入那飛衝直撞而來的長劍肉花之中。
“嗤嗤嗤……”
那肉色的觸須色澤飛快變得深紅,複而爆開一團團緋紅的血霧。
僅存的肉須也成枯萎狀態,飛快的縮回劍柄獨眼之中,咣當一聲,自高空之上,氣息萎靡地跌落在裡地上。
姬玉尋著跌去的方向俯瞰看去,只見跌落在地上的靈劍抽彈一陣,宛若受到了極大的創傷一般。
很快自劍身劍柄處,竟是生出了一對蒼白骨瘦嶙峋的人類雙手雙腳,貼張在地上,如同某種爬行動物一般,飛快地竄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了。
姬玉後脊骨陣陣發寒,表情空白道:“這是怎麽一回事?我的貼身佩劍可是上品仙器,為何會這樣?!”
百裡安見此一幕,心說,終歸還是低估了這片山谷屍化而帶來的災難性。
那柄靈劍甚至都為接觸到這間山谷的任何草木山林,竟是這麽快就被此地的陰氣汙染同化。
蜀辭歎了一口氣,道:“是傻嗎?小屍魔將鬼仙歲遊多年收集的屍體盡數煉化成花。
山谷之中再無一具屍體作為‘它’的腹中存糧,這陰虛谷剛剛蘇醒開始異化。
正最是饑餓的狀態,凡是靈力越發不俗充沛的靈物,越是會成為這間陰虛谷重點攻擊汙染的對象。”
她垂眸看著這片黑森森的山谷,如巨大的魔物自黑暗中複蘇醒來一般。
“在這裡的氣息影響之下,莫說活人屍體了,但凡是山林草木,嶽石溪流這樣的凡物,都可以被其屍化汙染,更莫說一柄天生有靈的仙劍了。”
鬼仙歲遊的詭道之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這世間萬物的修行體系道理是相通的。
木石花草尚可吸收天地之靈氣,從而日積月累化靈成妖身人形。
而這座陰虛谷,在鬼仙歲遊圈攬天地數千年,以屍養山。
這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早已脫離的凡性成陰胎。
一夕之間蘇醒暴走,仿佛連這無形的風都仿佛產生了詭異的靈識。
三人身上的衣袍無風也在獵獵鼓蕩不休,仿佛要掙脫而去。
姬玉面色愈發難看陰沉地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衣袍,他察覺到,就連這種衣裳死物竟都開始異化,帶著強烈的意識開始貼在肌膚上,隱隱刺痛,似欲往他體內深處鑽去。
他們雖已經離開了鬼仙歲遊的腹中地獄,可在姬玉看來,他仍舊處於一個看不見羅網的可怕囚籠之中。
隨時都有可能在這片天地裡被蠶食消化。
百裡安周身血氣湧動,猩紅迷霧裡,曼殊沙華翩翩舞現,將三人的身體虛虛包裹成一片小的空間。
他們身上不安舞動的衣袍好似一下被切斷了支配的偶絲一般安靜地平複了下來。
姬玉道:“眼下,我們應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