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仙神情迷茫,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同時發現自己無法離開此地的太陰大帝神情也是凝重得欲滴下水來。
他放下嬴姬,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道:“卿卿,靜心收念,必要之時,可以冥火封心,切莫要生出一絲雜念。”
嬴姬見他神情凝重,好似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大敵一般,這讓她不禁精神一振,不敢有絲毫大意,低聲問道:
“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這天上仙人看起來竟都無法回歸天門?”
太陰低垂的目光若有若無的掃了一眼城牆之下的百裡羽,心中似是擔憂著嬴姬會為他而心緒受到影響,在思考著要不要將他滅道殺死。
可這個念頭剛起,太陰大帝背脊驀然一寒,宛若在自己頭頂背後不可窺見的靜謐黑暗處,忽然生出一雙泛著漣漣邪光的眼眸,正含著蹊蹺詭異的目光將他細細把看。
太陰即刻掐訣收心,閉了閉眼,將心底那個念頭當機立斷地掙脫出去,待他再度睜開眼眸之時,眼童無悲無喜,無驚無懼無春秋。
他抬起一隻手,寬薄的手掌搭落在嬴姬的頭頂上方,暗自施以秘法,為她滌清心念。
若此刻有仙人注意到太陰大帝手掌之下所施展的神通秘法,必然會大吃一驚。
他們估計怎麽也想不到,九幽詭脈出身的太陰大帝,前一刻還殺氣騰騰,戾氣深重。
此刻那一手佛門功法,至純至淨,竟是比起一些佛修還要正統清明。
嬴姬頭頂傳來一陣暖涼之感,不安繁雜的情緒宛若被一捧夏日清泉洗滌了乾乾淨淨。
緊接著,她便聽到太陰大帝用一種刻意壓製平靜的嗓音說道:“是真祖邪神現世了,今日……”
“祝斬這家夥,可有得頭疼了。”
聽到‘真祖邪神’這四字,嬴姬眼眸微睜,但是在祝斬的手掌之下,她此刻倒也並未生出多大的波瀾情緒,聲音壓低了些:
“怎麽會,對於這種超出世間常理秩序之物,仙尊祝斬最是忌諱莫深,我記得在父帝隕落之日,這真祖邪神便被徹底被封印。”
嬴姬皺起眉頭:“論災禍級別,這真祖邪神當於將臣相等,屍王將臣為血祖,而它卻為邪祖。
將臣受仙尊祝斬帝印而封尚且自沉睡之中難以複蘇醒來,即便是王女司離耗費數萬年的光陰也僅僅不過只能喚醒他的一抹神識。
而這真祖邪神卻是為父帝親自封印,怎可在屍王將臣前頭複蘇醒來,即便是複蘇醒來,以它那種等級存在,為何半點征兆都無?”
太陰大帝眸光閃爍,嘴唇冷冷掀起:“怎會是半點征兆都無,這諸天仙神入凡,真身法相皆在人間,又有什麽時候,比眼下更適合讓真祖邪神複蘇醒來的呢?”
“時間欲望,當為邪魔最甚,只是邪魔對於自己的欲望從來都是欣然接受,從不避諱,與真祖邪神的屬性相近,自欲望誕生的產物,往往能夠更何的駕馭欲望。
相較而言對比的話,反而是天上那些常年清心寡欲的神仙的欲望,更易滋生真祖邪神的影子,世間並不存在心台絕對純淨無私無念者,即便是仙人也不例外。”
說到這裡,太陰大帝忍不住一聲嗤笑:“說來說去,竟是螳螂捕蟬,被人黃雀在後了,這麽多年了,竟然有人膽敢在暗中供奉真祖邪神這種極道詭邪之靈。”
他垂眸看向嬴姬,語氣認真且凝重:“真祖邪神之所以能夠破開帝印重現人間,那麽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向邪神‘許願’了。”
“而真祖邪神封印於不可知之地,早已無法與外界產生聯系,
尋常之人更是無法向邪神‘許願’,除非食下了魔界禁物焚心果之葉。”嬴姬了然,神情肅穆道:“這麽說來,竟是有魔族在暗中搗鬼了。”
太陰大帝冷哼一聲:“本想平和解決今日之事,可見既然魔族的髒手都伸到了本座的面前,這可真是提醒了本座,兩百年前,魔族之人究竟是如何設計加害吾之乖孫的!”
