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期滿的李元昌憑借身份,很容易便把將作監發生的事情打聽的清清楚楚。
眼珠一轉之下,一個念頭不可遏製的湧了出來。
大安宮,太上皇李淵的住處。
“兒臣元昌,拜見父皇。”李元昌真摯的聲音傳入大殿,驚動了正在欣賞歌舞的離退休老幹部,太上皇李淵。
李淵半眯著眼睛,斜靠在軟塌之上,渾濁的雙眼在歌姬的柔軟的腰肢上掠過,好半天才輕輕抬了抬手:“不讓人省心的東西……,讓他進來吧。”
“諾!”邊上,有宮人低眉順眼的應了一聲,躬身退開。
不多時,李元昌走了進來,目不斜視繞過正在跳舞的歌姬到來李淵面前,畢恭畢敬的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數月不見,父皇安好。”
“還行,沒被你氣死。”李淵看都沒看李元昌一眼,淡淡問道:“禁足的時間過了?”
李元昌嘴角抽搐了一下:“回父皇,已經過了。”
李淵繼續問道:“來朕這裡何事?”
“父皇,孩兒是來請安的。數月未見父皇,兒臣一直惦記的緊,今日出來,第一時間便是向父皇請安。”李元昌努力讓自己表現的更孝順一些,笑的更自然些,甚至還揮退一旁伺候的宮女,親自為李淵滿上一杯清酒。
然而,知子莫如父,李元昌到底是李淵從小看著長大的,說不好聽的,一撅屁股都能知道他要拉什麽屎,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要是不說就走吧,該幹嘛幹嘛去,朕不用你在這裡獻殷勤。”
“這……”李元昌搓著手,腦子轉的飛快,察言觀色發現李淵似乎心情還不錯,立刻打蛇隨棍上:“父皇,看您說的,兒臣孝敬您那不是應該的麽。不過,這要說有事,兒臣還真有件小事。”
李淵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擺擺手,示意李元昌往邊上站站,不要擋著自己看歌舞隔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說道:“什麽事,說說吧。”
“是這樣的父皇,兒臣禁足在家三月,已經深刻認識到自己當初的行為有多麽無知,眼下朝庭正值用人之際,兒臣卻自毀長城,被皇兄責罰實屬應該。”
沒用的廢話說了一大堆,見李淵漸漸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李元昌連忙苦著臉說道:“父皇,其實兒臣也想為大唐出把力,可是,皇兄一直信不過兒臣,什麽差事不給我,兒臣……。”
李淵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好了,還是說說你想要什麽差事吧,朕乏了。”
雖然這位太上皇隻做了九年的皇帝,便被兒子給“請”下了皇位,但這並不等於他無能。
試想,一個能當九年皇帝的人,會無情,會無禮,唯一不會的就是無能。
李元昌有點為難,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知道怎麽說才能讓老頭子答應自己,遲疑片刻:“父皇,您能不能跟皇兄說一下,讓兒臣負責將作監?您別誤會兒臣,兒臣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著將作監與世無爭,在那裡既能替皇兄分憂,又不會卷入朝庭爭鬥。”
李淵皺了皺眉,若有所思的看了兒子一眼,總覺得他的目的並沒有這麽簡單,可轉念再一下,似乎將作監還真就是個與世無爭的地方,除了工部和軍器監,與任何衙門都不發生關系,倒是個安身立命的好地方。
久居深宮的李淵消息閉塞,並不知道將作監最近發生的事情,憑借以往的經驗略一考慮,點頭說道:“此事朕知道了,回頭會跟你皇兄講清楚,你先回去吧。”
太好了!
李元昌興奮的在心裡揮了下拳頭。
只要老頭子肯幫自己說話,將作監必然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至於李世民拒絕,這絕對不可能,畢竟將作監也不是什麽特別炙手可熱的部門,也不是不可替代,沒必要為了一個大監的位置惹得老頭子不高興。
李元昌出宮的時候很開心,什麽大監不大監的位置他其實同樣不怎麽在乎,但他在乎的是將作監所生產的東西。
煤爐子、各種農具、棉衣、築城……,這些都是什麽?
