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公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父親公孫禮竟然會親口、絲毫沒有半點含蓄地親口問她這個問題:“朝陽,有件事你必須要老實回答為父,你還沒有過男人……是這樣吧?”
怎麽回事?難道是她和太子的事情已經傳到了父親的耳朵裡?否則即便要談論自己的婚事,也該先由母親來旁敲側擊地慢慢詢問吧,當爹的怎可在女兒面前如此口無遮攔,何況他還是朝臣們公認的,最為注重禮節的臨川侯。
“父親!”公孫朝陽羞紅了臉,低下頭的同時也用腔調表達出了埋怨。
“你年紀老大不小了,平日常在門派裡邊廝混,有些事為父也都聽說了……”
公孫禮倏然停下的話語頓時就讓公孫朝陽放下心來。父親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他與其說是在詢問,倒不如說在使詐,想騙自己於心虛之下主動交代些問題出來——小時候父親就常玩這套把戲,而公孫朝陽一直都不曾揭穿他,甚至在漫長的成長過程當中,她依舊還會屢屢上當,哄得自以為得計的公孫禮開心。
這麽做當然還有其它用意,更重要的還是為了今日——守住她再也無法對他和盤托出的秘密。
“原來在父親的心裡,女兒就是這樣不加檢點的人嗎?”
公孫禮也放心了。自己的女兒向來都沒什麽心機,要是真有其事她肯定怕得要死,很快就會統統招供的。
世界上完全不了解兒女的父母簡直要比對丈夫隱瞞不忠的妻子還要多得多,更要自信得多。很快公孫禮就拋開疑問,轉入到了正題:“陛下找我談過了,他想知道你是否願意同比香國結親,成為比香國的王后?”
“讓我嫁給天工閣?”
“這叫什麽話!”公孫禮板起面孔,嚴肅地說道:“嫁給比香國的質子——陛下說了,如果是那樣的話,等到北方戰事平定下來以後,他就可以放心地把秦毅放回國去——在你的陪伴之下。”
公孫朝陽自然不會出現這等口誤,當她說著天工閣的時候,腦子裡面浮現的正是秦毅的身影。父親一說她才記起他的名字,對,秦毅,公孫朝陽笑了笑,那年還抱過親過他呢。
當時那種突兀又不著邊際的行為並不是出於算計,也更非對秦毅有什麽好感,相反,公孫朝陽此舉只是為了發泄不滿,是對秦毅在選擇門派之時無視自己行為展開的報復。
女人有一種報復手段不用人教天生就會。
不過很快,公孫朝陽就把這個玩具丟在了腦後。公孫萬年靠不住,當她開始認真考慮自己去做景國王后也不失為一種選擇的時候,李豐又淘氣開了,所以她不得不借著公孫萬年之手再把李豐給除掉,從而也就堵死了景國這條路。
秦毅比自己小好幾歲,而且比香國不同於景國,他能否當上國君還在兩說——也許老死在東樓國也說不定。公孫朝陽因此也就一直沒想到過這茬。
此刻父親正式提起,又有國君的保證,她如何不願意?思緒飄忽之間,仿佛昭陽公主已經被迎進到那舉世聞名的金城之中,正在天工閣上由天匠親手為她量體裁衣呢。
“你笑什麽?”公孫禮有些奇怪。
公孫朝陽羞紅了臉。這次是真的。她在想著秦毅的模樣,似乎他已經就是她的丈夫,圓潤的小臉呆萌的神情,世間簡直再沒有比那更可愛的男人了,一瞬間,公孫朝陽就讓自己愛上了他。
“你們也許久沒見了吧?”
