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祝斬自認為以他金身聖體即便被邪神標記,邪神所想真正將他吃下,至少還需要萬年時光。
可即便萬年時光漫長,看似給了他足夠時間來對抗邪神。
可他清楚,在白銀門中養了數十萬的北辰仙裔都抵不過那薄脆片面的鬼影一輪攻擊。
而且百名仙裔,無一人身具傲骨,竟皆被吞噬了恐懼,以伏元血脈竟是反過來被天敵邪神所標記。
簡直是荒天下之大謬!
即便是再給萬年時間鞭策,這群廢物顯然也是難堪大用了!
如此,也就意味著,這萬年時間,成了他催命符,面對邪神臨世只能束手無策,萬法無用!
即便他能夠找到幕後操控者將之殺死,卻也無法消滅邪神。
那些仙人們開始如地上的凡人們一般開始渾身抽搐翻白眼,其中甚至還有仙界西竺國的佛修仙人,可佛修再如何寡意澹泊,終究並非無意無心的石頭。
在邪神的精神汙染之下,也叫他們眉眼之中裝進了滾滾紅塵,愛憎怨恨。
此情念一出,自然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直至如弦崩的某一刻忽然而至,在人群之中忽然有一個抱著妻子尚未冷去屍體青年,抬起了猩紅充血的眸子,他雙眸滿是被怨恨苦惱後悔甚至是強烈的欲望所填滿。
他豎起三根手指做起誓許願狀,只是那手指並非指天,而是指地指心。
“吾周權,願在此起誓!望……”
鏗鏘有力包涵悔意恨意的聲音剛剛響徹十方城,仙尊祝斬面上殺機大發。
終於,真祖邪神蠱惑了人群之中的第一位信徒,開始向它許願了……
袖下的手掌翻起仙戮金印,仙尊眼底流露出隱晦的目光同時又帶著神性的悲憫。
城中修士已然無可救藥,那邪神汙染之力已經完全侵入他們的精神世界之中。
一人許願,千萬人必然隨之。
到底是他太過優柔寡斷,若是一開始便殺光城中人,邪神到底無物可食,自是隱患斷絕……
如今雖已晚矣,但絕不可再繼續放任邪神繼續壯大下去!
方歌漁能夠感應到仙尊祝斬的殺意,在她深深皺眉之間,金仙祝斬已經出手了……
可盡管他是仙尊聖人,出手滅殺一個凡人哪怕只有彈指一瞬間。
可這一瞬間,到底是快不過人的思維速度。
盡管那許願之言,並未宣之於口,可心念轉瞬之間的心意,卻是世間任何速度都無法比擬的。
許願之言在心中已然達成。
常年養劍鎮邪於心的方歌漁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那名凡人已經真切的許下了願望。
那名抱著遺母屍體的青年周身空間暴雨驟然懸停,顆顆圓潤的千萬雨珠倒映出萬千大象。
仙戮金印落下之瞬間,那青年頭頂的靈魂氣象隨之被震逼而出,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潰散解靈。
“張吞天地。”
就在這時,一道沉沉的嗓音穿透八方風雨而來。
天地間,在黑暗之中伏起了一個巨大的黑色狼影。
狼影張開巨口,似欲吞天食地。
仙尊金印落地,那名抱著母親屍體的青年也隨即被那隻巨大的黑暗巨口吞沒不見。
仙尊祝斬的攻擊終是落空。
漫天滂沱的大雨重新砸在那片空地之上,濺起萬葉飛花。
方歌漁心念一動,冰冷的眼眸明亮幾許,驀然抬眸看向城中自灰牆小巷中緩緩行出的那個身影。
雨打舊塵,有著微涼的雪意在他身間浮動,蒼色袍裾拂風掠雨,衣袂間有雲紋湧動,緊隨他身後緩步而行的是半隻漆黑的巨狼。
之所以只有半隻,
那是因為方才在那巨狼望月咆孝入城來時,以自身之軀魄抵擋住了仙尊祝斬的殺招,身體被轟爛了一半,卻未見血。絲絲縷縷的冥黑之氣從它腹部被截斷的傷口之中不斷湧出。
冥狼望月張口一吐,將那青年與他的母親一並吐了出來。
