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劍宗南門外面是條東西向的長街,平日裡有不少乞丐會倚在臨街店鋪的窗台底下曬太陽,因為排位賽的緣故乞丐們都被暫時清理出去,街上多少冷清一些。
進出山門的弟子可能事先得到過門派的訓誡,在街上遇到參賽劍士總要彬彬有禮地打聲招呼。一名塌鼻闊口,豁唇和淚槽一樣醒目的女子獨自在長街上馴馬,她有滿頭枯黃蓬亂的長發,就像鬣毛一樣,凡見過雄獅的人看到她無不大吃一驚。
沒人管這女子,由著她在門外面大呼小叫地踢那匹馬,馬始終不肯看她,情願被揍到口吐白沫。少女弄出如此動靜適得其反,她長得已經夠威風了,用不著再賣弄。
從車站或駐馬場步過長街的參賽弟子見識過母獅之後,就會覺得太初劍宗山門兩側的男女迎賓弟子格外地英俊漂亮,也不再指摘他們土黃色的服飾有多難看。
其實還好,太初的織錦冬服用料已屬上乘,清涼山的藍色棉服才真是醜得沒了邊兒,領口、袖口和下擺都有一圈毛邊翻出,十分扎眼,這還是天工閣按樣式給秦毅特別縫製的,四季服飾,皆由飛來驛托運。
此間身穿藍衣的只有他一個人,秦毅在初賽上面出盡了風頭,無人不曉,無可避免會引來注目,和那馴馬的獅女一樣成了街上的焦點。
唐安站在迎賓弟子裡面不算出眾可也絕不遜色他人。高腰身、細長頸,挺拔的後背雪白的美腿……這些在土黃冬裝下面全瞧不見,太初劍宗改了口味,挑選的迎賓弟子都偏向豐滿,遠看就像一排樹樁子,今冬主打甜美系。
她認出了秦毅身上的藍色弟子服,等他走近之時主動綻放笑容算是打招呼。秦毅馬上就認出了她。你好,多年不見,你酒窩還是那麽好看,隻笑顏中少了純真,不似當年。
秦毅被唐安吸引,並未注意到門內也有一人已經盯著他看了半天。這人不著太初弟子服色,而隻穿一條翻毛羊皮襖,最奇特便是他的胳膊下面拄著一條單拐,似乎右腿自膝蓋以下是空的,棉褲在那個位置有明顯塌陷。
男子三十來歲,只是邋遢的形象把他帶得顯老,站在門邊正逐一地認真核對選手們的複賽資格。當他在瞧秦毅時,也不知是否被秦毅身上所穿的清涼山弟子冬衣給刺痛了,臉頰上的肌肉不住在跳動。
秦毅驗過號牌就隨著人群往比賽場地走去,心裡終究還在想著唐安,竟連男子左側腰間懸掛著的雙劍都未加留意。倒是這人,看見一號牌後又驚訝地目送他走出老遠。
這裡經過的大多數人都和秦毅一樣,對男子的存在視而不見,卻也有人朝著他點頭微笑。男子面無表情,因他太了解這種笑意了,較之無視那更加地殘忍,就像是在施舍。不,比施舍惡心多了,笑容裡飽含著優越感以及竭力想要表現出的與眾不同。
“我沒看錯吧,劍客把門兒?太初劍宗譜也太大了點兒。”金華劍派一名中級劍士小聲地向身旁的另一名高級劍士發出詢問,後者剛剛友好地對那男子打了個招呼。
高級劍士回頭看一眼,哼著笑道:“你入門晚,不知道也正常,開成成名那會兒你還抓石子兒玩呢。”
“開成……聽著這麽耳熟呢?”
“當然耳熟了。”高級劍士搖頭,“十四年前精英榜上的第一,二十三歲成就劍客,被認為是繼近江道長之後最有望成就劍豪的國內第一天才。”
“是他……”中級劍士回頭,“不說他原來是清涼山的弟子麽,
後來被太初劍宗給要走,怎麽就……” “走吧,這些事兒少打聽。”
五百名參加複賽的選手跟隨著指示來到位於太初劍宗西北角上的一處極大花園。說是園子,實際上比起王城的禦花園來也不遑多讓,只是時值隆冬,除去結了冰的凍湖和一些松柏之外便光剩下些乾枝枯樹。
有的劍士一邊走一邊還在指點著述說那片與金華情侶橋齊名的約會聖地,太初鴛鴦湖,而絕大多數人則是早知比賽場地,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園中一座極為顯眼的巨大建築——五方閣。
走到近前一看,秦毅也是感歎東樓人在建造上就如他們的長劍一般,可謂是棱角分明。面前乃為一座下沉廣場,斧剁面的整條青石拚接起來的石階圍成一個正五邊形,與廣場之下的五層石砌高閣邊邊相對。
這種建築不能縱觀全貌真是浪費了營造者的一片苦心,假如旁邊有座山峰,你站在峰頂朝地面望下去試試,即便是個外行也要驚奇於當中的幾何之美,不消片刻,眼暈得就能一頭栽下。
站在地面上的第一階看去,大概正好是與那石閣的三層位置處於同一水平,因此遠望並不覺高。整體再瞧,石閣底層沿邊約莫有個五百來步,五邊、五角,是為五方,秦毅料想每一面也應該和他所見這邊相同,在第一層上開著十個方洞門,然後層層遞上皆還有與之對應的小窗洞口。
下到廣場當中,那裡由禁軍組成的裁判組已然就位,五方閣前面的五十個入口處每個都有三名裁判值守,而每三人的旁邊又分別放置了銅漏壺和火盆,卻不知有何用處。
主裁判已不是初賽時的老者,另換成一名稍微年輕些的劍客。他等待參賽選手全都來到廣場中的指定位置後便開始宣讀比賽規則:“大家聽好,能來太初劍宗的五方閣參加比賽,對你們每個人來說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停頓一下,待眾人議論稍息他又接著道:“此地共有五十道門,一次可以進去五十名參賽者,而每上一層,你們都需要去點亮窗口處的那隻燈盞,最後的比分,就是根據你們能夠到達的最高層數以及點亮燈盞的先後順序來做出評定的。”
