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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星之主》六百一十一 蓮花落
三個月後,雪境旋渦正北方,一百公裡處。

 夜色下,一隊人馬緩緩行至圍牆前,仰望著厚重城門上方的名字——望天缺。

 那瘦金體的大字硬朗有神,一撇一捺之間細若刀鋒,瘦勁有力,渾然天成。

 看到這三個大字,小魂們忍不住會想起當年在班級的黑板上,梅鴻玉老校長留下的那一行詩詞。

 是的,這城門大字也的確是出自梅鴻玉之手。

 這是靠近雪境旋渦的第一道圍牆,所謂的“天缺”便是那盛開在天空中的雪境旋渦了。

 但“望天缺”更多的是象征意義。

 由於雪境旋渦時時呼嘯而出的霜雪,眾人並不能真正看到那天空中的缺口,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霜雪。

 經過龍北一役,魂獸緩衝區最大的兩方魂獸大軍勢力,被雪燃軍徹底吃掉。

 霜美人兵團的首領,被斯華年捏碎了身體,被吸血桃當成了冰鎮飲料。

 而裟佳兵團也在徐太平、何天問、榮陶陶三人的努力運作之下,丟下了沒頭沒腦的獸型魂獸,帶著精英部隊返回了雪境旋渦。

 短短三個月的時間,雪燃軍已經在龍北戰區建立起了兩道宏偉的圍牆。

 距天空旋渦一百公裡處,第一道圍牆,城關:望天缺。

 距天空旋渦二百公裡處,第二道圍牆,城關:蓮花落。

 而第三道圍牆,是距離天空旋渦最遠的,也是工程量最大的,此時還在建築的過程中。

 據榮陶陶得到的內部消息,那第三道圍牆的城關名稱,會被命名為:繞龍河。

 繞龍河,蓮花落,望天缺。

 三座城關的名稱裡,“蓮花落”似乎有些出挑,但也就是這個獨特名字,給予了榮陶陶無上的榮耀。

 因為“蓮花落”就是取自榮陶陶,源自他奠定龍北之役勝利基調的英勇之舉。

 那夜,青山軍迅速趕到戰場,集合了周圍的雪燃軍部隊,率先殺進了戰場,解救被困的龍驤鐵騎與飛鴻軍。

 也就是在那一夜,九朵巨型的蓮花瓣一路盛放,在凶猛翻騰的魂獸浪潮中,硬生生開辟出了一條血路。

 而那九朵盛放的巨型蓮花,不僅為戰士們衝殺、營救同伴開辟了前行路線,更是引得魂獸大軍自亂陣腳、發生了嚴重的踩踏事故,確保了當夜雪燃軍第一任務正常執行。

 萬事開頭難!

 衝起來誰都可以刹不住車,難的是如何破敵、如何衝起來。

 而最後,榮陶陶力竭而亡、破碎成蓮花河流湧向夜空的畫面,也成為了雪燃軍將士們念念不忘的畫面。

 至此,何司領大手一揮,與華夏傳統曲藝形式同字不同音的關名,就此誕生。

 至於那個“落”,到底是形容蓮花瓣如雨落,還是在說那夜榮陶陶以及無數雪燃軍將士在戰場隕落,這就不得而知了。

 “哢哢哢......”隨著城門緩緩開啟,青山軍眾將走進了天缺城關,也看到了如萬安關一般的景象。

 古香古色的建築,掛滿了瑩燈紙籠的街道。

 事實上,這裡比萬安關的氣候環境都好。

 要知道,萬安關直線距離雪境旋渦不過50公裡,而天缺關距離雪境旋渦可是足足100公裡。

 粗暴的對標一下,可以把天缺關當成千山關,只不過一個在旋渦之北、一個在旋渦之南。

 人困馬乏的青山軍眾將士,來到了一個燈火通明的庭院前。

 終於,寂靜的隊伍裡有了一絲聲響。

 榮陶陶盤腿坐在踐踏雪犀上,看著庭院大門,開口道:“每次回到新家,都覺得萬安關的總部特別寒酸。”

