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習習,帶著幾分微甜的腥。
遠山晨鍾敲幾響,落木蕭蕭的古山被經年的霜雪所覆,嶙峋的婆娑含梅樹影下,一襲比雪還要潔白的素裳輕落於古樹之下。
那道欣長清瘦的身影古素如淨,她如人間一片潔白的雪花,絮絮無聲不知何時地落下,飄零寂落至了皚皚冷雪之中。
白雪盛衣,她靜闔雙目,半倚著古樹,睫羽掛霜,好似沉眠安睡。
宛若枝頭薄雪的女子秀頸,此刻卻染著醒目的殷紅。
肩上薄雪化紅雪,白裳紅染半邊身。
宛若雪中開出的一朵淒美紅蓮。
看得出來,她此刻傷勢極為沉重。
可她眉目間卻是極為安靜平和,仿佛置身與一片柔軟的夢境裡,不願醒來。
在她身邊,安靜躺著一盞殘缺一角的白玉面具。
青山覆雪,美人如玉。
宛若嵌入人間幽篁裡的絕美畫卷。
沙沙腳步聲響起,打破了塵世一隅的美好寧靜。
“阿靖?”一聲略顯驚詫的女聲伴隨著輕盈的落雪而下。
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樹下傷重沉睡的女子眼皮輕輕一動,掛在睫羽間的寒霜如薄雪般簌簌落下,恢復了纖濃如墨的睫色。
她睜開雙眼,靜靜地看著眼前人,眸子清澈毫無波瀾,宛若沉寂千年歲月的古墨。
如水的一縷墨發從她鬢頰邊緩緩滑落,落在發間的雪花沾濡在潔白的雪顏間,更襯得她宛若玉樹般皎潔剔透。
“有事?”眸色清明,嗓音淡淡,沒有半分自沉睡間醒來的恍惚與朦朧。
第一時間醒來,她容顏清冷,支起素白的指尖,面無表情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眼前,葉簾背著面色蒼白,昏迷過去的俊美和尚迦臣。
她靜柔如水的眸子此刻帶著幾分震驚的意味看著滿身鮮血的少主蘇靖。
葉簾忙上前兩步,急急道:“阿靖怎會傷成這樣?!”
蘇靖卻是不喜與人近距離接觸,哪怕是同宗裡赫赫有名的太玄九經之一。
她持劍以柄,輕輕抵在葉簾的肩頭處,阻止了她的靠近,再次淡淡重複一遍:“有事?”
不知是冷風太寒,還是大雪深凍,較之她潔白如瑩雪的秀頸肌膚,蘇靖的耳朵仿佛受了凍一般,微微泛紅,又有些酥癢似地顫動一下。
她面無表情地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揉撚。
葉簾神色十分不可思議,但對於蘇靖的發問,還是定了定神。
她說道:“迦臣傷重,不宜遠行,我欲就近上紫嵐山,尋一靈脈仙泉,為他療傷,卻不曾想在此見到了阿靖你。阿靖怎會在次?而且還傷得這般……”
葉簾目光關切地將她細細打量,自蘇靖出山以來,她便從未見過蘇靖這般渾身染血的狼狽模樣。
甚至連那從不摘下的面具也離了身,這不得不讓人憂心忡忡。
“無事。”
蘇靖收劍起身,將面具放入懷中收好,又拍了拍衣擺間的沾上的積雪,淡淡道:“面具壞了,心情不好。”
葉簾當然知曉,她視之若命的寶貝面具被那小姑娘弄壞了,心情必然不好。
可是心情不好,又與她此刻模樣,又有何乾系?
蘇靖淡淡掃了她一眼,似是讀懂她眼底的疑惑。
她抿了抿唇,看向遠山之外,淡然冷涼的目光流入遠方,聲音冷若輕煙:“心情不好,所以去了妖獄山。”
葉簾心尖兒一顫,嘴角抽搐:“妖……妖獄山。”
那是罪妖聚集之地,人間強大的仙門前輩所虜獲的大妖,皆被封印與妖獄山中,成為年輕一代弟子的試煉之地。
雖為試煉之地,但年輕一代的天才子弟們,也需得在長輩陪同之下,入山試煉,才能夠得以保證自身安全。
山中有大妖,亦有傳說中的渡劫妖王,一些禁忌之地,就連仙家前輩,也不敢輕易而觸。
她家阿靖這是……就一個人闖進去了?
“就因為心情不好,所以去了妖獄山?”
這是什麽任性大小姐的脾性,你以為你是尹白霜嗎?
蘇靖黑玉般的眸子有些深沉,雪白的肌膚襯著瑩瑩耳垂間的薄紅之意,卻是使她周身冰冷如霜的氣場要淡化不少。
她說:“殺不了離合宗的那丫頭,所以去妖獄山,屠了一隻妖王,心情已經好多了。”
葉簾身體狠狠晃了晃:“妖……妖王?那可是渡劫境,阿靖你可尚未渡劫,怎可如此胡來。”
以承靈之境在妖獄山中胡亂的闖,還去單殺妖王,難怪會傷得如此之重。
念及此處,葉簾心中隱隱後怕。
還好她家少主好手好腳的完整出來了,不然這次下山真不知如何向宗主交代。
雖然清楚知曉蘇靖沒有必要說謊,只是聽她說已經滅殺一隻妖王,葉簾仍舊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阿靖你以承靈境,真的就這樣殺死了一隻妖王?”
蘇靖皺了皺眉,往某個方向指了指,道:“妖王頭顱在此,自可帶入萬道仙盟兌換靈石。”
玉指所指,白雪地上,空蕩蕩隻余一灘鮮紅血跡。
蘇靖眯了眯長眸,不言。
葉簾鼻尖輕嗅,面色有些一言難盡:“果真是妖王氣息,還有野狗的味道。”
堂堂一代妖王頭顱,不論放在哪裡,都是可以驚動四方的榮耀戰利品。
可憐被她家少主負傷擊殺,累了就隨便尋了一棵大樹睡下, 隨意將妖王頭顱踢開一旁,最後落得一個被野狗叼食的淒涼下場。
身為太玄第七經的葉簾,此刻真的是非常無話可說。
雪花飄零,落入迦臣潔白的袈裟上,似是感受到了絲絲寒意,受傷昏迷的年輕和尚緩緩轉醒。
他低咳兩聲,嗆出幾口鮮血猩灑在葉簾的衣襟間。
和尚蹙了蹙眉,看到樹下的白衣女子,不由微微一怔,旋即蒼白的面容間浮現出一抹笑意:“少主竟是將面具給摘了?”
葉簾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秀眉一動,輕輕喚了一聲:“迦臣……”
蘇靖視線將他輕掃,沒有繼續面具的話題,冷聲道:“八經主傷得如此之重,看來得以確認的是,這次酒釀事件的背後之人,果真是魔宗。”
迦臣苦笑道:“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他緩緩抬起那張嫣然動人的眉目,墨色的眸子輕輕閃爍:“被封印的魔界六河,已經開始複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