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白月光照著紅衣的臉。
蒼白色的月光,蒼白色的臉。
臉上,兩道淚痕,似乎都沒有乾過。
心更亂了。
沒有解脫的感覺,沒有歡喜,一絲都沒有。
夜更深了,夜最深的時候,就是黎明快要來了的時候,可也是最黑暗的時候。
紅衣又一次從床上坐了起來。
今天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事情,似乎太多了一點。
他沒死。
紅衣像一灘泥一樣倒下去,倒在他的旁邊。
今天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像是一個玩笑。
有時候命運,豈非也是一個玩笑?
……
如果你特別恨一個人,你已經殺了他兩次,還會不會殺他第三次?
如果是你特別恨,又特別想見到的一個人呢?
(五)
紅衣第二次遇見薛鷹的時候,她以為自己一定快要死了。
被四海無常盯上的人,就算還活著,也多半是個死人了。
四海無常就是四無常。
一百年前,百曉生排名兵器譜,羅列了當時一眾兵器王者。
一百年後,世上已沒有了百曉生。但世上還有百曉死。
百曉死原本叫什麽,沒有人知道,其實知道百曉死的人,也並不是很多。
百曉死自詡,即曉生,合當曉死,正所謂知生知死。
所以百曉生排名兵器譜,百曉死排名殺手譜。
四海無常在百曉死的殺手譜上,排在第十九位:
四海無常,又名四無常。籍貫山西冀北一帶,姓氏不明,一說唐,一說複姓萬俟。金價九千兩。
無常四人,一黑三白,一女三男。或為兄弟,或為同門。
見時常抬一頂花轎,空轎而來,載人首以歸。
武功路數不詳,兵器不詳,僅傳其一或為白綾刀,有魅人心智之術。
……
(六)
六年前。仲夏。
那一天正是大雨天,本來應是黃昏,現在完全黑了下來。
興隆客棧大廳裡三三兩兩的幾桌客人,多半都是來避雨的。
大雨天,留客天。老掌櫃卻樂得這樣的天氣,可以多賣出幾桌酒菜。
興隆客棧一點都不興隆,這裡距離城中太遠,最近的一條官道上平時很少有人來往,來吃飯住店的就更少。
若不是今晚這一場大雨,也許一個人都不會有。
老掌櫃伺候完客人之後,站在櫃台後面笑眯眯的看著這幾桌客人。
最靠近角落裡是一個年輕人,他來的最早,醉的也最早。
他好像根本就不是來吃飯的,他只是來喝酒的。
他一個人就點了七八個菜,可那七八個菜熱了變涼,涼了又熱過然後又變涼,卻根本沒有動過幾口。
酒倒是喝了不少,足有七八壇。
可他的酒量似乎一點都不好,第一壇喝下去的時候就開始醉了。
他現在更像是醉死了一般,早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他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老掌櫃輕輕地歎了口氣。
靠西邊窗戶旁邊,是一對爺孫兒。
雨開始變大的時候,爺爺領著孫兒小跑著進了來,肩上挑著一對兒竹簍。
剛一坐下,小孫女兒就手指著竹簍,吵著要爺爺拿給她炸糕吃。
爺爺輕輕的拍下小孫女兒舉高高的小手臂。
“炸糕是用來賣錢的,
我們要一碗面好不好?我們一人吃一半,好不好?” 小孫女兒撅起嘴,撅了好一會兒總算勉強同意了,又大聲的喊,“那我要多的一半,你要少的一半,哼!”
老掌櫃又輕輕地歎了口氣。“我讓後廚多下點面給你吧,算一碗的錢。”
雨很快就變大了,雨最大的時候,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三個人,旋風般下馬,大步走了進來。
兩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和一個十七八歲的白面書生。
中年人一個著黑袍,一個著灰衣。三人通身上下,幾乎都濕透了。
三人撿了最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了下來,各自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灰衣人喊了聲說,“店家,上菜,喂馬。”
老掌櫃一把年紀,走路慢悠悠的,可是上菜的速度好像比走路還快。
灰衣人拍開酒壇的泥封,各個滿了一杯,仰首一飲而下。
雨似急行之軍, 似萬馬踢踏。
三人看著窗外的雨,各自難掩三分急色。
小孫女兒小小的手臂又高高的舉起來,小指頭指著三人,“他們也是來吃麵的嗎?”
爺爺就又輕拍下小孫女兒的手臂,“你快吃你自己的面。”
小孫女兒仍指著三人,“既然是來吃麵的,為什麽卻喊喂馬呢?他們是馬?”
爺爺忙按下小孫女兒的手,尷尬的看了三人一眼,一張蒼老的臉上滿是歉意。
“對,他們就是馬。”門外一連串少女的笑聲。
只知道是門外,卻一點聽不出是哪個方向,多遠距離,好像就貼在窗戶上,又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聲音一點都不大,但外面吵雜的雨聲似乎一點都沒能把她掩蓋。
小孫女兒手舉得更高,更大聲,她指的是門外,“你看,好漂亮的轎子!”
(七)
沒有什麽轎子。
外面漆黑如墨,根本就沒有什麽轎子!
老掌櫃瞪大了一雙眼,也沒看到什麽轎子。
他只看見了三個人,三個白色的人。像幽靈一樣,慢慢的移動。在如墨的夜色裡,帶著無邊的詭異。
但三個人所排列的位置又有點奇怪,前二後一,似乎真的在抬著什麽。
更奇怪的是,後面的一人並不在兩人的中間位置,而是靠在一邊。如果真的是在抬著一頂轎子,後面的另一角為何只有一片漆黑?
老掌櫃用力揉了揉眼睛,可還是看不清那個漆黑的角落。
冷汗忽然就流滿了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