 “咕~”夢夢梟用獨特的方式給榮陶陶捧著哏,有效地避免了無人搭理榮陶陶的尷尬。

 足足三個月的任務時光,讓初出茅廬的眾小魂們改變了不少。

 雖不至於像剛從0號峽谷出來時那般死氣沉沉,但他們也是個個面色嚴肅、行伍氣質盡顯。

 戰場是很歷練人的地方,在嚴肅的紀律以及接連不斷的任務之下,小魂們也漸漸褪去了往日的青澀。

 對於榮陶陶的話語,高凌薇心中頗以為然。

 相比於萬安關的那幢小石頭房而言,眼前的庭院則是大了太多了。

 院中甚至還有兩座三層石頭小樓,一個馬廄。

 李盟一馬當先,率領青山龍騎走進了庭院,也剛好趕上孫杏雨從樓中迎了出來。

 她那漂亮的小臉蛋上寫滿了興奮喜悅,小嘴裡嘀咕著“回來了,可算回來了”之類的話語。

 高凌薇看到了這一幕,也順著孫杏雨的眼神,看向了身後。原本面無表情的李子,似乎是“活”了過來,目光灼灼的盯著孫杏雨看。

 這畫面,甚至讓高凌薇覺得自己不解風情、棒打鴛鴦。

 她嘴角微揚,輕聲道:“解散。”

 李子毅當即收回了雪夜驚,快步向那開心擺手的孫杏雨走去。相比於其他團隊,青山軍的氛圍有些特殊。

 都說將領的風格決定整支部隊的風格,而高凌薇對同學的放任,也是兩人如此放肆的原因。

 榮陶陶在馬廄中停好了“車”,跟一群卸下馬鎧的青山龍騎兵打了個招呼,拖著沉重的步伐,向辦公小樓走去。

 “淘淘。”身側,傳來了軟軟糯糯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在行伍中很少見,非常有辨識度。

 “怎麽了,小梨花?”榮陶陶抬起手掌,架在了樊梨花的肩膀上。

 終於,榮陶陶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

 當然了,他是真的累了,腳步都有些虛浮。餓急了的榮陶陶,急需一頓大餐補給。

 “你找個時間跟趙棠聊一聊吧。”樊梨花索性扶住了榮陶陶的手臂,攙扶著他前行。

 女孩當然也知道榮陶陶的苦處。雖然榮陶陶貴為蓮花之軀,但別忘了,他還身傍數瓣蓮花。

 榮陶陶本就比其他人更消耗身體能量,再加上出行任務之時無法保證時刻進餐,這的確是要了榮陶陶的小命了。

 “趙棠啊。”聞言,榮陶陶也是犯了難。

 榮陶陶戰死那夜,趙棠的身上也發生了些許故事,雖不致死,但對趙棠的打擊很大。

 龍北之役結束過後的幾天時間裡,趙棠可以用“魂不守舍”來形容,小魂們也是用盡了方法安慰同伴,但收效甚微。

 好在隨後的日子裡,趙棠恢復了不少,兢兢業業的完成了高凌薇下達的每一項命令,只是相比於之前沉默了很多,也...嗯,畏手畏腳了很多。

 榮陶陶本以為趙棠已經徹底恢復了,畢竟這是一個非常堅強、極有毅力的魂武者。而且在從軍生涯中,小魂們或多或少都有些改變,話變少了也是很正常的現象。

 但樊梨花很細心,依舊察覺到趙棠的狀態不對,別人話少那是純粹的話少,比如說陸芒的性格就是如此。

 但趙棠的話少,卻是因為心事重重。

 樊梨花踮起腳尖,小聲道:“趙棠似乎有心結,一直沒能打開。”

 “嗯......”榮陶陶沉吟片刻,也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身側,高凌薇跟了上來,看著善良的小梨花,輕聲開口道:“不用這麽慣著他。”

