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兒了,杜某也不瞞你,我杜家眼下的確處在一個承上啟下的轉折點,只是,情況未必有你說的那般嚴重。”杜荷實話實說。
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就算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
就算他不說,東瀛人早晚會發現,杜家並不如他們想象中那般落魄。
至於說直接糾正惠日的看法,杜荷是實在人,不能乾那種讓人下不來台的事情,畢竟人家還有那麽多手下在,直接打臉多不好。
讀書人嘛,要有涵養,沒必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說出來。
惠日呵呵一笑。
狡辯,這就是光鮮外表被人撕開之後的狡辯。
年輕人啊,就是這麽膚淺,原本自己只是猜測杜家已經失勢,現在看來,只怕已經是既定事實了。
別說什麽證據不證據,這種東西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別的不說,看看那幾個老家夥吧,禦醫而已,職業固然是高貴,但還沒治個外傷就好吃好喝好招待的程度吧!
“既然二公子如此說,惠日信了。只是,我還想勸二公子一句,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貴國天子雄才偉略,二公子若想出人頭地,還是要在如何建功立業方面多做考慮才是。”
康禦醫幾個老頭該吃吃,該喝喝,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看的不看。
杜荷這小混蛋心肝都是黑的,他的事情知道多了沒好處。
至於這幾個東瀛人……,懶得管他們死活。
杜荷歎了口氣,沒啥,就……挺愁的。
為什麽自己明明說的是真話,可就是沒人相信呢?!
是表情不夠到位,還是態度不夠誠懇,又或者這小鬼子被傻子給配過,導致腦子不怎麽好使?
要是後一種可能……,不知道老康對開顱手術有沒有興趣,回頭找他問問。
“遣唐使之言甚是有理,杜某受教了。只是,杜某現在是有心殺敵,無力回天啊,杜家現在這個情況你們也都看到了,想有大的起色,很難很難。”
“這有何難。”惠日挺直了腰,頗為自傲的說道:“二公子隻管放心,過些日子,陛下便會召見我等,到時候,惠日只需在貴國天子面前替二公子美言幾句,二公子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吭哧……”
康禦醫實在忍不住了,一口老酒直接從鼻孔噴出來,嗆的一邊咳嗽一邊擺手:“沒事,沒事,咳咳,嗆,嗆到了,你,你們繼,咳咳,繼續,繼續。”
杜荷瞥了康禦醫一眼,並未說什麽,只看向被打斷的惠日說道:“惠日大使,不是杜某疑心重,只是我實在想不通為何你會如此幫我?”
惠日舔了舔微乾的嘴唇,遲疑片刻道:“惠日雖是倭人,但也懂得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況且,二公子少年豪俠,義薄雲天,正是貴國天子夢寐以求的國之棟梁,惠日向貴國天子舉薦二公子,也是……。”
“吭哧……”老康又噴了。
杜荷臉當時就黑了,無奈說道:“康老,西風烈雖好,可不要貪杯哦!”
“不,不好意思,酒太烈,老,老朽實在沒,沒忍住,你們,你們繼續……。”康禦醫直接把酒推到一邊。
不喝了,這酒沒法再喝了。
特麽這幾個東瀛人太有意思了,牛逼吹的山響。
說什麽過幾天皇帝陛下會召見你們。
老子信你個鬼哦。
為啥到現在都沒見到皇帝,
你們心裡沒點B數麽? 信不信這小子不點頭,你們一輩子都別想見到皇帝。
艸,還說什麽在皇帝面前舉薦杜荷,我說這一個多月時間,他出入皇宮的次數比進自己家大門的次數都多,你敢信?!
算了,不想了,安心看戲吧。
酒肯定是不能再喝了,不是怕泄露機密,而是怕被嗆死。
當天,眾禦醫酩酊大醉,杜荷也喝了個五迷三道,事情肯定是談不成了,索性各自回去休息。
惠日等人擔心留在驛館中的眾人找不到自己擔心,派了一個隨從回去安撫眾人,自己則繼續不知死活的留在杜家養傷。
……
次日,太極宮,兩儀殿。
“哦?這麽快就有結果了?”李世民自老太監鴻禎手中接過一份清創縫合術流程說明書,看了一眼規規矩矩站在門口的杜荷,又看看忐忑不安的太子,總覺著這兩個家夥有些鬼鬼祟祟。
把《說明書》先放到一邊,李世民狐疑問道:“你們兩個,該不是胡亂寫了些東西來蒙騙朕吧?自己從實講來,朕可以既往不咎,給你們一次機會。”
李承乾解釋道:“兒臣不敢蒙騙父皇,《清創縫合流程》乃康禦醫親筆所寫,非是胡亂編造。”
杜荷亦道:“陛下,此事乃是臣一力操持,《清創縫合流程》中若有半句虛言,臣願以命相抵。”
李二咂咂嘴,還是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正所謂知子莫如父,他是不怎麽了解杜荷,可他知道自己兒子啊。
李承乾這小子如果不是心虛,絕對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真是這樣麽?既然如此,朕問你們,清創縫合術總是需要臨床病例吧?你們的病例在哪裡,莫非你們視人命如兒戲,拿囚徒做了病例?”
