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裡的距離,開車也就幾腳油門的事。
一支煙的工夫,桑塔納開到一座小山村村頭。
“這裡是卜家廟嗎?”
李三勝停下車子,探頭出去問村頭正在曬太陽、呱淡的幾個老頭,其中一個正在抽旱煙的老頭,把煙杆往鞋底上磕了磕,咳嗽兩聲,吐出一口濃痰,這才點了點頭,“四塞!你們找哪鍋哦?”
呱淡,是本地方言,閑聊的意思。
而“四塞”,應該也是本地方言,大概是“是的”的意思。
所謂十裡不同音,沙洲縣就是這麽一個神奇的地方,幾乎每個鄉的口音都不同,但本縣人一般都能聽得懂其它鄉的口音。
這不奇怪,因為幾個鄉的口音雖然不同,但總會互相通婚,外鄉的口音,大家從小多少都聽過。
至於“哪鍋”?則是“哪個”的意思。
這老頭是問他們找哪個人。
李三勝不知道,就回頭問後座的徐同道,“徐師傅,這裡是卜家廟,你要找的人叫什麽名字啊?”
徐同道不答,而是直接降下後車窗的玻璃,擠出笑容問剛才搭話的那個大爺,“爺爺!卜英惠家在這村裡不?她家怎麽走啊?”
說話間,他隨手扔了幾支香煙過去。
幾個曬太陽的老頭樂呵呵地起身去撿,剛才搭話的老頭也露出笑臉,連忙點頭,伸手往村裡指了指,“你嗦小惠惠噶啊?她噶在村中頭,村中頭三缸紅磚頭屋就是她噶!她噶門口有一棵大泡桐樹……”
老頭這話鄉音太重,一般人真難聽懂,但徐同道聽懂了。
“謝謝啊!”
道了句謝,徐同道升上車窗玻璃,對李三勝說:“李哥,你聽懂了吧?把車開進村裡吧!”
“噯,聽懂了聽懂了!好嘞!”
李三勝當即把車子拐進村裡的土路。
村裡的土路凹凸不平,車子開進村裡,徐同道坐在車裡,感覺車子就像風浪中顛簸的小船似的,顛來顛去。
這小山村平時估計也沒什麽汽車開進來,徐同道注意到村裡男女老少,不少人都從家裡跑出來看熱鬧。
看著他們這輛車往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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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車子在村中段三間紅磚房前面的曬谷場上停下。
這三間紅磚房大門西邊,有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泡桐樹,一個中年婦人正坐在門口納鞋底。
聽見汽車聲音,她也好奇望來。
“徐師傅,你看是不是這裡啊?”李三勝回頭問。
“我下車問問。”
徐同道說著,已經打開車門走下去,向紅磚房門口納鞋底的婦人走去,邊走邊眯眼打量這婦人的身形和眉眼。
他想從這婦人的身形和眉眼輪廓上,看能不能找到卜英惠的影子。
他懷疑這婦人就是卜英惠母親。
而他觀察的結果……這婦人的身形不像,卜英惠是九頭身的身材,而眼前這婦人個頭不高,身段豐腴,臉型也是富態的大餅臉,倒是眉眼……與卜英惠有幾分相像。
膚色也像,這婦人雖然目測有四五十歲了,但膚色比農村一般的婦女要白一些。
“大媽你好!請問這裡是卜英惠的家嗎?”
徐同道走近了問。
此時,不遠處已經有十幾個男女老少在看熱鬧。
“你……”
婦人一驚,下意識站起身,上下打量著徐同道,遲疑著說:“對、對,這裡是卜英惠噶,我是她媽,你是哪鍋呀?你找我家小惠有麽子事啊?””
沒找錯地方。
徐同道心裡微喜,但同時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即將揭開的是一個怎樣的謎底。
穩了穩心神,他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又走近兩步,“哦,是這樣,我和她是一個店裡的同事,她這次放假回家遲了四天,還沒有回去上班,店裡人手不夠,忙不過來,老板就讓我們來看看卜英惠到底什麽情況,怎麽還不回去上班呢?對了,大媽!你家卜英惠現在在家嗎?”
在謎底沒揭開之前,徐同道暫時有意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想節外生枝,他現在隻想知道卜英惠在不在家,以及……她沒回去上班的原因。
而不想和她媽糾纏在他和卜英惠的關系上。
他的年齡,和他此時鎮定自若的神情,都沒讓眼前的婦人懷疑他和卜英惠是別的關系。
聽完徐同道的來意,婦人神情有點慌亂,連忙放下手裡的針線、鞋底,伸手示意旁邊的大門,“啊,你們是我噶小惠的同事噻,那快進屋!快進屋喝口茶咯!小惠、小惠現在不在噶,她也不是不想回去上班噻,是她爸住院咯,噶裡人手不夠,她現在在醫院照顧她爸嘞!真是對不起噻,還害得你們特意跑一趟……”
婦人慌忙解釋著。
熱情地邀請徐同道和剛剛下車的李三勝進屋喝茶,但徐同道兩腳卻沒有動,婦人的解釋,他聽清了。
眉頭也皺了起來。
“大媽,你是說卜英惠他爸生病了?在住院?”
婦人連連搖頭,“不四不四!不四生病,是前兩天上山挖冬筍的時候,摔斷了胳膊,辣個沒吊用的東西,要他掰棄掰棄,他非要棄山上挖冬筍,這不,把胳膊摔斷了,還要人照顧!真四個老害人精!”
(掰棄,是別去的意思。)
聽著婦人這番解釋,徐同道啼笑皆非。
一方面, 他覺得卜英惠老媽說話很有意思。
另一方面,得知卜英惠沒回去上班的原因是這個,他心裡忐忑的情緒盡去之後,就突然放松下來。
心裡這一放松,他就差點被卜英惠老媽的話給逗樂。
石鼓鄉這邊的口音,真挺好玩。
他到底還是沒進卜英惠家的門,跟她媽把她爸目前住的醫院打聽清楚,徐同道就和李三勝回到車上,驅車直奔縣醫院。
回縣城的路上,徐同道想著想著,心裡就有點不高興。
暗怨卜英惠這幾天明明就在縣城,卻一次都沒去他店裡找他。
縣醫院到他的燒烤店,能有多遠?去跟他說一聲不行嗎?
生生讓他擔心了四天,也胡思亂想了四天。
徐同道認為此風不可長,回頭一定要把她這個壞毛病糾正過來!以振夫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