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靈犀現在身處的是一個很大的房間。一張單人床,木質的,和學校差不多,然後就是一張很大的桌子,上面放了很多畫具。牆上有很多照片,都是洛桑,還有洛桑的爸爸媽媽。
靈犀讓洛桑將她推近那些照片,好能看清些。
照片上的洛桑每一張都很快樂,笑顏和煦,明亮張揚。他的確和媽媽長得很像,母子倆都有點像混血兒,眉眼精致。洛桑的爸爸則留著半長的頭髮,很有藝術氣質,帥氣儒雅。
小時候,洛桑還在成都的家裡時的那些照片,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是個藏族孩子,白白嫩嫩。和各式各樣的玩具合照,頑皮得很。爸爸是個攝影師,真的很幸福。因為每張照片看上去,都像在生動的講述一個故事。
有他在媽媽懷裡輕輕摸著媽媽臉時幸福的模樣……有他在浴室蓬頭下玩水的模樣……有他坐在公園的旋轉木馬上開心的模樣……有他穿著鬥篷舉著寶劍時英雄般的模樣……有他指揮著許多奧特曼在戰鬥時霸氣的模樣……有他第一次帶著紅領巾跑向鏡頭時驕傲的模樣……有他在拚樂高時專注的模樣……亦有他在生日蛋糕前坐著周圍全是好朋友滿足的模樣……
慢慢長大了的洛桑,開始回到雪區,有他穿著藏袍跳鍋莊舞的模樣……有他在希望小學剛落成時叉著腰站在教室門口得意的模樣……有他抱著小馬駒像個小大人的模樣……有他在彩虹下高高躍起時恣意的模樣……有他靠著犛牛畫畫時悠閑的模樣……有他騎著駿馬馳騁時王子般的模樣……
許許多多的照片掛了滿牆,一張張,都是洛桑成長的足跡,每一張的洛桑都看上去好幸福。看著看著,路靈犀竟然覺得眼角濕潤,她趕緊不著痕跡用指尖擦去眼淚,心裡卻很為他心痛。他簡直不敢想象洛桑一個人在這幢大房子裡時,是什麽心情,洛桑他,一定很想念他的爸爸媽媽吧……
她看著每張照片時的柔情和偷偷拭去眼角的淚的動作,還是被洛桑看到了。他知道,心地善良的她,是為他難過了。他心裡很幸福,覺得她似乎參與了一點點,自己成長的過程。他沒有點破她的眼淚,而是故意輕松的說:“來,我再帶你出去看看。”
雪區的房子,門都很寬,因此靈犀的輪椅可以暢通無阻的在這個房子裡穿行。洛桑的房間外面便是一個很大的廳,廳的正中,是寬寬的樓梯。整個廳裡都掛著很多畫和照片。
廳的另一側是一個很寬敞的廚房,廚房倒是和城市裡的一樣,被洛桑爸爸置辦的五髒俱全,有一個電磁灶,也有一個生火的爐灶,畢竟蓋房子的時候,這裡還沒通電。
但洛桑告訴靈犀,爸爸蓋房子的時候,就把所有的電路都鋪好了。該買的電器也都買回來置辦著了,就連淋浴房和熱水器都是裝好的。因為爸爸說,這裡一定會有通電的那一天,一切都會越來越好。他故意語氣輕松,怕靈犀難過。
但其實,今年村裡終於通電的時候,他特意從甘孜縣城請了電工回到了這裡,將爸爸留下的所有的電器,全部啟用,所有的電路亦全都接通。他將整棟房子的燈都打開的那一瞬間……他坐在這個空空蕩蕩的房子裡,止不住地痛哭了好久好久……
一切爸爸的心意都還在,爸爸的期望都還在,可是爸爸卻不在了,媽媽也不在了。他們再也看不到這個房子通了電的樣子。他們再也看不到這裡正變得越來越好。這個偌大的房子,學校,一切的一切,全都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這些,
他不會告訴靈犀。 廚房外是一個很寬敞的餐廳,有一張長長的實木桌。桌子旁是整整一排落地窗,都拉著簾子,看起來每一扇都是可以打開的……
這時,只聽洛桑說:“靈犀,我可不可以請你閉上眼睛?想給你一個小小的驚喜。”
靈犀聞言,乖乖閉上了眼睛……什麽聲音響起,不一會兒,微風吹拂在了她的臉上……她的輪椅被推動了一點,然後又停下,她聽到洛桑說:“靈犀,睜開眼睛。”
路靈犀緩緩睜開眼睛,竟是一整片爛漫的格桑花海鋪展在她的眼前……原來,洛桑的家餐廳的後院竟是別有洞天,所有的落地窗打開,就是一整片的格桑花,山泉匯成小溪流過,再遠處還有一片金黃的油菜花田,如詩如畫。