嬴姬的眉目也隨之冷了下來,表情結滿嚴霜。
眾仙看著被仙籠釘死禁錮得嚴嚴實實的金仙羿治,紛紛吃驚色變,不明白仙尊大人此舉何意?
反倒是精通推演觀星之童術的金仙衛圖神情凝重緊張,曲起一根指節,在金仙羿治的額頭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竟是發出了空洞清脆的聲響。
聽到這聲響,金仙衛圖凝重的面色驟然化為一片駭然,他顫聲道:“果不其然!竟當真是真祖邪神現世。”
眾仙驚然色變,天穹之上,掀起一片嘩然之聲。
金仙羿治臉色更是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他深知真祖邪神從不奪人性命,卻有著六界之中獨一無二的一種可怕能力。
金仙羿治陡然意識到了什麽,嘴唇青白:“我方才……靈魂竟為那邪神所褫奪?”
金仙衛圖臉色沉重,道:“你雖不知邪神存在,可邪神卻最擅蠱惑人心,方才你見這天地暴雨不受你令,心中必有所急。
你手持雷霆,欲將這場傾世暴雨逼回天上,便是下意識的心含欲念,為邪神之力所引導許願而不自知。”
世間不分妖魔人仙,向真祖邪神許願的機會不過只有三次,當向邪神許願的那一個瞬間,也就意味著靈魂被分割成三個部分。
許下第一個願望之時,便會被取走一部分靈魂。
在金仙衛圖屈指敲打之下,金仙羿治皮囊之下就已經空去了三分之一。
盡管他還保留著清醒的意識,但他對於群仙身子是仙尊祝斬而言,他金仙羿治都已經變得極為危險。
許願既成,這也就意味著他與真祖邪神之間的心靈橋梁已經搭建完成,已經成為了一個被真祖邪神錨記的坐標。
真祖邪神隨時都有可能寄宿於他的仙身裡汙染其他仙人。
此刻的他,就猶如一灘墨跡,隨時都可能被無限暈染擴散開來。
金仙羿治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如墜冰淵,深深絕望,他自知自己此刻的處境怕是比那白仙譚元思還要來得艱難。
譚元思感染魔蝶之毒,尚且不會影響到其他人,仙尊祝斬不會無辜枉殺仙臣,所以會給譚元思一線生機。
可他不同,他已被邪神欲念所汙染,邪神隨時都會化身為他最渴求的欲望出現在他的心海之中,時時刻刻地勾引著他。
金仙羿治心中大悔方才急於表現,疏忽之下,竟給了邪神這麽大的機會。
仙尊祝斬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禁住了他的肉身,以星啟之法,控住了他余下的三分之二的靈魂。
可卻控不住他的思緒意識。
他若再度許願,甚至許下大不逆之心願,通過邪神之力,皆可為他實現。
仙尊祝斬在控住他的那一瞬間,便已經動了殺心。
只不過念在君臣之情,亦或者是當著這群仙以及城中萬千凡人的性命,仙尊祝斬有意當眾立一立天聖之威,反而冒著極大的風險,給了他一種體面的選擇。
金仙羿治胃口劇烈痙攣著,他此刻只要主動去召喚邪神,許下心願,必能活下來,可同時意味著他將再去失去三分之一的靈魂,成為邪神靈奴,也是遲早的時。
生而為仙,尊聖座下臣子,怎可因循苟安?!
金仙羿治深吸一口氣,豁然引爆眉心靈台,自散仙魄,絕不容許自己的靈魂欲望再繼續成為讓真祖邪神成長壯大的養分。
他的肉身在仙籠之下飛快分解成光屑,金仙羿治喃喃道:“臣之當為死,不作邪魔!”
仙尊祝斬憫然斂眸:“羿卿舍身成大義,吾心悲也、敬也,自即日起,羿卿膝下子嗣兒孫,皆可入欽司宮入學修行,其道侶當奉天闕靈脈峰一座,為卿臣立牌供奉!”
“多些……仙尊……”
不過淺短功夫,仙界再度痛失一名金仙大能。
眾仙心中悲戚之,恐懼之。
金仙羿治以一人之死,換得世代子孫後輩有了入欽司宮修行受教的機會,更是為自己道侶博來天闕靈脈峰一座,看似得之所益遠勝於自身生死。
可群仙如何猜測不出,仙尊這是在借一人來敲打群仙。
看來……今日這場災禍,當真是難以渡免。
甚至叫仙尊大人都不惜借金仙之死來示警眾人。
如此想來,這真祖邪神破開帝印,可謂是來勢洶洶,場間眾仙,皆有落得金仙羿治下場之危啊!