 “大薇姐,我先...我先回去了。”樊梨花面色微紅,低著腦袋小聲回應著,匆忙走開了。

 相比於高凌薇而言,樊梨花更喜歡跟榮陶陶交流,不會感覺到壓力。

 雖然高凌薇隻比她大兩歲,而且兩人還是同班同學,但在樊梨花的心中,兩人的位置一直都是不對等的。

 自從兩年前高凌薇要出行參賽,在離別的演武館走廊裡,她一手一個,按著樊梨花與孫杏雨的腦袋,說著回來時要檢查兩人功課的時候,樊梨花的內心情緒就有些異樣。

 高凌薇是毫無爭議的魂班領袖,後來在峽谷裡成為了助教,再到此時,成為了青山軍的最高統帥。

 這幾年下來,樊梨花面對高凌薇的時候,內心中滿滿的都是敬意。

 “看你把我們小梨花嚇的。”榮陶陶瞟了高凌薇一眼,手肘上抬,架在了高凌薇的肩膀上。

 高凌薇也有些無奈,戰爭與行伍改變了小魂們很多,然而這三個月來的經歷,對樊梨花的影響卻非常小。

 亦如同當初在0號峽谷考核的時候,樊梨花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本心。

 這個女孩依舊容易害羞,也像初見時那樣可愛。

 小魂中能有這樣一朵梨花,倒也是件幸事。

 “剛才在說什麽?”高凌薇環住了榮陶陶的腰,稍稍向上用力,讓榮陶陶的步伐更加輕盈了一些。

 榮陶陶咧了咧嘴:“她提醒我關注一下趙棠的心理狀況。”

 高凌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再過兩周,全國大賽也要開始了,也是時候放小魂們回去了。”

 榮陶陶:“嗯?”

 高凌薇:“兩道圍牆已經建成了,第三道圍牆也在緊鑼密鼓的建築過程中,龍北戰區的戰況趨於平穩,可以放小魂們回去了。

 屆時,我再招一些青山軍舊部回來。”

 榮陶陶輕輕點頭:“讓他們回歸尋常社會緩一緩心神也好,畢竟都是剛成年的孩子。”

 高凌薇微微挑眉,看著榮陶陶的側臉:“你不是?”

 榮陶陶:“我可是鋼鐵男子!”

 “呵呵~”高凌薇笑了笑,手臂稍稍加力上提,繼續扶著榮陶陶上樓,不置可否。

 榮陶陶心中有點尷尬,急忙轉移話題:“小魂們習慣了戰場,突然讓他們回去參賽,也不知道他們接不接受。

 尤其是焦騰達和石樓,這倆人應該會很抵觸。”

 “命令他們回去參賽就可以了。”高凌薇的話語頗為果決,“一生只有這麽一次參賽的機會,那可是生命中難得的閃光時刻。

 我和你一起經歷了,品嘗過那樣的滋味。

 小魂們既然有機會,當然也要去經歷,這會讓他們的生命更豐富一些。”

 “嘖嘖......”榮陶陶笑著說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好領導呢~”

 高凌薇笑著瞪了榮陶陶一眼,雖然青山軍全體將士都是她的同袍,但是對於小魂們,高凌薇的情感無疑更加深厚一些。

 他們不僅是戰友,更是同窗,是共同從校園中走出來的隊伍,甚至可以稱作“大家庭”。

 “趁著休息的機會,給小魂們舉辦一次歡送儀式吧。”高凌薇開口說著,來到了三樓,推開辦公室的大門。

 她隨手將榮陶陶扔在了會客沙發上,開口說著:“正好也犒勞一下青山軍將士們。三個月了,他們太辛苦了。”

 榮陶陶不滿的小聲嘀咕道:“你倒是輕點呀。”

 “嗯?”

 “沒,沒事......”

 高凌薇白了榮陶陶一眼,搞得好像我欺負你似的!

 她推開了辦公室內側的房門,進入了休息室,自顧自的走進了衛浴間。

 榮陶陶則是從沙發上爬起來,來到辦公桌前,拿起了對講:“趙棠,趙棠有沒有。”

 “棠哥在廁所,我們在宿舍寢室,有什麽事?”焦騰達的聲音回了過來。

 榮陶陶:“讓他來高隊辦公室,我等他。”

 “收到。”

 不過2、3分鍾,趙棠就趕到了高凌薇的辦公室,此時的榮陶陶也已經將內側屋門關閉,坐在沙發上等趙棠了。

 看到獨臂青年敲門而入,榮陶陶急忙招手:“來,過來坐。”