女兒現在的表情才對。
公孫禮於是也笑道:“你最近嫌天冷不願出門,大概還不知道,秦毅登上了五方閣頂層,拿到劍士排位賽複賽的第一名——聽說初賽第一也是他。真不知這孩子怎麽做到的。” “什麽!”公孫朝陽驚訝抬頭,五方閣頂層……不可能吧。
公孫禮點點頭,“確實如此!”他說道,“正好快到決賽了,你就和為父同去觀戰吧,也看看他的表現。”
公孫禮是非常願意這門親事的。女兒已到適婚年齡,也該給她挑選個好人家了。而且公孫禮從一開始就對秦毅的印象不錯,這孩子有著與他年齡大不相稱的沉穩,一看就是能成大事之人。
公孫禮與樊劍相處得極好,樊劍就曾當面誇讚秦毅是人中龍鳳,還戲言公孫禮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佳婿了。公孫禮這便留了心,正好,國君主動提起此事……什麽是天作之合?
唯一讓公孫禮擔憂的,就是女兒是否為完璧之身。秦毅還小可能不在意,可比香國卻是大國,萬一將來因此生出隔閡來,那可是害了女兒。不過現在沒問題了,父女倆都對這婚事感到萬分滿意,而偏偏沒人想過——秦毅是否願意。
公孫朝陽用心裝扮之下,連公孫萬年瞧得都要丟了魂兒。脖子那麽長,雪白雪白的,一張元洲瀚海人種特有的如被風沙雕琢出的精致面孔讓公孫萬年不禁有些懷疑,叔父是否私藏了一個廣漠國的小妾,方才能生出這樣的女兒來。
此日就要舉行劍士精英排位賽的總決賽,同時門派資源爭奪也一並展開。點將台下,五大門派以及其他宗門弟子早已冒著嚴寒,隻墊個坐墊便盤坐在了空曠的校場之上,把比賽擂台圍得是水泄不通。
遠處校場圍欄外面還有更多的人群紛紛爬高上低,將身子掛去架杆上面吊起脖子直往裡面瞅。坐在台上暖棚裡的公孫朝陽下意識地縮下肩,她不信他們能瞧見打鬥,那種距離看人最多也就手指頭大小,卻不知為何也要來遭這個罪。
“我可是專門來為你加油的,加油!”公孫朝陽捏緊拳頭,用目光搜尋到了秦毅,也不知秦毅何時才能體會到自己這份用心。
秦毅是不可能知道了。他們那五十名參賽選手已經一起坐在了比鬥台的右下方,手裡捏著根據複賽名次排出的號數,等待對手前來挑戰。
規矩很簡單,就按照資源爭奪賽的方式來,勝利者將同時贏得賭注。這是車輪戰,不存在淘汰,采用的是評分製,只要你手裡還有別人願意接受的賭注你就可以無限制地挑戰下去,直到最後再沒人發起挑戰了,比賽也就宣告結束。
這五十名參賽選手當中,五大門派的弟子就佔去了一多半,剩下都城內的中級門派弟子又佔去了一多半,而余下幾名從地州上來的劍士,他們的目標就只是排名。
這裡裁判宣布比賽開始,一名劍士便當先躍上擂台,高叫道:“四十八號選手以兩百匹戰馬挑戰五十號選手。”
“五十號選手接受挑戰。”另一名劍士跟著上了擂台,卻道:“戰馬我沒有,願輸銀錢,可否?”
擂台中央的解鬥裁判看向前面一人,那人點點頭,裁判便舉手說道:“可!四十八號對陣五十號,比賽開始!”