錢啊!
全都是錢啊。
將作監現在產能大增,他完全可以把多生產出來的東西拿出去換成錢,只要不太過份,把該上繳國庫的那一份留出來,多余的地部分也足夠讓他吃的滿嘴流油。
還有那個杜荷,什麽將作少監,你不是喜歡開革官員麽,等老子做了大監第一個開革的就是你這個少監,讓你徹底的丟人顯眼。
等報了仇,再把自己人安插到將作監的每一個角落,到時候將作監就會成為自己的錢袋子,每天都有數不完的錢流入自己的口袋。
李元昌如意算盤打的山響,得意洋洋的回了自己的漢王府邸,剛剛進門,就看到了等在院中的東瀛遣唐使惠日。
惠日很守規矩,見李元昌沒有回來便一直站在院中等候,大廳明明近在眼前,卻不曾踏入半步。
“哈哈哈……,惠日大使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進去休息一下。”李元昌打著哈哈,假模假式的瞪了一眼出來迎接自己的王府管事:“你們怎麽搞的,惠日大使來了也不請大使進去坐。”
“惠日見過王爺,王爺莫怪管事,是在下執意在外面相候的。”惠日給李元昌行了一禮,姿態擺的很低。
李元昌頓時覺得很有面子,再度哈哈大笑,上前拉住惠日熱情的說道:“大使何必如此客氣,以後再這樣,本王可要不高興了。”
“諾,在下尊命。”惠日微微垂頭,心中卻很是不齒李元昌的為人。
還說自己是什麽漢王,沒想到,堂堂親王竟然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包,除了吹牛什麽都不會。
為了一點點金銀之物,只怕連他老子娘都能賣了。
進到大廳,有下人送上炭盆供二人取暖,一邊烘烤著凍的通紅的雙手,惠日心念微動,打量著李元昌,笑著說道:“在下觀王爺氣色甚好,不知可是有什麽喜事?”
“哈哈哈……,當然是喜事,大喜事。”一陣得意的大笑聲中,李元昌志得意滿的說道:“剛剛入宮,皇兄答應本王,過些時日便會讓我出任將作大監一職,到時候本王手握重權,看誰還敢看不起本王。”
聽說李元昌馬上將作出任將作大監,惠日眼前一亮,不禁生出別樣心思。
來了大唐這麽久,雖然一直沒有見到大唐皇帝,但對於大唐朝庭的重要職能部門他卻是一清二楚。
將作監,做為一台五寺九監之一,可以說匯集了大唐最頂尖的一批匠人,若是自己手下的那批遣唐使能夠混入其中,必然能夠學到很多東西。
如此一來,見不見大唐皇帝便無所謂了,反正自己一行人的主要目的便是‘學習’大唐的先進知識。
想到這裡,惠日熱情的對李元昌拱手道:“恭喜漢王得償所願,在下預祝漢王殿下前程似錦,馬到功成。”
“哈哈哈……,那就借你吉言了。”李元昌對馬屁來者不拒,照單全收,笑的見牙不見眼。
得意忘形的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惠日利用的目標,同樣也沒有意識到,將作監其實並不如他所想的那麽好控制。
煤爐子的成功是不可複製的,畢竟這東西的精度要求不高,隨便找幾個匠人就能互相配合,在一起打造出數百上千的煤爐子。
換成其它的東西你再試試,太過複雜的例子就不說了,就弄兩個齒輪吧,你找十個人來打造,看看打出來的東西能不能咬合到一起。
牛·逼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在沒有標準化作業之前,所謂流水線作業就是扯淡。
也就那些不懂行的人,會認為不管是誰接手將作監都能繼續發揮出十倍生產效率,換成後世,哪怕是剛剛小學畢業的孩子都會知道。
在沒有統一標準的情況下,流水線作業就是鏡花水月。
事實上,杜荷這些日子也一直在為這件事頭疼。