從餐廳直接走出去也是條小石板路,一架秋千,靜靜地佇立著,仿佛一直在等待著有人來坐。路靈犀仿佛能看到洛桑和媽媽,曾經坐在這兒,依偎看著花海的樣子……
“洛桑,你的家,真的很美,很溫暖……你從前,很幸福吧?”靈犀看著花海,問道。
“對,很幸福。所以他們走後,我都不敢回來住了。都是巴吉找人幫我打理。”洛桑推著路靈犀走出去,然後輕輕抱起她。沿著石板路,走向那架秋千。
路靈犀的心,越跳越快,連腳腕的痛都似乎被盡數拋之腦後了……
洛桑將她輕輕放在秋千上,躊躇了很久,自己卻最終還是沒有坐上去。他不敢坐,怕坐上去後,自己真的會夢想,她也許會有和他一起,生活在這幢房子的那一天。
洛桑只是繞到她身後,輕輕推了推她……
靈犀就這樣,看著花海,迎著暖風,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好像曾在她夢裡出現過般似曾相識。
或許,這樣的美好,真的比較適合出現在夢裡吧。
洛桑看著路靈犀陶醉其中的神色,似乎在這個瞬間真的忘記了自己骨裂的傷痛,覺得欣慰,又滿足……
“洛桑,你有沒有很多時候,在某一個瞬間覺得這個場景特別熟悉,就好像曾經發生過?”靈犀看著遠方飄搖的花,輕聲問道。
“有啊,但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洛桑回答。
靈犀想了想,才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或許,那就是命運中的注定吧……注定會發生的事,注定會遇到的人……”說完,靜靜轉頭看向洛桑。
洛桑不知道她的意有所指,只不過,在這樣美好的場景下,他突然覺得有了想放肆一點點的勇氣,於是他走到秋千前,半蹲在靈犀面前,說道:
“靈犀,雖然自從我們相遇,到現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你總是多災多難的……但我還是想厚著臉皮告訴你,我真的很感恩,能遇見你。我知道你一定會離開這裡,但是,或許你以後回到你自己的那個世界,覺得累了的時候,會想起這個村落,想起我。有空的時候, 願你能回來看看,這就足夠了。這裡永遠是一片淨土,隨時,都等著你回來。”
洛桑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心痛,無奈將他緊緊包圍……但他知道,如果他沒有愛她的資格,那麽……他至少要做好一個守候的人,他可以當一個衛士,守護一片美好的地方,在她累了的時候,可以休憩,痛了的時候,可以療傷;他願意為她守住一個,可以靜靜地慢下腳步,等靈魂追上來的地方……
因此,他的痛,只是痛,卻並沒有絲毫不甘……
腿在秋千下垂著久了,不適感,又漸漸強烈起來。路靈犀卻眷戀著這裡的美好,和洛桑此時的真摯和溫暖,想拚命不去理會。但臉色還是抵不住一波強似一波的痛,漸漸開始蒼白……
洛桑仔細的發現了,趕緊起身抱起她,也沒有將她放在輪椅上,而是直接抱著她,回了房間。路靈犀突然問道:“洛桑,你的懷抱如此溫暖堅實,你從前有抱過別的女孩子嗎?”
腳步微微凝滯,洛桑聽著懷中他深深憐惜著的女孩在他耳邊溫軟地聲音,整顆心都被撩撥的癢癢的,似乎有什麽情緒就快要壓製不住,整個人瞬間有些慌亂……他拚命讓自己清醒一點,清了清嗓子,說道:“從沒有過。”聲音中卻帶著一絲微啞。
明明整個左腿和左腳現在都在強烈到再也不能忽視的劇痛中沉浸著……路靈犀的心卻因為這簡簡單單一句話,仿若有花香,有甜蜜,有暖陽……
意識到這一切的路靈犀,在這一刻,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心,她知道自己,徹徹底底地,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