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兆認為他對胡勝的不滿完全是出於公心。這個人缺乏遠見好大喜功,總想著出風頭。沒錯,故意在門派裡放出風、暗示清涼山將對太初劍宗采取報復行動的正是他這個執教院首座,當然這也是公心。
門主和胡勝,兩人一個軟弱一個激進,曾兆先想不通他倆因何就能打對調。病入膏肓正該緩慢調理,說什麽起沉屙下猛藥,這麽一來只會把事情弄糟,把門派帶入到萬劫不複的境地之中。
兄弟班就不失為一劑良藥。近日門下風氣多有轉變,其他弟子紛紛將他們視作榜樣,修行熱情高漲,這很好,正該借此慢慢恢復元氣,實在不宜於這個時候多生枝節。
私心也不是沒有。兄弟班帶來的名望首先要歸功於執教院,歸功給曾兆先,而諸多門派的執教首座來向他請教有什麽秘訣可以調教出這班弟子的時候,總會隨附著送上表示謙虛和誠意的禮物,這是真正的名利雙收。自打失去長老席位,曾兆先還是頭一次感受到外界的尊重。
胡勝手握血刃又執教兄弟班,深為門主倚重,曾兆先平日也是盡量忍讓。而這時聽他又要把兄弟班拉上戰場,曾兆先忍無可忍,不待桑奇說話他便厲聲斥責:“胡勝!這不是平常征兵,不是去掃平一座小城,也沒有戰利品等著你撿。近江院主被圍,我們挑選弟子是去充當敢死隊的,你要毀掉兄弟班嗎?”
“曾首座……慎言!”許山趕緊打斷。
胡勝看眼曾兆先,卻是對桑奇說道:“門主,兩千名中級劍士全部從兄弟班抽調,這樣一來可以大幅度提升戰力,有效減少弟子傷亡,二來對他們也是一次難得的磨煉。若能立下戰功,那於我清涼山今後的征兵名額會有很大幫助的。”
正是考慮到這次出征會有死傷,胡勝才主動建議派出兄弟班。他任教半年多了,對於兄弟班的戰力實在是太清楚不過,若就整體實力而言,可以說隨便拉一個高級班出來都不定能比得上。
那種勇往無前的氣勢、協調緊密的配合,還有高效的救援以及層出不窮的手段,不就是戰陣當中最寶貴的東西嗎?如果運用得當起好帶頭作用,把初級和高級弟子也結合進來,那麽這一次清涼山不說一戰揚名,至少也能多保住一些弟子的性命。
“這麽說,胡教師你願意帶隊?”桑奇也覺得這是個機會,畢竟被人說起來清涼山弟子到戰場上就和他們門派一樣畏縮,征兵名額給他們就是浪費……他這個門主的心裡是最不好受的。
胡勝點點頭。而曾兆先又勸道:“門主,要三思啊。我們好不容易培養出來這麽一班弟子,萬一有失……”
桑奇怎不知他心思,不溫不火地說道:“是你培養出來的嗎?”
一句話,嗆得曾兆先又羞又恨,卻也不敢再多嘴。於是桑奇接著問胡勝:“那個質子,要不要讓他去?”
胡勝想了一下,說道:“秦毅是班裡唯一不可或缺之人,弟子們就只服他。不過……畢竟是上戰場,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誰也不敢保的。萬一有個不好說,不知國君會不會問責,他可是大國太子啊。”
曾兆先看到許山要說話,知道他為人謹慎,就忙搶著說道:“既然秦毅如此重要,那就該讓他去的,即便是為國捐軀,國君又怎麽會怪罪,只會認為我們是一心一意替國家著想。”
去吧,死在戰場上最好。到時候他曾兆先就可以換上惋惜的口吻說:“這樣一個精英苗子隕落,真是門派的大不幸啊。
唉!當初要是早聽我的,不要把兄弟班派去就好了。” 許山看了曾兆先一眼,也就沒再吭聲。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兩千名中級劍士的名額由胡勝負責從兄弟班直接選出來,還有一名帶隊教師從高級班出,次日清晨山門廣場點到,一並開赴城外巨闕大軍校場。
烈日當空,五大門派選出來的三萬劍士就要開始他們的初征了。這裡除樊劍以及幾名退役教師之外,其他人都沒上過戰場,匆忙披掛整齊,不要說人,胯下戰馬都熱得汗流浹背。
秦毅手攬韁繩,編在身穿藍衣的清涼山方陣裡面,左手是張三,右手許晶,還有敬綬、政政等一眾兄弟班弟子,也是巴不得樊劍趕緊下令開拔,跑起來還能涼快些。
校場之上五色旗幟鮮明,太初劍宗是黃色,承明劍宗黑色,金華劍派白色……敬綬看到麒麟閣的紅衣方陣與別人不太一樣,全都是頭盔、護手、靴套……整副的重型鎧甲將人和戰馬一體包裹得嚴嚴實實,便向身旁政政詢問:“他們怎麽穿這麽多,也不熱嗎?我記得你們東樓國的開河甲兵就是這身裝束吧?”