很快就有第一批參賽者進入了五方閣。這邊裁判同時撥動漏壺計時,比賽也就正式開始。每位劍士的比賽時間都是一個時辰,超時以後就不算成績了,因此決出前五十名能夠打入決賽的精英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時間。
廣場邊上還有專門給參賽選手準備的十幾頂暖帳,這次是按初賽成績倒序排列入閣參加比賽的,秦毅也就等於是最後一批進場,正好也可以先看看別人的成績,了解一下五方閣究竟是個什麽去處。
他在這裡隻認得楚琪一個人,跟她來到暖帳之後,秦毅便主動坐去楚琪身旁,向她請教。麒麟閣的參賽弟子今天也不披甲戴盔,全都穿著門派的冬日常服,楚琪少見地沒有冷面以對,搓著手就和秦毅聊了起來。
通過與楚琪交談,秦毅很快就了解到五方閣也是太初劍宗隻對高級班弟子開放的修煉場所,它不知是在何年何月為何人所修建,似乎早在門派開宗之前就一直存在了。其中五方五層五十道門,無論從哪個門進去,每層上面都有一隻持劍的傀儡在守護,只有戰勝傀儡才能點亮燈盞,出現通往上一層去的階梯。
“傀儡?”秦毅大感驚奇。他知道啊,這可是早已失傳的手藝,不是唱傀儡戲用的木頭人,而是製造術中最為神秘也最難掌握的一種門類,據天工閣保留下的殘缺史料記載,傀儡術似乎和聚窟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是的,”楚琪點點頭,“這就和你們清涼山的清涼盛境一樣,傳說都不是這個世間的東西。”
“你進去過?”秦毅知道楚琪參加過上一屆的精英排位賽,而且成績還不錯。
“是。”
“上到幾層了?”
“第二層。”楚琪補充道:“不過沒過去,沒點著燈。”
“第二層都沒過,很難嗎?”秦毅順口一問。
楚琪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說道:“登閣的最高紀錄保持者是近江院主,他上到了第四層,而且堅持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你很快就可以自己體驗。”
“那……”秦毅想了想,“如果大家都到了第二層又都過不去會怎樣,怎麽計算成績?”
“放棄!”楚琪道:“大聲喊出來就可以了,傀儡會停止不動,窗前顯示失敗的藍燈自動燃起。說到底,比的就是誰在裡面堅持的時間更久,然後再綜合你點亮前一層燈盞的用時給出總分。”
這是什麽手藝?比香國的製造之術十洲傳譽,可貴為太子的秦毅竟連聽都未曾聽說過,此刻他倒真想去見識一番。揭簾走到帳外,秦毅看見遠處正對自己這邊的第一層石閣門洞大部分都有紅光透出,料是有人已經闖關成功,而第二層上卻還未有一盞紅燈能夠亮起。
就在張望的工夫,二層窗上便有三處藍光幾乎不分先後地閃爍出來,下面的三組裁判看得真切,當時就止住漏壺,停掉了計時。不多時,三名參賽者從一層門洞走出,其間藍光還在接連不斷地亮起,陸續又有失敗之人離開五方閣。
秦毅在外站了有些時候,估計比賽開始也差不多快半個時辰了,一層右手邊上的那個門洞方才現出紅光,只是二層處的藍光亮起也快,裁判幾乎是剛錄完刻度它就亮了,一名外地的劍士隨後出現在門洞口, 身上衣不蔽體,嘴角似還有血跡,顯然是才經歷過一場苦戰。
架在五角方向上的銅鑼被敲響,各個暖帳當中都有劍士走出來,準備第二批進入五方閣參加比賽……
秦毅不時出帳觀看,夜已經深了,門窗洞口處的光亮尤為清晰,可這都已經是第八批選手進去,竟還是沒有一人能夠最終點亮二層窗上的紅光。
第九批,總算有一名傷痕累累、身穿太初弟子服的矮個子劍士上到了第三層。這時守在帳外觀看的人有不少,雖然這名劍士沒能在三層待上多久,但一見他出來,眾人還是自發地鼓起掌來,表達著各自的羨慕與祝賀。
楚琪聽到掌聲也鑽出暖帳,站來秦毅身邊凝望藍光。秦毅便問:“他比你強麽?”
“盧光,”楚琪瞟一眼那人,“上一屆精英榜上排在第五,說起來他和你們清涼山還有些過節,不過這人向來低調,初賽名次不高……應該是讓出不少獵物,為了太初劍宗能夠多幾人打進複賽吧。”
秦毅仔細瞧了瞧盧光,並沒說什麽。楚琪都感覺自己今天話特別多,卻還是忍不住問他:“你究竟是怎樣製服那些凶獸的?”
秦毅一笑,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又如何能夠回答?楚琪隻道他不肯說,就也沒再追問。
越到後面參賽者堅持的時間就越久,這批雖然只有盧光一個人上到了第三層,但還是有幾名劍士一直在五方閣中待到銅壺漏盡,估摸超過一個時辰之後方才走了出來。
彎月墜下,長夜就快要過去,終於輪到秦毅等最後一批選手進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