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門還沒有開，蘇恆星已經進去四個多小時了。林夕芸雙眼紅腫，一臉憔悴，頭髮蓬松凌亂，她的雙肩還在微微顫抖，蜷縮在椅子上。

　　蘇恆月在手術室門口，雙手插在口袋，來回踱著步子。她是石梁市一個司法所的所長，這是她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思考問題的時候，就喜歡來回踱著步子，究竟怎麽個走法，她是做了一番研究。特別是每次跟別人做工作需要發言的時候，她就喜歡這樣一邊來回走著，一邊思考，一邊勸說。她的工作很出色，自從考到司法所以後，僅僅八年的時間，她就做到了一把手所長。而且她是他們司法局裡所有所長當中為數不多的高配(副局級)，也是唯一的女所長，不僅如此，也是最年輕的所長，這對於一個農村家庭的孩子來說，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已經是蘇家無上光榮了。

　　蘇恆月在家裡排老二，是蘇恆星的二姐，他隻比蘇恆星大一歲，今年三十六歲，國字臉，就是往男人堆裡一站，都自帶一份威嚴。這姐弟倆從小關系就很好，姐姐從小成績一直不錯，而弟弟從小就貪玩，學習不上心，還整天跟一些不著五六的熊孩子鬼混，連續留了兩級。蘇恆月十七歲高中就畢業了，那一年，弟弟卻剛好初中畢業。

　　遺憾的是，那年高考蘇恆月居然落榜了，每次模擬考試她都在班級前十名，只要正常發揮，本科是肯定沒有問題的，可是莫名其妙，她卻落榜了。弟弟知道姐姐的心思，他知道姐姐想讀大學。他悄悄給姐姐留下一封信就跑出去打工了。他還鼓勵姐姐去複讀，爸爸如果不肯掏錢，他就打工供姐姐讀書。

　　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的父親，蘇大強，卻不同意，不僅不同意，他還失手打了蘇恆月一個耳光，從小到大，那是蘇大強唯一一次打這個懂事的女兒。

　　蘇大強是個木匠，靠手藝吃飯，三個孩子能拉扯大就不容易了，哪有那麽多錢要在同一年花在三個孩子身上。老大蘇恆宇結婚需要花錢，老二蘇恆月上大學需要花錢，老三蘇恆星讀高中也需要花錢，這可把蘇大強愁壞了。

　　蘇恆月高考那一年是1997年，結果是蘇恆月高考落榜了，後來的事情就是蘇恆星讀高中了，蘇恆宇娶了媳婦，而蘇恆月就到鄰村肖家村裡做了村會計。因為鄰村的肖書記是蘇大強的同學，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

　　事實上肖鼎天也確實很關照蘇大強的姑娘，不僅僅是老戰友的情分，這丫頭也確實優秀，而且肖鼎天內心也有一份歉疚。

　　蘇恆月工作認真負責，很快又當了村裡的婦女主任，村支書肖鼎天調到鄉裡做副鎮長，就把蘇恆月安排到鄉派出所做了戶籍管理員，後來就成了副鎮長肖鼎天的兒媳婦。只是後來肖鼎天的兒子腿落了個殘疾，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據說是當兵的時候，部隊裡出了事，這是後話，此處不表。

　　此時從走廊另一頭走來兩個白大褂和一個穿著有打鉤標志(耐克)的短袖的五十多歲的男子。打鉤的男人走在中間，人還沒有到，聲音就到了。

　　“蘇局！”一邊招手，一邊朝蘇局點點頭。這是縣城的叫法，一般某個單位的領導，不管什麽級別的，都喜歡局長，書記的稱呼。所以蘇恆月此時雖然是所長，正確的叫法應該是“蘇所”，不過人都喜歡往高了叫，除非是正式場合，或者有更大的領導在場，那就要講究一個規矩。當然蘇恆月還是受得起這個“蘇局”的稱呼，她本來就是副局級的待遇。

　　不過這種場合，這個打鉤男，一臉笑容地稱呼“蘇局”，就有拍馬屁之嫌了。

　　蘇恆月也點點頭，禮貌地走上去握手:“張院長好，感謝感謝！”

　　“哪裡的話，這是應該的，上次的事還沒有謝蘇局呢！”張院長滿臉堆笑，一面給蘇恆月介紹身後的兩位白大褂，“這是李醫生，李醫生是骨科的專家，這是吳醫生，腦科的專家！”

