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狼主蘇伐錄的直接乾預下,張三帶著兄弟班從亡命他鄉的最後關頭被解救出來。他們已經好幾天沒吃過飽飯了,盡可能有節製地殺馬取肉,失掉馬匹之人再和別人共乘,而那些馬在遭受疲累驚嚇過後何堪重負,也只不過是飲鴆止渴,拖延時日罷了。
看到秦毅的佩劍和親筆書,能繼續活下去的幸福感就像甘泉甜果擺在張三面前,以至於他都不去細想秦毅是如何做到的,竟為何在廣漠國也有這般手眼通天的能耐?
不考慮,迫不及待就下令眾人繳械投降。
有蘇伐錄的命令,劍士在押解途中並未受到虐待,甚至還首先讓他們有酒有肉地大吃了一頓。張三感到慚愧,沒保護好殿下,反而讓殿下給救了。
他聽從秦毅信中的指示,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老老實實跟著那兩萬武者返回沙灘城。
飛來驛在翌日午前送到的回執正傳達了以上內容,秦毅得知後也總算松了口氣。兄弟班的安全暫時無礙,下面就剩查出真相,還他們清白,同時也給蘇伐錄一個交代。
吸取到蘇伐謹意外的教訓——僅有兩名武師護衛,蘇伐錄從自己的衛隊當中調撥了整整十名武師,由他們帶領兩百名武者組成了秦毅的專屬衛隊。
蘇伐錄嚴令:任何情況下都要以少主的安全為最高職責。也就是說,秦毅對廣漠國還不熟悉,如果遇到有可能危及他安全的情況,則侍衛們有權抗命,拒不接受他的指示,並強行將其帶離險境。
有言在先,但要是秦毅出現哪怕半點意外——被雷劈了、得疾病死了,所有侍衛及其家人都將全部陪葬。
這下人人都能瞧出來,狼主是屬意於秦毅做他的繼承人了。沒誰會有疑問。狼神在上,那可是神眷之子,成為狼主理所應當,就是將來升任左賢王,繼承廣漠國君的王位又有何不可?
蘇伐錄確也是這麽想的。短暫的半夜交談就給了他足夠的理由喜歡和重視這孩子。聰慧、沉穩,性格中還帶有不惹人反感的強勢以及倔強,至於他過去生活中不願談起的離奇部分蘇伐錄也放棄了探究,鑒魂式上狼神已經證明過他就是一塊潔淨無暇的美玉,去日深藏地下的秘密盡管隨著黑暗埋置地底吧,蘇伐錄期待未來的輝煌,期待他帶領攝圖部大放異彩的一刻。
秦毅當然不會知道,昨夜他遞給蘇伐錄那杯酒時,對方已是調集內氣全身戒備,而喝下之後不等進肚便又立馬用內氣包裹住借擦拭之機全部吐去了手帕上。
所以,他對於信任的試探之舉恰也是他獲得信任的前因,暗影門的老巢就在元洲,廣漠貴族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另外一件讓蘇伐錄欣賞之事是今天剛發生的。秦毅饒恕了那個報官捉拿他的小賊,這還不算,梅錄啜,秦毅讓他就跟在自己身邊,協助調查蘇伐謹的死因。
當一個人在瞬間擁有權勢之時,蘇伐錄認為他的耐心和容忍度就都會變差,而相反,對於仇恨的報復欲則會迅速攀高。
別人不說,要擱上大兒子蘇伐誠,那小賊死定了,剝皮敲骨五馬分屍,死得肯定極為淒慘,可秦毅竟連半分怨恨都沒有嗎?這只能說明,他已經駕馭住了性格上的弱點,不會被情緒左右判斷,一個二十來歲的人芽芽,若非狼神眷顧他又豈能辦到?
秦毅確實不怨梅錄啜,但也沒有蘇伐錄想得那麽邪乎。這種事就好比走道上被蛇咬了一口,誰又能去恨蛇呢?
