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之中。
檀香嫋嫋。
玄悲法師徐徐睜開雙眼,直覺自己好似做了一場美夢,夢醒以後,卻意外沒有悵然若失的感覺,反而神完氣足,好像自身的疲憊與衰頹,都在那個夢境裡得到了彌補。
他心中訝然,一抬眼,就看到王安含笑看著自己。
笑容有些詭異,讓玄悲法師甚是困惑,開聲問道:“王兄,可是發現了什麽?不妨直說就是,貧僧還能承受得住。”
王安則搖了搖頭,反而向其問道:“法師,此次運轉金剛寺正冊,感覺如何,看看你自身修為可有跌墮,命元是否有所衰減?”
聽到王安提示,玄悲法師下意識內觀己身,一觀便震驚不已:“此次運轉法門,修為竟沒有絲毫跌墮,我自身,好似、好似都得到了補充,命元恢復了不少?!”
“法師方才做了一場好夢。
若非顧念法師佛心澄明,只怕不喜紅塵紛擾,我倒是想叫法師領會領會紅塵中的癡纏快活。”王安嘿然笑道。
玄悲法師自知導致己身有所恢復之情形的主因,還在王安身上,他神色鄭重,向王安行禮,也未在意王安說的甚麽讓自己‘體驗紅塵中的癡纏快活’,而是道:“王兄能使我自身恢復到如此程度,想來是看出我自身出了甚麽問題?
金剛寺蒙難至今,唯有王兄一人做到這一點。
無論如何,我當謝過王兄此番相救。若非王兄出手救我,貧僧早晚會有一日,佛心崩毀,難以支撐。”
修為跌損,命元衰頹固然可怕。
更可怕的是自身身在局中,尤然不能自知,被莫名存在如棋子一般擺布,若這般下去,玄悲只怕等不到壽元徹底耗盡,就要首先佛心崩毀,自行了斷性命了。
他所言非虛。
“我方才以己身所修真法,為法師營造了道境天地。
法師身處道境天地,運轉金剛寺正冊,卻是未有任何問題,甚至因我自身氣息的養化,而修為有所恢復。”王安看玄悲這般著急,想要知道事情真相,也就不再調侃他,直言道,“此後我又嘗試以法師的氣息,放諸外景天地,試看是否會出現什麽異常。
這般一試驗,倒真正發現了詭異之處。”
接著,王安便將‘不朽日蓮’掌握一種本源母氣,而金剛寺正冊正對應此種母氣,會被母氣勾連,持續抽取壽元、修行得來的精元這一系列事情,盡數告知了玄悲法師。
玄悲聽完以後,沉默了良久。
王安也不說話,等其消化這個消息。
室內檀香都要燃盡的時候,玄悲才長歎一聲,開口道:“佛門諸佛陀,不論是大日宗主尊的大日如來,亦或是藥師琉璃光王如來、寶相如來,其實盡歸於法性佛‘普賢王如來’。
於諸多典籍記載之中,普賢王如來,便是只有一道輪廓的虛影。
此與王兄所描繪的‘不朽日蓮’之形,十分肖似。
而今,看來果然是佛門源流出現了問題,因而才導致佛門諸法出現不同程度的問題。
不多,此一紀元道門乃是顯宗,佛門不過隱宗,大多佛寺皆避世修行,互相之間聯絡並不緊密。
是以那些佛寺可能已經出現了問題,只是還未徹底暴露於外界……
境況已然如此糜爛,王兄可有什麽定計?”
身處局中,一向沉著冷靜的玄悲,此時也是六神無主,需要征詢王安的意見。
王安對此亦早有準備,道:“不朽日蓮座下,除卻大日如來這尊只是半隻腳踏過彼岸的存在以外,還有一位,曾名顯於世。
便是大日宗中興之主——精蓮化生大士。
其從大日宗飛升彼岸,於密藏域亦留下了種種傳說。
待到嬴河事了,我與你同往密藏域,共探大日宗,以求根絕問題之症結。”
“多謝王兄鼎力相助。”玄悲法師感激不已。
誰人皆知,金剛寺的事情關系到彼岸的古神,一旦插手局中,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的境地,但王安依然挺身而出,願意為自己這個朋友冒此大險,玄悲真正無以為報。
其實,王安之所以伸出援手,固然有玄悲法師的原因,更因他哪怕不情願,也已入此局中,自身早就被幾位古神鎖定。
既然如此,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更何況,若主動探秘局中,總也佔據了一分‘主動’,他又怎可能退縮?
