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媽！奶奶醒了！”隨著湘雅一聲驚呼，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床前。

　　張桂蘭茫然地看著床前的這些人。最靠近她的是蘇恆月，站在蘇恆月旁邊剛才叫奶奶的外孫女肖湘雅。湘雅今年剛好初中畢業，十六歲，跟她媽媽當年讀書一樣，不用人管，卻門門功課優秀，今年已經公費考上了縣中。三年以後985/211大學應該沒問題。

　　蘇大強坐在湘雅旁邊，抱著自己小孫子，蘇青兒。蘇青兒手裡拿著個玩具撥弄著，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地動來動去，若不是爺爺抱著，早就想溜出去玩了。蘇蘭蘭在邊上小聲地安撫著弟弟，讓他不要鬧，要聽話，奶奶生病了，需要安靜，一面還要小手比劃著，說出一個“噓”字。

　　肖雲龍站在床對面，跟蘇恆宇的媳婦魏如花並排站在，兩個人偶爾小聲說一兩句話，魏如花邊說話還邊捂著嘴，眼角明顯有笑意，這是個農村的長舌婦，平時沒有事就喜歡東家長，李家短，平時沒少說這個蘇恆星壞話。

　　說起這個大媳婦和蘇恆星的恩怨那話就長了。蘇恆宇和魏如花剛結婚那幾年，蘇恆星讀高中了，當時大哥談婚論嫁，蘇恆星多少都聽說了的，蘇恆星是個文學青年，喜歡寫日記，不了有一天這個嫂子看到了蘇恆星寫的日記。日記裡說，家裡花錢替大哥買了一個老婆，這就是一場買賣婚姻，無關愛情。替大哥感到悲哀，也替這段婚姻感到無聊。這不是蘇恆星想要的婚姻。

　　魏如花是個初中都沒有讀完的人，哪裡能理解蘇恆星的情懷，就覺得這個弟弟是羞辱她，打那起，這梁子就結下來了，在家裡對著蘇恆星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沒個好臉色。

　　床另一邊是大兒子蘇恆宇，一個將近一米八的大個，卻佝僂著腰，從側面看，有點駝背，臉部黑瘦乾癟，他也僅僅比蘇恆月大了四歲，今年才四十歲的人，正是一個男人的黃金時期，可是他看上去卻像五十歲的樣子，明顯蒼老，感覺跟他妹妹就不是一代人。

　　蘇恆宇很小的時候動過手術，那個時候條件不好，傷了身體，也可能是麻醉多了，對大腦有傷害，總之蘇恆宇就不是那種很機靈的人，初中沒有讀完就出來做了個泥瓦匠，整天風吹日曬的，自然就是一副社會底層人的樣子了。

　　蘇恆宇旁邊站著他的女兒蘇程程，蘇程程今年大一了，學的美術專業，在山東讀書，本來暑假想出去玩的，可是七月裡天天下雨，八月又天天毒太陽，想著等到暑假快結束的時候早點回學校吧。

　　張桂蘭瞧著這一大家子人，唯獨沒有小兒子和小兒媳婦，眼神遊弋迷離，從兒子身上到女兒身上，從女兒身上又到女婿身上，轉了一圈，轉而又到女兒身上。她伸出手，仿佛要“夠”(方言:捉，抓，拿的意思)什麽東西。

　　張桂蘭對著女兒，嘴裡囁嚅著，嘴角微微顫抖，想說終究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一行老淚卻流了下來，劃過眼角向枕邊流去。

　　蘇恆月一把握著媽媽的手，也激動的說:“媽，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放心！有我在！弟弟不會有事！我會照顧好他，照顧好蘭蘭和清兒！”

　　“哇”的一聲，這個老婦人終於哭出了聲來，“我苦命的星兒啊！”

　　“醜人多做怪！”蘇恆宇自言自語似地嘟囔了一句。然後仿佛又意識到什麽似的，抬頭盯著他妹妹看了一眼，恰巧看見蘇恆月也在滿臉怒容地看著他，“我沒有說媽，我是說那個活現報！自己死就死了，

還讓人不得安生。”　　“說什麽呢，你閉嘴！人還沒死呢，你不要咒他，他也是你弟弟！”

