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陸一停的心內,五味雜陳。他再也忍不住問道。
“你的生意做得真不錯,不但找人的本事厲害,做生意的本事更不錯。”
薛鷹一笑,“謝謝。”
陸一停似是在自言自語,“做生意需要本錢。”
薛鷹:“當然。”
陸一停:“你的本錢是什麽?”
薛鷹:“我沒有。”
陸一停:“沒有本錢的生意,就是敲詐。”
薛鷹笑出了聲。“我說過,他們怕的並不是我。”
陸一停:“你是不是已經猜出了他們是誰?你們交易的,是不是這個?”
薛鷹搖頭,“我也說過,我不想拚命,如果我猜到了,就只能去拚命了。”
陸一停輕歎了一聲,目光慢慢變得像一根箭。
四匹白馬的馬車,已到了跟前,笠翁拉起馬韁,馬兒“噅噅”的嘶鳴。
(二)
“這個傻子為什麽還沒有走?”,馬車裡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薛鷹一雙眼看了看陸一停,“她說你是個傻子。”
陸一停:“……她好像說的並不是我。”
薛鷹很認真的想了又想,忽然墩下了酒碗,“你說誰是傻子?”
“誰接了我的話,誰就是個傻子。”,車簾挑起,龍賽鳳一瘸一拐的走下車來。
當然還有慕飛雪。面無表情的慕飛雪。
眼裡的血絲已經消失了,那雙目光,又恢復了冰冷的溫度。
龍賽鳳的樣子難免有一些狼狽。
薛鷹忍不住偷笑。“還這麽囂張,沒有我這個傻子,你早就喂了猴子了,沒有我這個傻子,你早就凍死在雪地裡。”
龍賽鳳白了薛鷹一眼,“那我是不是要謝謝你?”
薛鷹:“當然。”
“哼!你休想!讓我謝謝一個飛賊?簡直休想!”,龍賽鳳撅起嘴巴。
薛鷹神色慌張的看了一眼慕飛雪,慕飛雪的表情裡帶著一絲好笑,卻一句話都沒說。
薛鷹佯裝生氣,“說話是要負責任的,你有什麽證據?”
龍賽鳳咬了咬牙,“證據會有的!”
“他,是個賊?”,久未說話的慕飛雪臉上帶著一副奇怪的表情,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特別是那個“賊”字,說的那麽的可圈可點。
薛鷹心裡歎了口氣。看來真的是交友不善啊!
“哼!”,龍賽鳳有些得意的說,“就是他!覬覦我雪刀門的雪刀,竟敢夜入臥龍山莊,若不是恰好被我發現,恐怕我雪刀門,就再也沒有了雪刀。”
薛鷹想分辨,卻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有沒有看清是他?”,慕飛雪問得仍緩慢。
薛鷹看了看慕飛雪,又朝龍賽鳳點了點頭。
龍賽鳳:“我雖沒有看清那人的容貌,但我有十分的把握,一定就是他!”
“你即沒有看清,怎敢斷定一定是他?”,慕飛雪問的是龍賽鳳,但一雙眼卻在看著薛鷹,眼神裡,盡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神采。
龍賽鳳微揚起臉龐,“你還記不記得你剛才殺了幾個人?”
慕飛雪想了一想,“二十七個?還是二十九個?”