嬴河事了,自身實力必然飛漲。
屆時踏足密藏域,哪怕面臨古神的手段,王安自覺亦有一分應對之力!
……
北漠。
與白陽教總壇相距不過百裡之地。
茫茫黃沙之中,一座座亭台樓閣拔地而起,各色仙植靈禽遍布其間,令此間儼然化作了沙漠中的綠洲、洞天福地。
此處看似位於現世,其實是隱在小千世界的一方洞天。
當下只是洞天展開,呈現了與現世接壤相連的狀態,一旦洞天閉鎖,立刻就會在現實失去蹤影,根本無跡可尋。
而能挾裹此種洞天隨處遨遊者,無不出身大派豪門。
眼下的這座洞天,諸氣自生,小千世界演化得極其完備,元氣充盈程度甚至比現世還要高出數籌,更可見此等洞天的持有者非同小可。
洞天內,最高聳莊嚴的建築,乃是一座大殿。
大殿修築得金碧輝煌,門額上還懸掛著牌匾,上書‘授命於天’。
授命於天,乃是號令天道運轉之意,卻比人間帝王的‘受命於天’要高到不知哪裡去。
授命於天大殿內,幾道身影肅然而立。
每一道身影皆收斂著自身氣息,但偶爾不經意間顯露,都能引得萬氣景從,在身周生出種種異象,一舉一動,都好似蘊含天意,言出法隨。
能夠擁有此等氣勢者,唯有將法性錘煉得純一堅固,近乎不朽的修行者。
這樣的修行者,至少有法身巔頂的實力。
也就是說,授命於天殿堂內的五位身影,最少都有法身巔頂的實力,其中甚至不乏天相之境的大神通者。
五道身影靜默而立,皆垂著頭,面對著殿堂前方,那座以種種珍寶奇石雕琢出日月星河,風雲雷電之景的寶座,神色間皆有一絲敬畏。
盡管此時那寶座上看似空無一人。
亦無人敢有任何怠慢之色。
他們就這樣停留在殿堂內,不驕不躁,甚至不敢展露氣息,靜靜等候了許久。
一縷裂痕自寶座上的虛空之中浮現。
緊跟著,一縷紫金色的雷霆從裂痕之中蜿蜒而出,猶如龍蛇,其盤桓虛空,將那裂痕撕扯得更大,雷光電漿便從被擴開的裂縫中滾滾漫溢而出,淹沒了寶座,淹沒了寶座下的九層玉石台階,直鋪展到階下以異獸皮革繡成的地毯上,將小半地毯摧成了灰燼。
如是,那些紫金色的電漿開始回縮,收斂。
收斂成了一個人身而龍尾的輪廓,並逐漸長出了五官。
祂的五官,像極了被王安親自鎮殺,身魂皆滅的殷長林,但祂的氣勢,卻比殷長林更加強橫,如若王安對上祂,只怕沒有那麽容易就把握勝利!
觀察到祂的變化,五道身影中的某一位的氣息亦出現了波動,那人仰頭偷看了寶座之上的身影一眼。
僅看一眼,此人臉上就流露出濃濃的歡喜之色!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雷祖世家當代家主,殷玄太!
他感應到降臨於現世,居於寶座之上的身影顯發出來的氣息,與自己的嫡子殷長林的氣息有幾分相似,因而忍不住抬眼看向寶座,沒想到正看到了殷長林的面孔。
對方的目光甚至投向了殷玄太,與殷玄太對視刹那。
這張熟悉的臉孔,讓殷玄太狂喜不已,忍不住開口出聲:“長林?”
頂著殷長林面孔的存在,氣息與殷長林有幾分相似,面孔更是別無二致,但即便如此,殷玄太仍然不敢直接確定對方就是殷長林,畢竟,眼下的長林氣息變化太大,甚至隱隱壓過場中代表著雷祖世家最高層戰力的五人!
因而,殷玄太的這聲呼喚,還帶著一絲不敢確定的語氣。
寶座之上的身影,聽到殷長林的呼喚,面上沒有表情,輕輕點了點頭:“我是殷長林。”
這一句話,頓時讓殷玄太神色狂喜!