秦毅得知梅錄啜在沙灘城裡很有些門道,
他跟走私販子、盜賊、買賣贓物的商人以及各類騙子或其他不入流的小角色都混得很熟,就像過去開成從乞丐身上打聽出稻草人的下落一樣,這些人道聽途說來的消息裡面也許就包含著價值巨大的情報,而那也正是秦毅目下最需要的。 梅錄啜再見到秦毅,後悔和感激之情已經所剩無幾。鑒魂儀式上的神跡傳進耳朵之後,梅錄啜在關押他的軍營裡面兩度嘗試自殺,無奈波汗的手下盯得夠緊,兩次他都沒能如願。
“我是個什麽樣的蠢貨啊!”梅錄啜揪著自己的頭髮痛哭不已,“我就是最沒腦子的灰鼠,一頭貪心不足的狗熊,我怎麽會想要和狼神作對!”
死後難安尚在其次,梅錄啜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下場,那些光是聽聽就能把人胡子都嚇白的慘酷手段必定要讓他嘗個遍,到時候,只怕連阿媽也忍不住要從聚窟洲回來替他擦眼淚。
在此種心情下來個赦免怎麽樣?除了對秦毅敬若神明,吻著靴子祈求他的寬恕和誓死效忠之外還能怎樣?
當時就在旁邊、全程見證這一幕的左大將波汗後來對蘇伐錄說了一句話:“謙少主當年肯定是被狼神帶走的。”這話是廣漠國給年輕人的最高讚譽,據說他們的英雄祖先就是由狼神撫養長大的。
秦毅在三天內就適應了新身份,辭別蘇伐謙這個名字的父母和家人,率領衛隊、還有最早護送他來狼主城的那些邊關軍出發去往沙灘。
當然,對外宣稱的理由是去接手哥哥蘇伐謹遺留下來的產業,其中就包括了收益不菲的淡水運輸生意。
這是必然的,牲畜稅和人頭稅都歸於國家,狼主的兒子也不能劫奪民脂民膏,要想吃香喝辣那也得自己想法子賺錢,只不過他們的產業——畜牧或釀酒等等大多都是免稅的,足夠支撐奢侈的貴族生活。
抵達沙灘時押送劍士的隊伍還未歸來,秦毅就在治安軍的營地內住下,先讓梅錄啜帶著錢財和兩名侍衛出去打探消息。各種各樣的消息。
秦毅告訴梅錄啜,市場行情、貿易交易情況、劍士進駐沙灘後的一切舉動、蘇伐謹到來前後的所有行程,甚至是發生在城裡的離奇古怪的故事或傳聞他統統都要。
說起怪事秦毅自己倒先碰上一件,離開狼主城時母親對他非常冷淡,他去后宮拜見,從始至終那婦人都沒同他講一句話,然而在慈祥老婦的神情當中秦毅卻讀到了懷疑、怨恨和恐懼。
他想了好幾天都想不出緣由,最後只能認為,婦人已知他是假冒,但她也知道他很快會死在鑒魂式上,因此臨時承認他的身份不過是可憐他和安慰她自己。
一個剛剛痛失愛子之人垂憐於一個即將丟掉性命之人不難理解,那麽當秦毅通過鑒魂顯露奇跡後,婦人身為人母總要質疑自己的判斷,狼神是不會出錯的,她也相信自己沒錯,錯在哪兒呢?
當然,眼看一個外人輕易佔有了自己死去孩兒的一切,換了誰也不會舒服,秦毅完全理解婦人的怨恨可——懷疑和怨恨都說得通,她目光深處的恐懼又是從何而來呢?
