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帳城西郊的這座修士軍營由來很久,它建在一處上古部落聯盟時期留下的祭壇遺址上面。五萬名軍士撤出後,空曠的地方總顯得有些殘破,但先期入住的平民和負責賽場布置的總務部工匠,他們已經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營房都劃分成了商業街,囊括了包含衣、食、住、行在內的多種行業,幹什麽的都有。
整個營地中心位置的硬質廣場亦為祭壇之中樞,而原先應是主祭台的地方,則建起了“凹”形的高屋。把“凹”字從中間向兩邊拉長,它便是將領們居住及發號施令的中軍營房。
現在各營長官都帶著手下的士兵在軍營外面結成連營,試煉期間,外人進不來,裡邊人也別想出去。裁判團是由神選堂的堂主、一名副堂主、教務和紀律兩部主管還有修士軍的四員大將組成,朝中也派出了一個觀察小組,這些人一起留在中軍營,即為試煉裁判所。
裁判所四通八達,匯集了四條主要的商業街,這一片區域,應就是選手們大致的活動范圍。
在營地前方的校場之上,此刻一溜冬裝的競選班和普通班弟子還分成兩部分站著。隔得挺遠,普通弟子在後,這樣等稍後站隊時也免得被那些懇切或威脅性質的目光給掃到。
競選班包括秦毅在內的二十五個人呈一字排開,他們相互間也隔了段距離。在每個人的前方,另有一名軍士手持大木牌,其上寫著選手的姓名和籍貫。比如——攝圖部、蘇伐謙。
開始站隊。秦毅已經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注定會是孤家寡人。也不知是否存了破罐破摔之類的想法,他索性,用頭巾把臉面全遮嚴實,搞得跟個影子差不多。
其實用不著猶豫。除蘇伐謙外,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參加試煉了,選誰不選誰早就心中有數。也有人改換門庭,但總體來說相比去年變動不會太大。
這種事,有過相似經驗的人都知道,一般跟誰,看的並不是他本人,而是瞄著身邊親近之人去的。
“你選他?嗯,好,先過去再說。”
於是,當一眾男男女女和不少追求者隨著烏延娜停下腳步時,他們才因看清木牌上的名字不是烏延光而大吃一驚。
什麽,蘇伐謙?又走掉好幾十人。
烏延光不乏追隨者。幾乎普通班上所有的拂林子弟和部分牙帳貴族全站到了他的身後。以至於,其他六名拂林選手探出身子互相瞅瞅,嘴一撇,也自覺地靠了過去。
莫離人並不全選達坦,甚至還有跟烏延光的,但他的優勢在於爭取朝臣子弟。蚺蚺後面也來了不少人,清一色為男子。國君的愛女,單是這條就很有吸引力,如果說烏延娜善於招蝶的話,那螳螂對她便無抵抗力。
阿瓦爾陣營中,雷伯兩兄弟目不斜視,頗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這一部的普通弟子也看得開,在六個競選者的身後站成了一片,好像跟誰都無所謂。最後,還是三名已經年過四十的老資格選手歎一口氣,把人給分了分,形成兩派,雷第的尾巴要比雷伯少一大截。
這邊莫離選手不情不願地往達坦身旁挪,要說到人格魅力,他比烏延光差遠了。可很奇怪,最早跟他的,竟是幾名長相不俗的女子。
便在此時,極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蚺蚺帶著身後的螳螂,直接掉頭走到了烏延娜旁邊,也就是說,她選擇了蘇伐謙。
怎麽個情況?競選選手竟然……主動追隨別部候選人?這事兒,從來沒見過啊。
螳螂和蝴蝶到底是有區別的。
他們就沒有一個人離開,相反,鼓掌的、打口哨的、高笑叫喊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給勾了來。 達坦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烏延光卻一個勁兒給妹妹使眼色,而後者不瞧。
主持人員分配的總務部主管猛咳嗽一聲,“大家都選擇好了嗎——安靜一下!”