李承乾心裡咯噔一下,暗道幸虧之前沒有打那些死囚的主意。
“父皇,囚徒雖然有罪,但自有大唐律法來懲處,兒臣豈會冒天下之大不違,私立刑堂。”
“是麽?那你們的病例是哪裡來的?”
李承乾啞然,扭頭看向杜荷。
杜荷與其對視一眼,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陛下,事情是這樣的。其實最開始太子殿下與臣接到旨意的時候的確有拿囚徒做試驗的打算。
但是太子殿下仁厚,覺得他們都是大唐子民,雖然有錯在身,可是律法已經懲罰過他們了,再說囚徒好歹也是咱們自己的同胞不是,拿他們開刀那也下不去手啊。”
李二臉有些黑,敲了敲桌子:“說重點!”
“呃……,對,重點。”杜荷摸了摸鼻子,繼續說道:“就在太子殿下與臣一籌莫展之際,陛下您說巧不巧,正好遇到了一群東瀛人在東市打算強買強賣一株血色珊瑚。
那血色珊瑚可是珠寶店的鎮店之寶,三尺多高,通體血紅,在店裡擺了三、五年,不知多少達官貴人想買,店主都沒有賣,怎麽可能……”
“等等,你說東瀛人?”李世民隱約覺得好像在哪聽過東瀛人的事情,可具體又有此想不起來。
“對啊,那些東瀛人蠻不講理,硬是要買店家的血色珊瑚,於是便起了爭執,眼看著店家就要吃虧,正巧程處默、秦懷玉幾個偶然經過此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杜荷口沫橫飛,滔滔不絕:“於是將東瀛人叫到街上,跟他們擺事實,講道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的東瀛人浪子回頭,如果不是臣正巧遇見,他們差點就回姥家去了。”
李世民滿頭黑線,朕剛剛想問什麽來著。
這都什麽跟什麽。
你確定程處默那個以‘德’服人的憨貨會擺事實,講道理?
“杜荷,你在給朕講故事麽,信不信朕讓你去西市說一輩子故事?!”
杜荷臉色發苦:“陛下,臣沒有別的意思,就是這個事情的起因必須講明白,否則容易引起誤會。”
“是麽?那接下來呢,你們又幹了什麽?!”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臣當時看那幾個東瀛人一個個跟血葫蘆似的,靈機一動,這不是瞌睡有人送枕頭嗎,多好的試驗品啊。
於是臣就把他們都抬回家裡,又通過太子殿下找來康禦醫,一番救治之下,《清創縫合流程》也應運而生,東瀛人也都恢復如初,對臣感激莫名,對天發誓一定要在陛下面前替臣美言幾句,以報臣對他們的救命之恩。”
東瀛人?見朕?
李世民當時就迷了。
怪不得總感覺在哪兒聽過東瀛人這個事情,敢情是特麽東瀛遣唐使。
怪不得之前鋪墊,鋪墊,再鋪墊,合著這幫混蛋小子竟然把東瀛使團給打了。
這特麽叫什麽事兒啊,你們膽子還敢再大一點不。
東瀛就算再小,那也是大唐的屬國不是,派來遣唐使那就是朕的客人,你們這幫小子二話不說就把朕的客人給打了,還打的跟血葫蘆似的,這是要造反嗎!
李世民越想越氣,拍桌怒道:“杜荷,你好大的狗膽,竟然夥同程處默等人毆打屬國使團。來人,給朕把這混蛋拖出去,重則二十。”
杜荷有想過李世民知道這件事情會生氣,但沒想到會生這麽大的氣。
眼瞅著門外湧進四五個禁軍甲士,如狼似虎就要來拖自己,連忙叫道:“陛下,陛下臣錯啦,臣再也不敢啦,陛下饒命,陛下,我爹為大唐流過血啊……。”
我去你大爺的流過血,這話都說了一百遍了,這次不好使!
李世民面如鍋底,看也不看杜荷一眼,這混蛋小子,不給他點厲害看看,以後不知道還能給朕折騰出什麽花樣來呢。
關鍵時刻,眼愁著杜荷就要被拖出去禦書房大門,一直沉默著的李承乾終於暴發:“等一下,父皇,兒臣有話說。”
李世民瞥了一眼李承乾,表情不怒自威:“太子有何話講,可是要給那個狗東西求情?朕警告你,這件事情跟你也有關系,別以為朕剛剛沒有罰你,就沒你的事了。”
說實話,李世民發怒的時候,就算李承乾身為嫡子,那也是有些怵得慌。
可看看已經被拖到門口,滿臉可憐巴巴,生無可憐的杜荷時,李承乾又再次鼓起勇氣:“父皇,臣兒並非是為杜荷求情,實乃杜荷找人毆打東瀛遣唐使事出有因,還望父皇明鑒。”
“事出有因?為了一己之私,毆打屬國使團還有道理了?”
