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上流傳著至少幾十個關於斷弦三刀的傳說。
可是能描述清楚這三刀的,卻幾乎一個都沒有。
他們都沒有見過真正的斷弦三刀。
若有人見,人如斷弦。
萬俟羽見過兩刀,就在片刻之前。
一刀破拘魂索,一刀斃萬俟陣。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兩刀,刀起,然後刀落。
就像滿臉皺紋的老嫗,每天天剛亮,就在她的菜板上切著白菜,蘿卜,開始準備早上的夥食。
老嫗在切菜的時候,她的心裡可能會想想隔壁張二媳婦兒剛生的一對雙兒,想想昨晚上小孫子吵著要吃一大碗炸醬面,一會兒可千萬不能忘了。
說不定還會想想賴在床上不起來的老東西年輕時欺負她時的壞樣子。
她每一天都用刀切著菜,每一天都會想很多不同的事情,切了一輩子,也想了一輩子。
那她會不會有一天突然想到手裡是一把什麽樣的菜刀?有多寬,有多厚,該用哪幾種辦法將白菜切開?
好像並不會。
她不必想。
她手裡的刀就是切菜的刀,她切菜的方法就是最有效的方法。
她切菜的時候,心裡既沒有菜,也沒有菜刀。
斷弦三刀切的並不是菜,切的是人頭。
可是這樣的刀根本切不了別人的頭。
因為太平凡,太簡單,太多破綻,多到處處都是破綻。
可也正是這樣一把刀,居然已流傳了一百多年,居然已切下了遠不止一百個人頭。
這其中的道理,萬俟羽直到慢慢舉起劍的時候,才豁然頓悟。
頓悟萬俟陣的破刀之法,為何也處處破綻。
頓悟萬俟陣為何會有三種破刀之法。
因為萬俟羽一瞬間找到了至少十種方法可以破刀!
雖然他清晰的明白,無論哪一種方法,都會是同樣的結局,都只是一個不能自拔的圈套。
他開始有一點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勝過萬俟陣?
他渾身已濕透了,他未覺得冷。他舉起劍的時候,一股寒意從心底慢慢的升了起來。
慢慢的那股寒意仿佛變成了一根針,頂住他後背的椎骨,他不能動。
(二)
殺氣是不是真的是一種氣?
為何有的人見得到,有的人見不到?
斷弦三刀,人不能見。
不能見的並不是刀,而是刀上的殺氣。
它仿佛是一個狩獵者,越是它的目標,越能感受到它的壓力。
萬俟羽直感覺到手中的劍,似有千斤之重,他似乎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保持自己不倒下去。
可是在別人的眼裡,卻似乎是有些滑稽的,他的劍舉得太久。
老掌櫃直盯著萬俟羽手中的劍,眼睛都開始花了。
小孫女兒已經對萬俟羽的劍失去了興趣,開始四處溜號張望。
爺爺嘴裡的面總算硬吞了下去,開始風卷殘雲的吃了起來。
爺爺喝光了最後一口湯,忽然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可惜了。”
小孫女兒當然要問,她比萬俟羽還小很多,她更忍不住。
“為什麽可惜?”
“這個人就快死了!”
“哪個人?是不是拿劍的小哥哥?”
“本來一定是他,可現在不是了。”
“那,是這個拿刀的老伯伯嘍?”
“是的,現在是他,真是可惜!”
“我不相信!”
“那我們賭一場好不好?”
“怎麽賭?賭什麽?”,
小孫女兒立刻來了興致。 “如果這位拿刀的伯伯能不死,我情願把所有的炸糕都給他吃。”
“那如果……”
“那就罰你一個月一塊兒炸糕都不準吃。”
“哼!”,小孫女兒氣得背過身去,“爺爺壞!”
“爺爺哪裡壞?”
“爺爺寧可給外人吃,也不給我吃,如果我贏了,應該是我吃才對!”
“你已經吃了大半碗面。”
“我還能吃大半碗炸糕!”
“那你就是不賭嘍?”
“不賭!”
“不賭的話,那我們就走吧。”
“我們不再看看嗎?”
“本來要看看的,現在已經不用了。”
“走就走,我們走。”
爺爺在衣袖裡摸索了好久才找出三枚油得發亮的老錢,又一枚一枚的排在桌子上,他們真的打算走了。
爺爺牽著小孫女兒的手,經過萬俟羽的身邊,“你看清楚他的樣子了嗎?”
小孫女兒點頭。
“那你能不能記住他的樣子?”
小孫女兒一雙眼睛眨了眨,又點了點頭。
“將來你長大了,無論在哪裡遇見他,記住,躲遠一點。”
小孫女兒一定是想問問為什麽,爺爺已牽著她,走入了外面的風雨裡。
薑斷忽然高聲說,他開口居然尊稱的是先生,“先生,外面風大雨大,不怕炸糕被淋濕了嗎?”
許久之後風雨裡才傳回一個聲音,“爺爺說,只要跑得夠快,就不會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