兩人相對抱拳施禮,手中皆都握著比賽專用長劍,這便你來我往地廝殺起來。
主裁判一手按在腰側的解鬥劍上,跟隨二人進退輾轉,隨時準備出手乾預,而分列在擂台角落的四名邊裁也都緊張地注視著交鋒中的選手,一旦他們落在自己負責的區域之內就要仔細去分辨招式動作,以便稍後給主裁判提供評分意見。
觀戰眾人皆心知肚明,這兩人壓根兒就沒想要更進一步,看他們所下的賭注便知。能進到前五十名位列排行榜上已經很知足了,打鬥中規中矩,就和平日裡的訓練差不多,評分不會太高。
這就是外地人的可鄙之處,稍有勝負即坐觀成敗,不主動挑戰他人,也一概再不接受挑戰,最後的排名反而還要上升。
果然,隻過去不大工夫四十八號選手的長劍就架在了對手的脖頸之上,五十號選手即刻認輸。二人向裁判致意後便相繼走下擂台,勝者臉上沒有喜悅,敗者也不多沮喪,心平氣靜地開始觀看起了後面的比賽。
擂台主裁判聽取過邊裁的意見就一並呈報給裁判組,包括公孫義在內的二十二名主裁判也開始打分。每位選手除基礎的五十分之外,每勝利一場會加上五分,失敗扣掉五分,再綜合打鬥當中的技巧得分和不當防守的失誤分,添添減減,最後就是該選手在單場比鬥當中得到的總分數。
顯然都城的劍士,哪怕是中級門派之間的對決也要有意思多了。雙方手中都握著門派押下的重注,開始尚能有所保留,進入白熱化之後,比賽就再不受控制,出手之間全都使上了搏命打法,招招能見生死。
當然,死亡不會這麽早出現,解鬥裁判會及時拔劍將那二人分開,或是在致命傷害加身的前一刻救下某人。
這時他就要問了:“勝負已然分出,你是否願意認輸?”
多數人都會感謝裁判的救命之恩,然後乾脆服輸。但也有些人,以為與他的對手實力相差無幾,而且已經摸清對方路數,心有不甘便要再打……
確實也有反敗為勝的例子,但如果最終證明實力不敵、再度面臨被對手斬殺的時候,解鬥裁判卻不會二次乾預了。自找的。
其實民眾忍受著嚴寒在遠處給台上的選手鼓勁助威,最願意看到的還是出現熱血場面。不是衝上胸腔的熱血,實實在在灑在台上的那種。
場內諸多門派的觀戰弟子何嘗不是如此,只要沒有自己的同門在上面,他們巴不得有人死掉,哪個倒是無所謂。死亡像個難解的謎題一樣從古到今征服了所有世人,不單是消遣,踏上排行榜又如何,他死了我還活著,還有比這更讓人欣慰的事情嗎?
因此,人們最願意看到的就是比賽當中出現仇殺。
“三十六號挑戰二十八號,賭命!”
這是一名承明劍宗弟子,他上台後的宣言一出口, 場內場外頓時一片沸騰。歡呼聲、口哨聲、掌聲喧鬧聲,一浪高過一浪,便要將這比賽推向最高潮。
台下的二十八號選手是名太初劍宗弟子,他有一瞬間的震動,呆呆地張了張嘴,很快便是眉頭一皺牙一咬,跺腳跳到擂台之上,仰起頭緊盯著三十六號,“如你所願。”
主裁判看向主席台,得到公孫義首肯之後他才嚴肅地轉回頭盯著二人,說道:“擂台之上解決仇怨,生死各安天命,你二人都想好了?”
“是!”
“請裁判大人準允。”
主裁判點點頭,這裡一招手,便有人將這二人掛著木牌編號的佩劍送上,兩人檢查之後抽掉木牌,並將比賽用劍再交還給來人,示意準備好了。
主裁判,包括四名邊角裁判就於此時離開擂台,將這方天地暫時留給他們,直到兩人解決掉自己的問題。
這一次的比鬥門派也能同時下注,但往往兩派都不會那樣做,也不會干涉他們,以此來表達對勇氣,或者說對於死亡的足夠尊重。勝負一分天大的仇恨也解開了,他們的門派和家人也不會再因此生出新的怨恨。
二十八號選手別看排名靠前,但他認為自己實難取勝。他了解對手,更清楚他們是因何結的仇。
自己多半就要死在這裡了,為個女人,真的值嗎?而他又不能拒絕挑戰,那樣就會淪為笑柄,從此以後在任何地方都抬不起頭來。
膽小鬼、懦夫,這是東樓國僅次於辱及先祖的最侮辱人的名聲,難道要背一輩子?那還不如痛快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