　　蘇恆月都一一和兩位醫生握了手。張院長說的上次的事，就是他們家老宅拆遷的事情，這個剛好在蘇恆月的管轄范圍之內。房地產發展太快了，這兩年連這種蘇北的小縣城房價也已經上漲到一萬以上了。現在拆遷需要當地政府、派出所、司法所成立拆遷辦公室，共同拆遷。為了拆遷，張院長特地通過關系找到了蘇恆月，當然蘇恆月是懂法的人，只是在職責之內給與的政策以內最大的優惠。僅僅是這樣，就多了幾十萬的拆遷款。

　　“蘇局，院長，你們聊，我和李醫生先進手術室看看。剛查完病房，一會還要坐診。”吳醫生小心翼翼地說。

　　“好！辛苦你們！”看著他們進去，張院長壓低聲音說，“特地把他們兩個請過來，想著可能有幫助。”

　　“嗯，謝謝了。我現在心裡也沒有底，既然已經發生了，那就既來之，則安之。不管結果如何，總之有情後補。”蘇恆月一臉堅毅的表情，看不出半點悲傷和難過的破綻，似乎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對張院長說的，“這事結果出來，我還得去一趟交警大隊調監控，真搞不懂，我這個弟弟，夜裡凌晨三點半，把車子開到那個地方幹什麽！”話音剛落，遠處一個小女孩飛奔過來。

　　“媽媽！媽媽！”

　　“慢點跑，小心點走，別摔了！”

　　這個小女孩就是蘭蘭，林夕芸的大女兒，後面跟著的老婦人就是蘇恆月的媽媽張桂蘭，走在張桂蘭邊上的中年男子，不注意看，看不出他走路微坡腳，這人就是肖雲龍，蘇恆月的丈夫。

　　張院長尷尬地點點頭，裝著若有所思狀:“那這樣子，蘇局，我先回辦公室，您這有事隨時打我電話。”

　　“好！您先忙！多謝關照。”

　　“媽媽！媽媽！爸爸呢?爸爸怎麽了！”蘭蘭走到林夕芸身邊，輕輕拉著媽媽的手，蘭蘭是個十歲的小女孩，也就是蘇恆星的大女兒，在縣實小讀三年級。這丫頭除了鼻子像她爸，一顰一笑都像她舅舅，不像蘇家的人。

　　蘇恆月一把把肖雲龍拉到旁邊，小聲而嚴厲地說:“你怎麽把媽帶過來了，不是不讓你帶來嗎！媽血壓高，萬一是個不好的結果，怎麽吃得消！”

　　“我勸了啊，你媽對你恆星的那感情你不知道嘛?我怎麽敢瞞著她，你都不敢，何況我呢！再說該說的我也說了啊，她不聽，只要是她小兒子的事情，誰能攔得住呢！”肖雲龍故作委屈狀，卻在用余光偷偷瞄著林夕芸。

　　“行了，來就來吧。真是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筆帳我以後再跟你算！”一轉頭看也不看她丈夫一眼， 蹲下身子，張開雙臂對蘭蘭說，“蘭蘭，到姑姑這裡來，讓姑姑抱抱！”

　　“我不，我要媽媽抱！”蘭蘭嘟著小嘴。

　　林夕芸把蘭蘭抱在懷裡，眼淚又止不住了。蘭蘭從小就和媽媽一起，她爸爸這麽多年都是四處奔波，經常不在家，有時一兩個星期，有時一兩個月看不到爸爸，就是回來了，他也很少跟爸爸說話。小時候，她是躲著爸爸，每次爸爸要抱她，想跟她說話的時候，她都是本能地躲在媽媽身後，後來長大了，她已經習慣了不跟爸爸說話，只是遠遠看著爸爸，也已經習慣了爸爸不在身邊的日子;以前都是和媽媽相依為命，後來有了弟弟，就三個人在一起生活。

　　她的爸爸也是這一年多經常在家裡，她也不知道爸爸成天在外面幹什麽！以前是一天到晚看不到爸爸，現在是她晚上睡覺的時候爸爸還沒有回家，等她起來上學的時候，他爸爸還在睡覺。並且每次媽媽都會對她說“小聲點，別把爸爸吵醒了，爸爸夜裡很晚才回來的，讓爸爸多睡一會兒。”這一年，基本上都是這樣。就是在寒暑假，爸爸也是一醒來，吃完了就又出門了。總之是跟以前一樣，她很少跟爸爸說上幾句話。唯一的區別是，以前她是在媽媽微信裡看爸爸，現在他可以靜悄悄地站在爸爸身邊看爸爸了！

　　“這丫頭！”蘇恆月站起身來，走到老太太身邊，“媽，你別站著，你先——”

　　蘇恆月“坐”字還沒有說出口，手術室的門開了，所有人都盯著門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