政政臉上還帶著絲鐵血之氣,點頭說道:“麒麟閣本就和我們不同,人家修煉用的就是重劍,專門為鐵甲軍提供兵員呢,都是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主兒。”
“好了!”
點將台上樊劍大手一揮,飛身一個起落跨坐上了由兩名親兵攬住的戰馬。他目光橫掃過五大方陣,運足內氣朗聲說道:“此次出征若能旗開得勝,本將保證你們所有人,就算是腿斷了,也能躺著吃喝上一輩子。所以,東樓國的兒郎們,拿出你們的勇氣,出征!”
三萬騎兵出發了。不像是浩浩蕩蕩的進軍,倒像在舉行一場不惜馬力的競賽。沿途各城鎮早接到命令,提前準備好軍馬給他們替換。趕路不分晝夜,樊劍只要求每天中午連吃飯帶睡覺休息一個時辰,哪個門派來晚了就沒份兒,若是有超過一個時辰才趕到集結點的,一律斬首。
就這樣,僅僅十二天頭上,援助近江的大軍便陸續抵達了東樓國的北方邊城。然而也只能到這裡了,再往前就是十六國聯盟之一的肥宇國鎮南關。
此地原本早就被近江軍攻佔,可是近江被圍在肥宇國腹地的梭峽之後,聯盟軍又重新奪回關隘,這樣等於是近江腹背受敵,而五大門派的援軍想要接應他,就只能先拿下鎮南關。
兩軍交戰細作先行,援軍趕到之時,早已收到消息的聯盟軍同時也在鎮南關內增派了重兵防守。其意圖很明顯,不惜一切代價消滅近江。
梭峽,地如其名,兩頭窄中間寬。近江此刻正和他麾下的五萬巨闕軍苦守在峽谷當中的一處高地上。面對四周數倍於己的聯盟軍,他們已經堅持了半個多月,人困馬乏糧草不濟,形勢岌岌可危。
儲計是近江身邊最為親信的副將之一,入夜時分,他匆忙趕回營中,來到近江的軍帳。
“軍主,”儲計一來就興奮地說道:“他們果然分出五萬軍隊去駐守鎮南關,我們要不要趁機突圍?”
“這是意料中的事。”
近江平靜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們留在這裡的目的就是盡可能多地吸引對方兵力,只要再拖上一個月,那麽巨闕軍就可以吃掉西連平原上的十萬敵軍,開河軍也有足夠時間去佔領靈根國全境,切斷元洲方面的小動作,到時候便能穩操勝券了。”
儲計聞言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敬佩之意。軍主不惜以身犯險用自己做餌,隻帶著五萬軍士就生生地拖住了聯盟國近二十萬大軍。
可以預見,一旦上述的計劃完成,那麽巨闕與開河兩軍回指之日,即是聯盟國崩潰之時。他真不愧為東樓國的戰神。
“可是……”儲計不無擔憂地說道:“軍主,敵軍還有十五萬圍在這裡,萬一國內的援軍不能及時突破鎮南關來援,那我們就很危險了。”
近江淒然一笑,“為將之人本不該說這樣的話,但……聽天由命吧。”他說,“布局已成,用我的死去換取提早五年統一生洲,不是很劃算嗎?”