 看得出來,趙棠來的很匆忙,渾身上下只有手是乾淨的,應該是剛剛洗過,而他的臉、包括一身雪地迷彩都是髒兮兮的。

 “淘淘,什麽事。”趙棠邁步走了進來,坐在了側面獨立的沙發上,默默的看著榮陶陶。

 那本該熾熱的一雙虎目,已經沒有了幾個月前的風采。

 他本是越戰越勇、越挫越勇的漢子,而此時卻淪為了一名普通的雪燃軍士兵,在他的身上,榮陶陶看不到昔日裡武癡的衝勁兒與心氣兒了。

 這很可怕,也很可惜。

 榮陶陶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道:“那夜過後,你就變了個人。”

 聞言,趙棠的眼簾低垂了下來,也看向了自己孤零零的手掌:“我只是更小心、更謹慎了些。”

 小心謹慎當然是良好的品質,但也要分人。

 這樣的詞匯放在焦騰達身上,自然是好事一樁,但放在趙棠的身上,便徹底抹平了他的棱角,讓他變得瞻前顧後,也讓他徹底泯為眾人。

 榮陶陶起身走向辦公室大門,隨手扔了一塊餅乾給趙棠,也關上了辦公室的大門:“願意跟我說說麽?”

 “說什麽?”

 “說說你的改變。”

 “每個人都會改變。”

 “是的。”榮陶陶走了回來,吃著餅乾,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每個人都會改變,但我不在乎其他人,我更關心小魂們。”

 趙棠那孤零零的手掌把玩著餅乾小袋,沉默良久,開口道:“徐伊予救了我。”

 “嗯。”

 趙棠:“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鋒雪大刃,距離我這隻手臂隻隔著一層薄薄的絲霧迷裳。

 在武器沒有觸碰到絲霧迷裳之前,那衣物是透明的,所以我並不知道絲霧迷裳的存在。

 所以眼看著鋒雪大刃落下,我也想到了我的結局。

 想到了我離開魂武世界,離開戰場。我會在平凡的世界裡,在某個安穩的城市角落中,鬱鬱度過余生。”

 榮陶陶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呵呵。”趙棠那髒兮兮的臉上,擠出了一絲勉強的笑容,“我更願意死在戰場上。

 死在衝鋒的路上。死,也死得其所。

 我可以丟掉性命,淘淘,但我不能丟掉這條手臂,我承擔不了那樣的後果。”

 說著,趙棠抬起了孤零零的手掌,言語之間稍顯激動:“你問我為什麽會改變,因為我不得不改變。

 我怕了,淘淘。

 請原諒我變得膽小,變成你眼中的慫包!”

 趙棠的話語越來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我不想離開魂武世界,我不想離開青山軍,更不想離開我的同伴們!

 這裡有屬於我的人生!

 我不想余生坐在家裡,看著新聞報道,看著你們如何奮鬥,而我只能當一名看客!

 我不是你,榮陶陶!

 我沒辦法像你那樣,第二天四肢健全的重返戰場,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那樣!我......”

 “哢嚓!”辦公室內門突然被打開。

 高凌薇穿著作訓褲、黑色短袖走了出來,她頭上搭著白色浴巾,面無表情的看著趙棠。

 榮陶陶急忙抬起手,輕輕的壓了壓:“發泄出來是好事兒。”

 趙棠低下了頭,手肘拄著膝蓋,寬厚的大手捂住了髒兮兮的臉。

 三個月的漫長生死戰場,讓每一個參與其中的戰士都身心俱疲。

 當休息下來的那一刻,緊繃的一根弦放松下來,將士們出現什麽樣的過激反應都不為過。

 更何況是備受打擊的趙棠。

 一切如趙棠所說,他寧願死,也不能再斷手。

 馬革裹屍, 死得其所。

 但是斷掉僅剩的一隻手,葬送的卻是他的雄心、他的驕傲、他的人生。

 趙棠低垂著腦袋,單手捂著臉,那指縫中隱隱有滾燙的淚水流下,輕聲道:“抱歉,不該衝你發泄的。”

 “自家人,道什麽歉。”榮陶陶輕聲安慰著,心中卻是深深的歎了口氣。

 麻繩專挑細處斷,苦難隻尋苦命人。

 這狗娘養的雪境世界,的確對某些人過於殘忍了些。

 在這茫茫雪境中,時刻都在發生著故事,大雪也時刻在掩埋故事。

 只是作為親身經歷者,這故事的滋味,太過苦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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