原因嘛,很簡單,大唐的度量單位太過凌亂,就不說什麽石、鬥、升、之類的換算,單單長度單位,丈、步、尺、寸、分,分為最小單位,將作監的匠人們覺得這個長度單位已經很小了,可在杜荷看來,這種精度根本就不夠。
這倒不是說他一心迷信後世外國的長度標準,實在是最小三點三毫米的公差太坑了,不用說打造精密機械,就是打造兩個滾輪都要反反覆複修改無數次。
蹲在將作監的工坊中,杜荷看著幾個昨天晚上連夜趕工趕製出來的兩隻滾輪,被安裝到一個木頭架子上,還沒等試驗呢,就能看到兩隻滾輪右邊有一個近乎兩分的巨大縫隙。
“這是怎麽回事?有誰能解釋一下?”杜荷黑著臉,指著滾輪間的縫隙問道。
“少監,你要求的時間太短了,如果有五天時間,小人可以做到沒有一絲一毫的誤差,但只有兩天時間,小人只能與其它同僚配合。”
欒慶,將作監最頂尖的木匠之一,四十多歲的年紀,臉上已經滿是皺紋,粗糙的大手上布滿了細密的口子。
杜荷深吸一口氣:“算了,先這樣吧,讓人把棉鈴拿來,咱們看看這台扎花機的效果如何。”
沒辦法強求什麽了,五天才能做出一台,這不是開玩笑麽,等做出夠足數量的扎花機,只怕漠北都到了夏天了。
很快,有學徒從邊上將準備好的一大筐棉鈴拎了過來,滿滿的捧起一大捧,裝入兩隻巨大木製滾輪前端的蓄料槽,接著迅速跑到一邊,搖動安裝在第一隻滾輪上面的搖把。
隨著滾輪的轉動,上面一顆顆尖釘劃過蓄料槽中的棉鈴,帶起一條條棉絮。
看到這樣的一幕,周仁齊激動的握緊了拳頭:“成,成功了?!”
就算再蠢的人也知道,機械的速度要比人力快上許多,只是,棉絮剝是剝下來了,但卻並不未如眾人所想的那般,被第二隻滾輪刮掉,而是隨著一直掛在尖釘上面,不斷的轉啊轉啊,直到尖釘上掛滿了棉絮。
杜荷拍了拍賣力搖動搖把的學徒,示意他可以停下來了。
“重新研究吧,不行把釘子再弄長一些,或者弄短一些,這個沒用了。”
周仁齊頓時急了,攔住準備離開的杜荷:“怎麽可能沒用了,這不是很好嘛!少監,這個真的已經很好了, 只要把這些釘子上面的棉絮摘下來,還可以繼續剝的。”
杜荷不滿的看了他一眼:“一台不能連續工作的機械本身就是殘次品,如果僅僅這樣就能滿足,你乾脆一人發一個釘板,直接在上面刮好了,比這個省力的多。”
周仁齊訕訕的垂下頭,事實上,他是真覺得這機械挺不錯的,就剛剛刮下來的那些棉絮,足夠五個人剝上小半個時辰,而放到這台機械上面,竟然連一刻都不到。
欒慶的想法其實也跟周仁齊差不多,不過杜荷既然這樣說了,他自然也不好說什麽,只能搓手陪著小心說道:“那,那小人再試試吧,看看能不能……”
“等等……”杜荷抬手攔住欒慶,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他合在一起的雙手,隱約間似乎想到了什麽,可仔細一想又有些想不起來。
這就比較尷尬了,到底是什麽事情呢。
杜荷圍著讓他大失所望的扎花機轉了兩圈,一會兒看看欒慶,一會兒看看扎花機,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明白了,老子明白了。那個誰,去,去給老子找一塊帶毛的皮子來,快點。”
摩擦起電,靜電效應,老子之前怎麽就沒想到這個呢。
木頭跟毛皮摩擦會產生靜電,利用靜電的吸附效應,應該能把釘子上面的棉絮給吸下來吧?應該能的吧?!
杜荷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小學的時候不是有一節實驗課就叫摩擦起電麽,用梳子在頭上發磨一磨,然後就會吸起紙片等物。
既然紙片什麽的能吸起來,棉花也應該能吸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