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安身後的小女孩,在舌頭離體的那一瞬,眼中的慘綠瑩光終於散去。
整個人失去意識般地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老鬼的聲線有些顫抖,他本該是黑夜之下的獵鬼,可是這一刻,恐懼終於攫取了他的靈魂。
看著月夜下手握長舌的少年,那雙泣血殷紅的眸,真正可怕的不是這雙猶如幽鬼凝視的血瞳。
可怕的是,他分明有著一雙震懾鬼物靈魂的雙瞳,可面容間依舊風神俱靜,溫和從容,這一幕當真是詭異到了骨子裡。
巷內再無風起,老鬼卻遍體發寒,打了一個寒顫:“你……究竟是如何看穿我本體的。”
百裡安淡淡道:“你的話很多。”
老鬼:“……”
“從我出現的那一刻起,你的話便很多,就像是刻意像我證明你的言說能力,你假借說書先生的身份,想來也是如此,你口中無舌,棄於她體,本言說之力十分困難,但你似乎不想讓別人知曉你是無舌鬼,便拚了命的展現自己的口才,可是人話說多了,鬼的舌頭會變黑的。”
百裡安慢悠悠地殤起眼簾,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舌頭裹毛線一般,一圈圈地打著結滾好。
老鬼聲音大恨,隻覺自己被戲耍了:“你若一開始便有如此強大的能力,為何不直接殺了我們,要多此一舉因我上鉤。”
明顯是一句套話之言。
百裡安卻老實回答道:“那小姑娘是無辜的,她沒有想殺人。”
恐懼也好,無助也罷,那小姑娘的神色,不是假的。
她只是老鬼的傀儡,舌頭罐子,一個可憐人。
更重要的是,今夜城中黑暗來襲,十分蹊蹺突然,
百裡安隱隱覺得,若是此刻不做些什麽,似乎會永遠的錯失一些東西。
憑心而為。
可以抓住的鬼,可以救下的人,自然也就沒有必要當做什麽事情都未發生。
“真令人作嘔,連一隻鬼都想救!”老鬼忽然有些癲狂:“那麽這樣的話!不如也來救救我啊!我也很可憐,為什麽沒有人來救我!”
他一聲唾罵:“偽善!”
百裡安不以為意,道:“你這是要與我辯論正邪道理?魑魅之前,怒論鬼物偽善論,是否多余?”
他將手中卷成球的舌頭放在地上,掌心輕按,山印顯出熠熠金光,一道封印如山,鎮壓住那隻老舌。
“殺人償命,你卻無命可嘗,我不殺你,隻將你交予城中軍,你可有異?”
“你這隻小鬼——”
“當然。”百裡安輕笑一聲:“就算你有異議,也無用。”
他轉身抱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手掌貼在她的臉頰面試了試體溫。
老鬼忽然一笑,眼神異常詭異:“你就不怕我落在城中守衛軍的手中,將這小女娃鬼給供出來,那群人,為了功績,可是能夠不!擇!手!段!”他將最後四字咬音極重,深深怨毒。
百裡安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皆時,陋巷外傳出打更之音,梆子獨清,別有一番夜下寂寥之意。
他忽然一笑,在老鬼的注視下,抬起手臂,掌中捏著的,卻是那一截快板。
隨著梆子打更聲再度響起,他手中快板也緊跟著那梆音清脆一敲。
老鬼面色大變。
“邦邦邦!!!”打更聲。
“哢哢哢!!!”快板音。
打更郎腳步聲漸遠,可是那鑼鼓之聲,卻仿佛被這快板強行留在了此間,一時回蕩,一聲皆比一聲低沉。
百裡安手中木板相碰撞間,開始迸濺出無端的血色。
他指尖完好,這鮮血卻仿佛是從那木板之中浸透而出,源源不斷。
每拍一下快板,小女孩的身體就振動抽搐一下。
奇特的是,她面上沒有痛苦之色,反而眉目愈發安寧祥和,仿佛久禁的靈魂終於得到釋放。
隨著那快板鮮血淌落如線,懷中小女孩的身體開始灰化腐朽,寸寸剝離從塵。
快板間的鮮血濃稠,卻難沾手指與木板,不斷淌落難以依附在任何物體之上,唯有沉澱於大地之中,被後土所覆。
直至最後一滴鮮血從木板相碰間垂落至大地。
手中那截木板迅速發黑,如燒燼地木炭一般,輕輕一捏便散成了灰燼。
與此同時,一縷靈魂從女孩的眉心飄出,她的身體也沙化飄遠。
百裡安迅速撐傘一收,將女孩兒的靈魂收入扇中。
做完這些,他腳下一動,將那小小火爐踢翻,火爐上熬燒的清水不知何時成了一灘屍油,在烈火翻騰之中瞬間引燃,不大的那個簡陋之‘家’就這樣熊熊燃燒了起來。
老鬼幽綠色的眼眸死死地盯著這一場大火,眼中緩緩流淌出兩道不甘的血淚,舌靈被鎮,他逃無可逃。
“你究竟是怎麽看出來的?”老鬼的聲音不再陰厲如騭,而是帶著深深的疲濃倦意。
百裡安道:“你的目的不僅僅是殺人,而是奪人精氣,試圖還陽成人,你為鬼靈,多來的人元精氣一旦入體便會瞬間同化為陰鬼氣息,所以你需要生魂為你養魄。
方才你字裡行間,一直在強調這小姑娘是鬼,又以舌胎操控她來殺我,為的便是讓我藏在暗處裡的兩名同伴相信她也是鬼物,實則不然。”
城中,傳來鐵馬金戈之聲。
那是城中守衛軍被此巷火光吸引而來。
火光之中所焚,不僅僅是一座陋屋簡舍,還有濃濃的屍水。
百裡安眼中血色散去,化為潑墨般的濃黑深邃。
他撐著傘,擋住月光,蹲在舌頭與老鬼的前方,安靜等待。
當藍幼蝶以戰馬撞開小巷舊牆,塵土飛揚間,看著火光中的少年明顯一愣,十分愕然:“是你?”
百裡安點頭致意:“藍小姐。 ”
藍幼蝶皺眉,目光巡視,看到地面間躺著的老鬼,面色不由又是一變。
錚地一聲抽出馬背上的靈劍,她目光極其警惕,劍鋒指向那名老鬼,厲聲道:“周儒言!今夜竟然是你在作祟?!你可知你今夜殺地是誰?!”
老鬼發出涼颼颼地笑聲,不答。
見他一動不動,藍幼蝶暗自皺眉,當她看到那少年身下被封印的長舌,她陡然間明白了什麽。
有些不可思議。
肆虐邊城,為害百年的棘手鬼物,即便是城中軍也拿他沒有辦法。
今夜距離殺人奪眼至逃離,也不過才短短三炷香的時間。
城中軍都尚未來得及搜城戒備。
這少年竟是這般迅捷地將之給製服封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