李世民雙眼微眯,語氣雖然生硬,心中頗感欣慰。
太子到底是長大了,知道替自己的手下說話了,今日之事拋開對錯不談,至少李承乾這一點做的讓他這個當爹的非常滿意。
身為人君,如果連守護自己部下的擔當都沒有,豈能服眾。
李承乾哪知道老頭子在想些什麽,他只是單純的不想看到杜荷被打到屁股開花而已。
“父皇,若是無故毆打屬國使團自然是沒有道理,可東瀛使團若是無禮在先呢?若是東瀛使團狼子野心呢?父皇可知,東瀛人把自己的國家稱為日出之國,把咱們稱為日落之國?父皇又可知,他們把自己的皇帝稱為天皇,而把您稱為天子?
父皇,此事兒臣不敢撒謊,也不敢故意欺瞞,若父皇不信,可調閱弘文館中所存之前朝國書,看看那些目無君父的東瀛人是如何自高自大的。”
本以為說完這些,老頭子應該能夠生出同仇敵愾之心,結果李承乾怎麽也沒想到的是,老頭子竟然“砰”一的聲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夠了!花言巧語,巧言辭令。來人,將太子與杜荷那狗東西一同帶下去,各打三十庭杖。”
“啊?!”杜荷當時就懵了,這怎還加了十板子?
李承乾也傻了。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幹什麽了。
“父皇,兒臣冤枉啊……”一聲慘叫過後,李承乾與杜荷雙雙被拖了出去。
禦書房外,早有人抬來兩隻條凳,杜荷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就被按了上去,下一刻後鞧一涼,褲子已經被扒了下來。
看著邊上小太監手裡跟扁擔差不多粗細的棍子,杜荷都快哭了,轉頭看向李承乾,這小子挺夠意思的,竟然知道幫自己說情。
現在受了自己的連累,三十板子打過之後,估計年都過不好了吧?!
結果,杜荷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只見李承乾雖然跟自己一樣趴在條凳上,但屁股上卻比自己多了個墊子。
我靠,這就不講道理了好吧。
大家都挨板子,憑啥你有東西墊?!
“不是……”杜荷剛想說話,邊上李承乾給他比了個禁聲的手勢,隨後朝他擠了擠眼睛。
杜荷有些懵,啥意思?
正想著呢,感覺有人在自己屁股上放了些東西,扭頭一看鼻子差點沒氣歪嘍,竟然是把剛剛掀起來的衣服給放下了。
我靠,那就是兩塊布好吧,頂個屁用啊。
還想再說,卻聽跟著出來的老太監鴻禎尖著嗓子喊了句:“庭杖,開始,一。”
“啪,啪”兩聲。
杜荷還沒反應過來呢,邊上李承乾已經慘叫起來:“啊……。”
啊個毛線啊,有那麽疼麽?
感覺剛剛那一下並不比平時用手拍一下來的重,打老子這個外人都這樣,打你這個皇帝陛下的親兒子還能重了?更不要說你丫還墊著那麽厚的墊子。
杜荷正納悶呢,卻見邊上的李承乾一個勁在那裡擠眉弄眼,眼珠子都快要飛到太陽穴裡去了。
艸!
杜荷瞬間就明白了。
敢情一切都是假的,那幫打板子的家夥使的都是巧勁,別看板子掄的快, 但是力量卻並不大。
這不禁讓杜荷想到後世網上一些傳言,據某個大清朝官員的後裔說,宮裡打板子的太監必須有兩樣基本功。
一是豬肉上墊張紙,板子打下去,要在紙不破的情況下,將豬骨打斷。
二是將紙放在剝好的雞蛋上面,板子打下去,紙碎而雞蛋無恙。
沒有這種手段,持板打人的太監基本都被套麻煩拉去填河了。
只是,當時聽這段傳言的時候,杜荷並不相信,紙多薄啊,怎麽可能做到這一點。
但剛剛被抽了一板子之後,杜荷信了,這特麽還真是個技術活兒。
“二”正想著呢,老太監又喊了一聲,順便瞪了杜荷一眼。
杜荷立刻心領神會,學著邊上李承乾的樣子,撕心裂肺的叫了起來:“疼啊,陛下,饒命啊,臣知道錯啦,啊……,爹啊,孩兒要去見您啦……,啊,疼死我啦……。”
……
外面叫聲此起彼伏,屋中李世民撇撇嘴。
狗東西,叫那麽響,一看就是鴻禎手下留情了,否則兩三板子下去,人早打暈了,哪有力氣叫。
真以為朕不知道這裡面的貓膩呢。
不過算了,反正也是打給別人看的,輕重無所謂了。
重要的是東瀛人真的如此無禮?敢自稱天皇?
朕是天子,你敢叫天皇,還真是不把朕放在眼裡啊。
不行,等下一定讓鴻禎去弘文館那邊調取前朝國書來看看,如果真是這樣,就讓那些東瀛人自生自滅好了,朕也懶得接他們的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