其余四位族老的氣息也各自松懈了下去,他們以為雷祖此次會親自降臨,因而特意在此地恭敬等候,生怕自己的行止出現一絲差錯,在老祖宗那裡落個不恭敬的印象。
然而此番苦等,最終卻等來了殷長林一個晚輩。
五人之中,更不乏天相境大神通者,乃是現世裡擎天神柱一般的存在,自然有幾分驕矜,面對殷長林這個晚輩,也就不再似先前那般上心。
殷玄太欣喜不已,卻是下意識忽略了‘殷長林’語氣的不對勁,以往這個嫡子,面對自己總是畢恭畢敬,禮數周全,而今卻微低著頭顱,服食著殷玄太,明顯與從前不一樣了!
他只是喜道:“長林,老祖宗果然將你重塑,你在雷池之中,想必得到了不可思議之機緣罷?祂可有傳下什麽旨意,需要我等著手去辦?”
說著,他見殷長林還坐在專門為老祖宗準備的寶座上,心裡有些不舒服,繼而皺眉道:“你還坐在那裡幹什麽?快快下來,那寶座乃是為老祖宗專門準備,你莫要僭越了——”
“快給我住口!”
殷玄太話還未說完,便被‘殷長林’揚手厲聲打斷,他此番迥異於尋常的表現,讓幾位族老微感詫異,都皺眉抬眼看向了他。
便聽‘殷長林’盯著神色錯愕,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的殷玄太呵斥道:“你不過雷神遺脈子弟罷了,體內祖血不足我十分之一,有何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殷玄太聽完殷長林此言,內心生出一種極端荒謬的感覺。
在幾位族老玩味的目光中,其更覺自身受到了嚴重的羞辱,自己一個做父親的,辛辛苦苦培養你,讓你能夠屢屢提升修為,蓋壓殷氏年輕一輩子弟,使你已然成為殷氏內定的下一任家長,你便是這副語氣與你父親說話?
還說我沒有資格教訓你?!對你指手畫腳?!
殷玄太哪怕已是天相境大神通者,此時都臉龐漲紅,盯著殷長林,怒聲道:“我是你的父親,我緣何沒有資格——”
殷長林冷冷盯住他,眼中雷光漫溢。
此等深重威勢,刹那便叫殷玄太心中打了個突,恍惚之間有一種血液凝固,自己好似叢林裡的一匹老狼,正在面對狼王的審視——這是血脈、地位上的全方位壓製!
殷長林所言非虛,其體內雷祖真血是殷玄太的十倍,這般狀態下的他,哪怕修為暫時不如殷玄太,但僅憑體內祖血帶來的先天優勢,他就能讓殷玄太在自己面前抬不起頭來!
“自祖神為我重塑軀殼,點化元靈開始,我已不再是你的兒子了。
我是祖神的親子,祖神可證!”
殷長林眼中湧現狂熱之色,他手掌朝天一招,頓時有莫可能禦的雷霆在大殿之中蜿蜒,在他掌心交集!
此種雷霆蘊含的氣息煌煌正大,仿佛能號令天地萬氣,帶著天然的威壓,讓場中五人都忍不住低下頭去,不敢面對這種真正蘊含著雷祖意志的雷霆!
雷霆持續在殷長林手中集聚, 最終化作一根雷光之槍,這一柄神兵一顯世,即受天地道則簇擁,為萬氣景從!
雷祖的意志凝聚在這一道神兵之上,更賦予了它與眾不同的意志。
它不僅僅是一柄神兵,更代表了一種權柄。
‘殷長林’所言不虛,他果然獲得了雷祖的承認,已經是雷祖的親子。
如今的‘殷長林’,再不是從前的那個殷長林了!
四位族老紛紛叩拜下去,恭敬稱呼‘殷長林’為神子,唯有殷玄太心境無比複雜,望著那道似曾相識,又與從前截然不同的身影,腦海中一片混亂。
對方明言自己是殷長林。
但這個殷長林卻不是自己的親子。
反而成為了老祖宗的神子。
這、這是什麽道理?
但對方手握雷祖投下的意志,掌握了權柄,殷玄太更不敢與之對抗,只是微微愣神之後,終究還是向‘殷長林’叩拜下去,口呼‘神子’。
‘殷長林’嘴角一勾,面上浮現傲然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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