“是三十三個,”,龍賽鳳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你殺的第一個人,是個跛子,因為他每一次進攻時,都先邁左腿,但右腿卻仿佛是個累贅,還有他的眼角,有一道刀疤,他前前後後一共攻擊了你八次,第一次就受了傷,
第六次時傷的最重,最後一次被你刺中了心口。” 龍賽鳳接著說,“你殺的第二個人,他的劍有一點特別,劍身上刻著一朵牡丹,牡丹的花枝很長,一直到劍柄,他攻擊了你十六次,前十五次都沒有受傷,你對他一定有印象,因為你殺他的時候差一點也受了傷。”
“第三個人,是個女人,雖然她的腰肢並不纖細,臉上的皮膚也很粗糙,一點都不像女人,但她就是個女人,你一定想不到吧?她攻擊了你九次,每一次都受傷,最後她是傷重而死的。”
“……”
龍賽鳳仍在不停的說下去。
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尤其是慕飛雪。
龍賽鳳所說的這些事情,慕飛雪的確每一個人都有印象。
只是他的印象,遠沒有龍賽鳳說的這麽詳細具體。
這?……
薛鷹緩過神來擺了擺手,“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我怎麽……”,後面的話,他突然再也說不出來。
——過目不忘?!
龍賽鳳在證明一件事情。
——不僅僅是過目不忘,還有她的觀察力!
薛鷹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這真的是那個古靈精怪,沒心沒肺的大小姐嗎?
“你真的一點武功都不會?”,問這句話的,卻是慕飛雪。
答的卻是薛鷹,“我才不信,她的彈弓厲害的很!我到現在還……”
“哈——”,龍賽鳳大笑著指著薛鷹的鼻子,“你終於承認了!”
薛鷹直想抽自己的嘴巴。
“怎麽?他見識過你的彈弓?”,慕飛雪問。
龍賽鳳笑的幾乎彎下了腰。“當然,你可以問問他,屁股還疼不疼。哈哈哈……”
薛鷹尷尬極了,偏偏慕飛雪真的就問,一個字一個字的問,問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是說,你——打過——他的——屁——股?”
龍賽鳳的臉上突然飛起一陣紅暈。
慕飛雪又看著薛鷹的眼睛,“你為什麽不躲?”
薛鷹只能苦笑,“我當然躲了!我又不是個傻子?”
“你——躲不過去?”
薛鷹的笑比苦瓜還苦。
於是慕飛雪知道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足可以讓他們以後再拚酒的時候臭一臭薛鷹,他也真的臭了無數次。
——薛鷹,居然躲不過龍賽鳳的彈弓。躲不過也就算了,還被人打了屁股!
(三)
所以,其實任何人都有尷尬的時候,都有無所適從的時候。
陸一停現在的感覺似乎也是這樣。
那柱香幾乎已燃盡了。就像他碗中的酒。
那柱香的意義,是不是也已快盡了?
薛鷹知道陸一停此刻在想些什麽。
薛鷹看著那柱香,“現在, 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陸一停也在看著那柱香,許久一個字都沒有說。
薛鷹只能一聲長歎。
這無邊無際的大雪,仍在瘋狂的撲向人間。
紛紛擾擾,迷迷亂亂,像情侶的思緒,像這個江湖的變換無常……
(四)
粗瓷碗中的酒,慢慢結成了冰,因為喝酒的人已經放下了碗。
放下碗的手,卻拿起了那根十二尺長的镔鐵棍。
棍身透出的寒氣,比雪更冷。
棍立在雪中,持棍的人也立在雪中。
慕飛雪仍沒有任何表情,長長的劍仍在鞘內。
山風四處流串,那柱香僅剩的一點點香火,被吹得透紅,燃得更快了。
五天,整整五天,五個寒風刺骨,日日夜夜,像沙漏中的流沙。
即將結束,只要一結束,這裡的一切便不再跟陸一停有一絲毫的關系。
只要他再等一等,他不但可以活下去,而且對他的名節都不會有一絲毫的影響。他仍是那個無論是誰遇見了都一定會停一停的陸一停。
一個人除了要學會停一停之外,還要學著等一等。
人生有很多際遇,當你舉足無措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要等一等,等峰回路轉,等柳暗花明。
陸一停並不笨,他懂的道理遠比一般人更多。
可是他沒有等。
流沙盡,雪仍在飛旋,镔鐵棍,持棍的人,忽然像一根箭一樣飛向了慕飛雪。
火熄,劍現。人大醉,醉臥於風雪之內。
一醉已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