眾人調整隊伍,各部成列,大概是:烏延光身後近三百人,達坦兩百出頭;雷伯有一百開外而雷第不滿百,蘇伐謙……算上蚺蚺的話,他後面正好三百零一人。
總務人員報完數,秦毅都忍不住回過頭去。往後一瞧,人們齊刷刷地盯著他。蚺蚺帶著笑,烏延娜也是,那一雙酒窩,仿佛臨川侯府故園神遊,唐安初見時。
裁判團接到快馬傳報,聽說是攝圖部先進場,也全都吃了一驚。
“準許入場,試煉賽正式開始。”
山羊須說完一笑,“有意思,”他看一眼教務主管,道:“蘇伐老——狼主,他這是要給我們一個驚喜啊。”
因為人數的關系,按照招攬來多少名部下,各部要分四批入場。中間間隔為半個時辰,以便依次選擇合適的客棧入住。
對客棧的布置工作多日前就已經做好,畢竟是軍營,土排房和場院換上新的鋪蓋便到極限,不能再過多要求茅廁了。也打掃過,冬天還好。
名字是多年前就取好了的,客棧在四條主街道上各有一家,分別為:東富、西貴、南安、北康。所變換的只有經營者,和住進來的客人。
秦毅沒來過,但他身後那些人門道很熟。跟隨蚺蚺的螳螂們都說東街上的東富客棧好,我們人最多,就該住最大的;而烏延娜帶來的男女蝴蝶則理性建議先去南安看看。
很簡單,在進場時,各部的領頭人都會拿到一本類似於帳簿的小羊皮冊,規定資金是一萬錢。不論你在場中吃、住或是進行其它交易,買賣人確認條目後用個小木頭戳子一蓋章就等於是記了帳,金額隨時變動。東富客棧是好,可收費也高啊,比南安能高出三成,而且吃飯還要另算。這麽些人,一萬錢根本不經花,你不留些出來做買賣賺錢了嗎?
挺合理的,秦毅想。他們現在剛來到通衢廣場的邊上,四街店鋪有不少人都走出門觀望,有吆喝的、叫賣吃穿的,鬧哄哄與外界無異。
他掏出才得到的帳簿,遞給身邊的蚺蚺說:“我想在周圍走走,能麻煩你先把大家安頓去東富客棧住下嗎?”
這是命令我?蚺蚺有點愣神,而烏延娜卻走上一步,“蘇伐謙,”她叫道:“我們說話你沒聽見是不是?就你錢多?”
“就這樣吧。”秦毅擺下手,嘴臉圍得挺嚴實,含糊地說了一句便朝前走了。
詢問不等人同意……他這就是在命令我。蚺蚺想。後面又起了歡呼聲,跟著她的男子紛紛鼓掌,看在東富客棧的份兒上,且讓他得逞一次。
烏延娜快氣炸了。待要追上去,可畢竟這麽多人都是衝自己來的,算了,來日方長,咱們走著瞧。她聽說南安客棧的茅廁好像只是在房後頭挖了個大坑,便也忍下這口氣。恰好蚺蚺看過來,一揚手中帳簿問她:“怎麽說?”
“那就先走唄,我也真是多管閑事。”
事實就是如此。誰也不能指望一個曾用寶石向梅錄啜打聽消息的人,或者在從花月海回來的那天晚上駐足街頭、賞給個喝醉酒的流浪漢一枚飛魚金幣的人——不能指望這種人,去關注成本問題。
秦毅撇下眾人後就在廣場上閑逛,把四條街挨個兒打量了一遍。每一條街,一眼就能望到頭,在末端用木柵欄封著,遠看似還有衛兵值守,想是無故不得翻越。
街道的兩側隔幾步遠就豎著一根杆,杆頭垂下一掛皮紙燈籠,在杆與杆之間,頂上方的位置還扯著橫線連著,入夜後解索將纜繩放低,再把已點燃的單隻燈籠成排地掛上去、吊高,這樣千影萬影燈光下,就不影響晚上做生意了。
十日試煉,看來是晝與夜一齊算的。
他打定主意,直走去廣場中部的裁判所,剛到木製階梯前就被兩名帶刀軍士給攔下。
“何人?”