那青年渾身濕漉漉的,知曉自己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回,面色慘白得嚇人,身體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他剛一抬起頭來,一根冰冷蒼白的手指輕輕抵在他的眉心之上。
青年的童孔驟然方大擴散,神念意識好似被凍結一般。
他目光出神怔然地看著雨中的少年,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隨即,他便聽到那少年悠然乾淨的嗓音徐徐響起:“你的許願,我收到了。”
只見他左手手掌攤開,一道瑩然散發著幽幽碧色光芒的‘景’字印記燃亮而起。
那幽碧色的印火在青年雙童之中跳躍燃燒著,將他眼眸映得極為深邃,借著那幽碧色的火焰,青年看見了自己母親屍體上方立著兩名身著黑袍,手執黑白雙色鐮刀與鐵索的英靈。
那英靈手中鎖鏈另一端,緊緊纏繞在他母親的身體間,輕輕一扯,泛著微白色的魂魄就從他母親軀殼之中被拉扯出來。
青年神情大變,眼神陡然變得狠戾起來,正欲有所動作,卻被百裡安一個抬手的動作製止住了。
只見他抬起手掌,那青年便清楚看見那兩名英靈竟是朝著那少年頷首彎腰行禮,收起鐮刀,手中的鎖鏈也隨之一松,被拘出體外的魂魄也隨之被放歸回入到了軀殼之中。
百裡安垂下手臂,景印的光輝隨之消失不見。
青年感受到了母親冰冷的遺體正在漸漸回暖,在他懷中開始有了活人的溫度。
那蒼白如蠟的臉也慢慢有了血色與彈性。
青年身體猛然一震,哆哆嗦嗦伸出手指探了探母親的鼻息,感受到了那溫熱的呼吸,他那眼中瘋驚惶然之色這才逐漸恢復冷靜。
“謝謝……謝謝你……”青年感激得無以複加。
“不必客氣,我亦是也從你這裡受到了相對應的回報。”百裡安腰間青玉小葫中的願珠撞臂,叮冬脆響。
在吸收了這名青年的願力之後,玉葫之中的月光酒液質感似釀出一片漩渦星海,變得愈發濃稠夢幻起來。
百裡安輕輕晃動了一下腰間的酒壺,澹澹一笑,道:“生死之大事,當由中幽所禦司,即便是要請願,也記得莫要請錯了對象,能滿足這種願望的,可不僅只有邪神一人。”
依附在青年深深的鬼影忽然發出可怕的痛苦的尖叫聲,‘它’如一顆腐朽的果子,從青年身上剝落下來。
前一刻瘋狂汲取進身體裡的欲望之念,此刻卻因為邪神無法實現青年的願望,而被打破了規則,再吸食進體內的欲望皆成了至苦至毒之物。
這讓它就像是一顆腐爛的果子從青年身上剝落下來,相繼成灰。
不知是不是眾人的錯覺,天空下的落雨,似乎變小了些。
百裡安安撫般地摸了摸望月碩大的狼頭,道:“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冥狼望月嗚咽兩聲,巨大的身影沉進了百裡安身下的影子之中消失不見。
“將臣之子。”
小巷之外,舊土屋前一盞破舊的燈籠搖曳明滅難定,百裡安一回首,便看見了那位立在雨幕之中卻仍舊一塵不染的尊仙祝斬。
百裡安不可置否地扯了扯唇:“仙尊祝斬。”
“本座沒有想到,你居然敢回來。”他更為想到的是,他竟會是以這種方式主動回來。
嬴姬與百裡羽仙界已經沒有要動他們的意思,十方城此刻成了一個必死之地,仙尊祝斬根本想不到他有什麽理由會選擇放棄暗黑大陸回到這裡。
百裡安感應到了來自仙尊祝斬的殺意,他皺眉道:“我以為,這種時候,對於你來說最大的威脅應該是真祖邪神才對?”
仙尊祝斬沉眸凝視著他,卻未說話。
百裡安招來琉璃傘,傘面撐開,淅淅瀝瀝的雨滴澆打在薄透琉璃色的傘面,濺起圈圈形形色色的漣漪輪廓。
傘面如鏡,倒映著邪神千萬複雜宗錯的欲望情感。
百裡安輕輕嗤笑道:“仙尊大人苦心經營數十萬年,自認為將北辰仙裔一脈保護得滴水不漏,殊不知溺愛享樂釀苦果,勤勞素樸造賢才,北辰伏元何等英雄偉岸氣概,若是叫他知曉,他的世代子孫被大人捧殺至此,又當作何想法?”