　　“好好的正經工作不做，偏要出來做生意，生意好做的凶呢！不知道現在搞什麽鬼，把自己搞成這樣！要是現在還在穩妥妥吃國家飯，有個工資拿，怎麽可能出這樣的事，好好的家庭，就被他自己毀了。還連累一大家子人受罪，害人又害己，真活該！”

　　蘇恆月知道大哥大嫂與這個弟弟積怨已久，近些年更是因為房子分配搞得家裡雞犬不寧。就因為這個蘇恆星對她也有意見，認為姐姐不幫他，都在欺負他。

　　蘇恆月覺得一是大哥大嫂沒有文化，沒有必要跟他們計較，二是既然弟弟是自己最親近的人，那讓弟弟在哥哥面前吃點虧，做姐姐的可以補償。

　　咳，咳，咳，張桂蘭急促地咳了幾聲，翻過身背對著老大蘇恆宇。蘇恆月明白媽媽的意思，對著大哥使個眼神讓他不要往下說話。

　　張桂蘭心裡難受，一個人默默地流眼淚，整整十年了，因為房子的事情，自己的兩個孩子鬧得老死不相往來，就是因為城市的發展，蘇家村成了城中村，很多人都等著拆遷發財，可是這都十年了，蘇家村還沒有拆掉。

　　今天除了小兒子和兒媳，從來沒有這麽全，即使大過年的，有大兒子大兒媳在場的時候，小兒子和兒媳就不會在場。不同的是，今天小兒子的兩個孩子都在！

　　“奶奶，我爸爸能醒過來嗎！”蘭蘭伸手一邊替奶奶擦眼淚，一邊輕輕地問著，那個童音裡聽著一股悲傷。蘇恆月心中一酸，輕輕撫摸著這孩子的頭髮。

　　張桂蘭老淚縱橫，像泄了閘的洪水:“乖，蘭蘭，會好的，你爸爸，會好的！會好的！”

　　張桂蘭昏迷了一天，到晚上總算醒過來了，不管怎麽說，這對於這個大家庭是件好事。本來醫生說，老人就是受了刺激，一下子受不了，急火攻心，昏迷了，現在除了血壓高了點，其他各項指標都很正常，應該問題不大。

　　哪裡知道這一昏睡就是一天，這可把蘇恆月急壞了，如果再不醒過來他就要跟肖雲龍翻臉了，他就覺得這是他故意的，肖雲龍已經跟她分床多年，若不是這次弟弟家出事，她是不會打電話求他幫忙的。

　　凌晨她接到弟妹的電話，臨走時特地看了書房，肖雲龍不在，她知道他一晚上都沒有回家。他已經很久不關心這些了，或者說她早就心灰意冷了。之所以這段婚姻還在拖著，那也是因為湘雅，她想給湘雅一個完整的家。

　　可是自從湘雅讀了初中，三年了，蘇恆月發現他對女兒的態度也很冷淡，幾乎不管不顧，她可以忍受丈夫對自己的背叛，卻無法接受他對自己的女兒也如此涼薄，最起碼肖雲龍不配做個父親。

　　這整整一天。蘇恆月的生活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蘇家所有的事情都指望她，他就像這個家庭的大家長，在別人看來，她是個剛毅沉穩的女強人，可的內心卻時常感到很孤獨很無助，她連自己的小家庭都沒有管理好。

　　這些感受，或許只有她的弟弟蘇恆星才能體會到，小時候他們就心有靈犀，她說了上句，弟弟就能猜到下句，可是弟弟還在重症監護室，生死未卜，媽媽也一下昏迷過去，好在現在媽媽醒了，這是好事，這對於蘇恆月來說，算是放下了心頭的一樁事。

　　蘇恆月眼中噙著淚水，也像媽媽一樣，環視著這一家人，眼神在每一個人臉上掠過。

　　老爸蘇大強雖然也才不到60歲，但是此刻看上去卻很蒼老;大哥蘇恆宇一臉麻木的神情，而大嫂魏如花卻像局外人一樣，甚至不耐煩;自己的丈夫，卻是時而皺眉時而神情冷漠。

　　她心中無限地悲涼，這個家到底怎麽了?曾經那個貧窮而溫馨的一家人，一團和氣的一家人，到底哪去了?她的眼前模糊了，仿佛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