樊劍帶領著三萬劍士很快就離開邊城,駐扎在了鎮南關下。這裡也是一處形似葫蘆的山谷,鎮南關就恰如卡在葫蘆中段的一片隔膜,兩側都是崇山峻嶺,易守難攻。
在山谷當中扎營,夜裡連對面關上的燈火都瞧得一清二楚。樊劍此舉原本是想吸引對方趁夜出來劫營,可兩天過去了,守關軍隊就是緊閉關門不出,根本不給援軍正面對決的機會。
“無恥!”
樊劍氣得大罵:“五萬打三萬竟然還像王八一樣縮在龜殼裡面不敢露頭,簡直丟盡軍人的臉。”
五大門派十位教師齊聚中軍大帳議事,倒是給了門下弟子不少機會。近江軍中一向不留女劍士,最多只是將她們獨立編成一軍專門負責糧草轉運,而此次倉促出征,三萬人裡面還是夾雜了不少女子的。
平日裡門規威嚴弟子不敢造次,這好容易出來了,而且明天是死是活尚且不知,那些往日彼此瞧上眼的許多男男女女便成雙結對,趁夜晚偷偷跑去周圍山上的樹林之中幽會。
他們這樣,別人跟著就受了刺激,便有一些膽大的男弟子,借機就去撩撥其他門派女子。有勾搭上的,也有弄擰巴了的,自然更有那不帶眼的,對方無意還硬往上湊,事兒也就生了出來。
兄弟班遇到的這類情況最多。其他門派都是盡量優先挑選男子,可他們是全班上陣,女弟子當然跟著就多,招蜂引蝶無可避免。好在名聲在外,憑氣勢也能阻擋大部分的狂浪之徒,卻也有不怕事兒的,就是想殺殺他們的威風。
政政和張三兩人現就正在處理這事兒。清涼山的藍色連營地內,五名麒麟閣的高級劍士身披重甲,將兩名兄弟班的女弟子堵在了帳篷外面,若非張三他們及時趕到這五個人早被揍慘了,可面對周圍越來越多的兄弟班弟子,五人依舊氣焰囂張。
其中一人說道:“她們兩個收了我兄弟的禮物,答應跟我兄弟夜裡上山,難道想賴帳不成?”
“怎麽回事?”張三看向兩名女子。
二女也並不害怕,一人昂首開言:“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們兩個,”她指著邊上兩名甲兵,“死皮賴臉過來和我們搭話,本來聊得還好,我們也確實拿了他倆送的肉干,可……”女子羞憤怒道:“誰說要和你們上山了?”
“聽聽, ”那名麒麟閣甲兵說道:“不承認了,這可不是要賴帳?”
“拿你什麽東西了雙倍還給你,趕緊滾蛋。雞兒癢了回去自個兒用劍去磨。”
張三店夥計出身,有的是好話,引得周圍兄弟一陣大笑,不少女子都羞得捂住了臉,卻也是顫著肩膀捂臉在笑。
麒麟閣規矩最嚴,哪見過這號人,五個甲兵氣得直哆嗦,可硬連一句髒話都想不出來回敬給張三。先頭說話那人直接抽出背在身上的重劍,這劍有普通佩劍的三個寬兩個長,他雙手握緊說道:“你們是想仗著人多欺負人少嘍?”
政政曉得麒麟閣扎手,不願多生是非,趕緊出來打圓場,攔在拔劍那甲兵身前說道:“都是兄弟,力氣留著明兒朝對面使吧。這樣,給兄弟個面子,你們先回去,等我們商量下看怎麽辦,凡事總有個理說。”
這人一聽像話,一看打起來也確實吃虧,“好吧。”他說著收了劍,對那四人一招手:“我們先回去,就看看他們怎麽解決再說。”
本來事情到這兒就算完了,可方才一直憋著不言語的另一名女子這時面帶譏諷地撇撇嘴,對給她肉干的那個甲兵嘀咕道:“就你那樣兒,我就是明天戰死了,今晚也不可能和你上山。”
男子如何能忍下這口氣,他前進一步轉過身撩起腿沉下腰,用腳代手就甩了女子一耳光。用的是腰勁兒啊,雖不帶內氣,可女子毫無防備之下還是當場就被踢飛出去,半邊臉瞬間就腫了……
一炷香後,五人被抬回麒麟閣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