“本座行事,還輪不到你一個黃口小兒來評頭論足。”
“你當我是閑的嗎?”百裡安無波無瀾地掀了一下眼皮,繼續說道:“仙尊大人派重重追兵誅殺於我,我自千裡之遙回此城中不是來做這種無聊的事情,若仙尊大人還想殺我,現在就可以動手。”
“若是仙尊大人做不到的話,還請自回高台,收眼閉心,老實些好好瞧著便是,好歹也是仙界之主,人間紅塵事你摻和得越多,六道的因果便就會越亂,真祖邪神能覺醒直至,仙尊的大人難道沒有發現這同你亦是有著密不可分的直接關系嗎?!”
堂堂仙界之主,六道至宰,象征著無上威嚴形象與帝位的偉大存在,此刻在這紅塵小巷之中,被百裡安如同訓斥鬧事的頑童一般給毫不留情面的給教育了一番。
仙尊祝斬倒也是個另類的性子,對於這種大逆不道的發言,他冷漠的神情並未有任何動怒被冒犯的樣子,只是帶著一絲好奇的不解問道:
“你對邪神做了什麽?”居然還做出了一副耐心受教的模樣。
百裡安緩步而行離開幽深小巷,忽狂風掀刮而過,那盞燈籠的細繩終於不堪重負地斷裂,燈火熄滅,滿城風雨殘葉。
可他執傘的手依舊很平穩,未亂半分。
他並未搭理仙尊祝斬,宛若直接將他無視一般擦身而過,百裡安行於古城之中,漫步來到那群被圍攻的北辰仙裔聚集之地。
仙尊祝斬不知他要做些什麽,皺起眉頭,思索片刻,但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看見百裡安周身業障之氣驟然不加以掩飾地外放出來。
漆黑如煞般的霧氣盤踞他身,升騰環繞不止,那些被鬼影依附的修士們好似極其畏懼,紛紛避讓開一條道路。
抱成一團瑟縮在一塊嚶嚶哭泣著的北辰仙裔們抬起了淚眼朦朧的,看見傘下少年對他們輕聲說道:
“想獲救嗎?”
此刻北辰仙裔們的後背上都生滿了瘦長黑影,他們不同於城中的修士凡人,他們能夠清楚地看到那些瘦長鬼影的存在。
甚至對於那邪神欲望凝聚出來的‘怪物’氣息能夠貼切的感知到那些東西有多可怕邪惡。
此刻他們看到百裡安漫步行來,四面八法圍攻過來的瘦長鬼影竟是無一敢近他身。
仙裔們見狀無異於見到救星一般,哪裡還顧得上薑煥公子是如何在他手中慘死的舊事。
百裡安看著一個個跪伏在地面間朝他盤踞過來的北辰仙裔,面上浮現出一抹淺澹且散漫的笑容, 緩緩抬起一隻手掌,道:
“那就向我祈禱許願吧,我對你們施以庇佑。”清朗的嗓音不帶任何蠱惑人心的意味。
北辰仙裔們卻對他的話深以信服,看百裡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廟中供奉的聖像一般,雙手合十,紛紛做出了禱告狀。
仙尊祝斬眼神無不複雜地看著這一幕。
他寧可耗費一門之力培養的仙裔,北辰仙帝血脈的至高存在,此刻卻是如同世俗凡人一般跪倒在地,如信徒一般,向一個屍魔王族朝拜,妄圖祈禱能夠得到庇護。
滿月酒壺的願珠在月光酒中發出強烈的光輝。
百裡安一拍腰間酒壺,細長的酒線自葫口逆飛而出,他並起劍指捏訣引酒。
酒線自他身軀盤繞一周,清澈的月光酒吸飽業障之氣,而後隨著百裡安一指點出,酒液化為萬千水珠激射而出。
而那些依附在北辰仙裔後背頭頂上的瘦長鬼影無一不是被精準無比的被那酒液水珠擊中,在業障的包裹之下,那些瘦長鬼影口中皆是發出痛苦的戾嘯之音,化為煙灰而不見。
城中的落雨又小了些。
北辰仙裔終於拜托了那如同附背靈般的邪惡鬼影,紛紛對百裡安感激涕零。
仙尊祝斬能夠感受到那氣勢如破竹般高漲的邪神氣息終於能夠有所控制。
他神情稍緩,一瞬間好似明悟到了什麽,道:“原來對付真祖邪神,還有另一種辦法,那就是打破它許願的規則,提前替許願者完成他的心願,如此一來,邪神自己制定的遊戲規則被打破,同樣它也會受到秩序的懲罰。”
s:渾身發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