“攝圖部參賽者,蘇伐謙。”
“有什麽事?”
“我要見裁判長。”
兩軍士對望一眼,戒備地瞧著蒙面人,“找裁判長什麽事?”
“我身體不舒服,要求退賽。”秦毅說。
“退賽不用見裁判長,”一人言道,“尋個地方窩著就行了。你不搶聖物也沒人找你麻煩。”
“我還要出去看大夫。”
另一人搖頭,說:“看大夫也用不著出去,西貴街客棧旁邊就有,牌子上寫著呢。”
“……”
“那我怎麽才能見到裁判呢?”秦毅又問。
“等比賽完。”
這是十日囚啊,他心想,可如果衛兵這麽說了,估計見到裁判也沒用,不會讓他離開的。
原先秦毅就是打算找間小屋待著,也不出門,躺過十日賽。而眼下,有那麽長一串尾巴跟著,怎麽躲清閑?
說話之間,烏延光帶領眾人也來到廣場上。他聽說東富客棧被佔了,不多耽擱,領上帳簿直奔西貴街。拂林選手效率很高,這裡剛安排好房間,馬上便如往年般分成六組,散開人去了解店鋪和市場情況。而他則是先去尋找烏延娜,想要問問這個瘋丫頭,今天到底是哪根筋又搭錯了。
達坦和他的人住進了南安客棧。此地可接納住客的極限是三百二十人,因為有蚺蚺分流在先,剩下這兩百來號人住著倒也寬敞。七名年輕貌美的姑娘每人還分到一個單間,大通鋪隔成的單間,好歹是不用起夜了。
剩下雷伯兄弟沒得挑,去了北康。剛剛分帳時講好的。一冊帳簿也扯不開,起初雷伯要按人頭來分,雷第不同意,說再怎麽你我也是兄弟,應該一致對外,分錢可以,但不是現在,等合夥把錢賺到手再分不遲。
“可以,”雷伯說,“不過親兄弟明算帳,這兩個人搭夥,一個要往東,一個要往西……到底該聽誰的呢?”
“好,買賣上的事兒你說了算。你負責經營,我想辦法找出使者。”
雷伯笑了。 “你找使者?”他說,“我替你賺錢,你找使者?”
“那你想怎樣?”
“簡單,要搭伴兒就全聽我安排,先拿到聖物再說。”
“好吧。”
秦毅在南安街上找到了裁縫鋪,待挺長時間,做了兩個面罩,離去時,正瞧見那倆兄弟從客棧出來。還是的啊,一個往南、一個往北,都帶著自己手下,挨門挨店地品評貨物。
不少人都瞧著他,頭裹得跟個乾屍似的,整條街上也再沒誰了。他加快腳步,順著燈杆走出南安街,到廣場上右轉,折向東富街。這裡人倒是不多,其他選手還沒有轉過來,烏延娜和蚺蚺肯定不會上趕著替他張羅,只有零星的一些個男女弟子,或者成伴或是結群,漫無目的地沿街瀏覽商品。
東富客棧在街口的左邊,挑簾兒很醒目,是一處四四方方的院子。從大門進去,正對面一排上房,兩側為東西廂房,格局中規中矩,平日裡想必是供各營百總以上的軍官們居住和操練用的。
靠門兩邊的南房,一面是夥房,另一面可能住著聯絡兵,而現在應該是被客棧的經營者給佔了。
院子裡人還挺多,有舉石墩的、瞄靶射箭的,還有看舉石墩、看瞄靶射箭的,更有下注賭他們能否舉得起、是否射得中的……挺熱鬧。秦毅蒙著臉,正好,進出之人都裝看不見,不跟他打招呼。
這裡剛想找個人問問自己住哪兒,一琢磨不對。不對呀。錢算我頭上了,住哪兒不住哪兒,那也得我說了算。想著,他挺直背邁開腳,直朝遠處的正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