梅錄啜第一次沒有為財賣命。他拿上秦毅給的一大筆買消息的錢,盡心竭力地遊走在各色人等之間,卻從未想過要中飽私囊。
還不止這樣,除了保證其中的一分一毫都花得物有所值之外,甚至在打探的過程當中梅錄啜也遇到不少商機,本錢在手他當然不肯白白錯過,就這樣,左手買右手賣,快進快出,等到向秦毅複命的時候,非但他帶出去的母錢一子兒沒少,倒還打著滾兒地翻了將近一倍。
梅錄啜完全可以自己留下這筆錢,他已經把秦毅交給他的任務完成得很出色了。然而並沒有,在不知不覺間,他的思想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和所有相信金錢能改寫命運的那些人一樣,長久以來梅錄啜視錢如命。父親早逝,他要努力賺錢奉養寡母,等到再把母親送走,該為自己打算的時候,梅錄啜又有了新的花錢處——女人。
他愛上的女人小名麗娜,小門小戶小家碧玉,瀚海人的古典美加上沙灘城的海風吹拂,讓麗娜生來就如一顆落在石頭縫裡的珍珠,遠近男子無不對她垂涎三尺。
麗娜太知道自己的美貌是一筆怎樣的財富了,她打算好好利用。而同時,她的父母也是藏玉櫝中待價而沽,放任女兒隨便接受追求者的饋贈,只等著開價最高的買主出現。
梅錄啜為麗娜著迷,什麽錢都賺,無論她想要什麽他都會想方設法幫她弄到。然而對於麗娜而言,梅錄啜送來的東西她大多不會喜歡,真正喜歡的憑他也搞不來。
其實麗娜並非沒考慮過梅錄啜,在她眾多的追求者當中,有些人來兩三次就會知難而退,有的財大氣粗,可卻隻來一次,還沒等她把裝模作樣的矜持從臉上卸下便已失去耐心。
而梅錄啜不同,麗娜看得出他是真喜歡自己,那種由內而外的喜歡,不光是外表。他會因她的高興而高興,為她的悲傷而悲傷,心情不好的時候,麗娜可以隨意對梅錄啜發脾氣,他也不計較,知道何時該消失,等她氣消了又自動出現。
就算麗娜這種現實的女人也不難想明白,只有梅錄啜才會在她容顏消逝以後還依然愛她,但是沒辦法,梅錄啜家境太差了,也許憑他的機靈活泛慢慢也能過上好日子,可誰知道呢,這不過是個未知數,況且就算真有那一天麗娜也不願意等。
“梅戈,”終於有一天,麗娜叫著梅錄啜的小名,對他說:“我父母就要讓我嫁人了,除非……一年之內你能拿出五萬錢來。”
就有五年梅錄啜也拿不出這麽多錢,麗娜也很快嫁給了本地的一個富商。婚後的日子幸福美滿,商人很疼愛漂亮妻子,舍得給她花錢,麗娜過上了想要的生活便逐漸忘掉那些曾經的追求者,包括梅錄啜。
而他——梅錄啜,說是執念也好,從此就有了存夠五萬錢這個目標,直到遇見秦毅,一夕夢想成真。
現在的梅錄啜會覺得年輕時候的自己很傻。倒不是因為追求麗娜,而是他用錯了方法也浪費了時間。
看看這些他要向他們打聽消息的對象吧,滿腦子銅臭毫無志向,當初怎麽會和此等人為伍的?梅錄啜感覺他此刻已化身為狼神的使者,哪怕面對面也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太好了, 這種俯視的快意來自於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面秦毅說了算,他只需要對他忠誠就夠了。梅錄啜打定主意,必須要把秦毅交代給他的事情辦好,讓秦毅知道他的價值。
梅錄啜帶回來一大堆奇聞異事和一大筆錢,秦毅很滿意他的效率,錢就都賞他了,因為這當中的本錢原就是梅錄啜在篷車客棧得到的那枚寶石。
梅錄啜不要,幾番推辭之後他說道:“少主如信得過我,小人可以用這筆錢幫你在城裡做些買賣,穩賺不賠的。”
秦毅急著整理消息也沒在意,隻安頓梅錄啜別搞歪門邪道就讓他走了。
記錄在皮紙上的內容足有一大箱,這是秦毅為掩飾真實意圖而拋出的煙幕彈,諸如海聯邦商船抵港及離港的日期、運來又拉走些什麽貨物;押運南海珍寶去牙帳的軍隊何時啟程;市場皮貨滯銷唯酒品緊俏等等……
甚至連冬月節會有哪些喜慶活動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可惜絕大多數對秦毅來說毫無價值,花費一整晚時間看完,其中只有三條被他抽了出來。
一條是說蘇伐謹在沙灘有相好的女人,具體有幾個,是誰,這都沒寫,消息來源也很模糊。
第二條說兄弟班扎營之後曾因為飲水的問題與城裡的幾個水場發生過摩擦,後來怎麽解決的不知道,水場那幫人嘴都很嚴,反正劍士們都吃上水了。
第三條,蘇伐謹被殺的當晚,沙灘城一個女人在毒死自己的丈夫之後連夜出逃,駐軍當時忙著圍堵劍士也顧不上她,事情是後面報上來的,目前還在通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