星河入長幕,在眾人頭頂上方流淌,貫穿山河。
蒼穹之上,再度蕩響起了雷霆雨露之音。
眾仙警然,仙尊祝斬神情冰冷,在他閉眸之間,眉間靈台大開,十重金身聖顯而出,隨即消失在無盡的夜空山河之中,不知去往何方。
他真身聖體依舊立於這片西北海域之上,白袍獵獵,廣袖飛帶,眉宇之間,皆是威嚴,睥睨的視線落在十方城上。
方佑城主早就聽聞動靜,大汗淋漓地跪在城頭之上,在仙尊祝斬的目光注視之下,他毛骨悚然,忙高聲道:“方佑罪該萬死!”
仙尊祝斬嗓音依舊冷漠平平:“方歌漁何在?”
方佑冷汗沁沁,忙不迭道:“小女……小女修為淺薄,以她之力,斷是不敢掀起這般巨大風浪的。
更……更何況!小女與仙陵城之時,便得君皇娘娘庇佑贈得鑒心蛛以鎖七情,斷不可能供養邪神,打破十方劍結界的啊。”
仙尊祝斬卻不願聽他說那麽多,無邊的威壓之天際傾沒下來,再度重複了一遍:
“方歌漁何在?”
方佑以及城中百姓修士皆匍匐於地,不敢抬首。
“方歌漁在此。”
一道清脆低冷的少女嗓音之城牆之上響起,方歌漁抱劍而行,緩緩登上牆頭最高之處。
古銅色的小盒吊墜在她細白的頸下搖曳,她一襲白羽鶴氅,雲錦織金,打扮得依舊光彩照人,懷中所抱著的銀白長劍劍格之處,以特殊白符布袋纏繞封死。
可是唯見劍柄之上所鑲之幽藍明珠,竟是不知何時,竟是呈現出了一片不詳的深灰之色。
仙尊祝斬眼眸深深眯起,竟是直接從雲端躍然而下,身姿凌立與牆頭之外,他那雙極盡崢嶸萬相的眼眸閃爍出輪輪金光,與方歌漁眼童直直對視。
方歌漁面容不驚不懼,漆黑清透的眼眸毫不回避的直視著仙尊祝斬的眼眸。
仙尊祝斬眼中萬相之意很快消失,他皺眉沉思:“尚未有邪神附體之相,鑒心蛛的神力仍自起效, 如此說來並非是你許願將邪神召喚現世的?”
方歌漁抬起首來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無波無瀾地看著近在遲尺的金仙祝斬,眼中並無旁人那般存有尊重亦或是敬畏的情緒。
她將唇角無聲地挑起一個微諷的弧度。
“我的母親因封印邪神而受千年寒塔孤寂,甚至不惜為此魂魄俱散,仙元盡喪!
身為人女,無法完美秉承母之遺志已是不堪無用,又怎敢汗顏為了一己私欲而踏著自己母親的屍體而以‘願望’供奉邪神?!”
方歌漁毫不露怯地迎上仙尊祝斬的眼睛,嗓音清冽,不卑不亢:“還是說,仙尊大人覺得自己委以重任繼承十方血脈之人,不值得信任?”
眾仙驚於此女的膽大妄為,更心驚於此話內容,竟是真祖邪神似乎與十方血脈有著息息相關的聯系。
而且聽其意思,還是仙尊大人與故去的金仙褚梁之女,暗有契約,竟是將這鎮壓邪惡無比的真祖邪神,交給了十方血脈的後人。
可是,這不應當有更好更合適的人選嗎?
父帝次子北辰伏元一脈,天生有著淨息之神力。
卻被仙尊大人藏於白銀門中,終年避世……
眾仙心情在這一瞬間驚懼動蕩起來。
仙尊祝斬眸光澹澹,視線從方歌漁身上收回來的瞬間,冷漠道了一句:“眼神不錯。”
“仙尊謬讚。”方歌漁微微頷首。
仙尊祝斬道:“邪神本源之體,可還在劍中?”
方歌漁道:“尚在劍中,只是已經全然無法壓製‘它’的意識流散,而且其吸收的欲望,已經越來越可怕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