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雪終在夜晚前停下。
最後一縷輝光消逝前,整個山河似鋪上了一層白色鱗甲。
居室內,元伊並未點燃燭光,只是看著深藍到發黑的天空沉默。
取下支持窗體的立柱,寒冷被窗紙抵擋,也阻斷了唯一的光源。
“什麽時候立春呢?”
黑暗中並未傳來回答聲。
“有聲就怪了。”
吱嘎一聲,房門被推開了。
元伊被嚇了一跳,還好罪魁禍首手中的燈露出了面貌。
“怎麽不點燈?”
易桂帶有責備意味地詢問道。
“義父,我……”
元伊難以啟齒,神情也有躲避。
易桂身為宮中司儀,姑蘇頗有威望之人,怎會看不出那些心思。
他走向床沿,坐在元伊身旁。
“伊兒,為何煩悶?再過一久就到春節了,那時便能回荊州過年,你也能見那小丫頭了。”
易桂似笑非笑,嘗試活躍較為陰冷的氣氛,那盞燈也忽明忽暗。
元伊深知義父對他是如何的好,很多日夜也像今天一樣關心他的心理,向來不輕易責罵。
而易廉多數時滿身鞭痕,就連易鴦也受過委屈,唯獨他,外人之子被當做掌上寶對待已經很久了。
因此最大的疑點,已經展現出馬腳。
“義父至元伊記事起,便是我最熟悉之人,尚有再多疑慮也不曾埋藏於心,但我始終是外人,二哥大姐能一直陪伴在您身旁,擔任左膀右臂,可我…”
話語戛然而止,讓易桂有些詫異,轉眼一看元伊已經眼角濕潤,呼吸急促。
“你這孩子,總因一些刻薄尖酸的話鬱鬱寡歡,深不知以你的年齡,不說似野草,至少要把煩悶都置之於外。”
感受那份炙熱的關懷,元伊心裡並無多大起色,他不懂,不是說無知,只是太小了,聽不進去。
“那以後,我該當如何。”
“你喜歡何事,我就支持何事,只要伊兒你能開心快樂的活在世界上,任何障礙,義父我都為你掃除。”
元伊有時候覺得易桂易鴦父女二人挺像,都喜凝視他的眼睛,說出一番牽動他神情的話。
喜歡的事,似沒有很多,卻又千千萬萬思緒湧上,每個都動之心神不寧。
“如果可以的話,伊兒我想去看看我的家,生我的雙親,敬那很多年擱置的孝道。”
血脈似條白線,要用無盡的溫暖熏染成歲月的橘黃,對於親情元伊一直很崇往,畢竟易桂的那份他認為是重如山的養恩。
“伊兒…”
那是很低的呼喚,細微到只有兩人聽清。
“你的父母,我也不知在何處,很有可能…你這輩子也無法尋回了。”
回答並未出乎意料,只是一種名為失落的情緒湧上胸口,胡亂猜想和最信任的人口中說出不一樣。
“那我這次回荊州,不想再回到宮裡了,我更喜歡荊州江陵裡的煙火氣,只需幾年。”
元伊並未繼續為難義父,轉而提出另一個“心願”,相對更加能獲得同意。
……
辭別義父後,屋裡多了一條白色綢帶,以及雲針發簪,然而大多時候元伊不束發,隻將白帶系於腦後。
此時已很難看清屋內了,索性不洗漱入眠,再去點燃燈也無作用了。
或是精神疲倦的緣故,一睡竟到日臨頭頂,若不是家仆叫醒,恐怕得等晚飯了。
“三少爺,
城主今日去京城汴京了,據說北邊又有戰亂,叫姑蘇嚴勘奸細,就連家主也拒接賓客,城中大小典慶也一一推遲,您要甚心啊!” “小海,你驚醒我就算了,這遠在天北的事我知道又何妨?先幫我梳發。”
元伊早起時都有這名為小海的家仆照顧,心善手巧,就愛多嘴,平日上私塾都是由他“定時”叫醒。
等一切準備好時,易廉已經來通知元伊來膳房外的小亭院用飯了。
在易府,長輩與子輩是分開用餐的,原因則是在宮中的易家子輩只有三人。
奴仆自然在膳房,唯一破天荒的就是允許妾一同上桌。
……
又是被易廉拉著走,這淳樸的二哥今年滿十三,大姐十六,就元伊他能玩一塊,才會如此稀奇。
午飯並不算奢華,甚至有些許清淡。
這小木亭剛好容納一張八人桌,建立在觀賞假山池旁,四個立柱搭配亭頂極為堅固,欄柵帶有木凳,圍繞成方,這樣剛好能欣賞湖中的鯉魚和冬季的梅花。
易鴦生性蠻橫,不願在長輩一座,現位列圓桌正北處,撚探出亭內的梅花。
“大姐!三弟到了!快吃吧我今天被你訓的累死了。”
“啊?你能否細聲些,打攪我的雅興了。”
易廉委屈的摸了摸頭,氣鼓鼓的坐在正南處,離他那大姐最遠。
元伊稍微看了一下,坐在二哥旁邊。
……
待仆人收拾飯桌後,三個人依舊一動不動的坐在原位。
易廉正值氣頭上,要等易鴦走才走。
元伊自然不敢先動,隻得看著易廉,希望他能“身先士卒”。
易鴦則就在那玩弄著撇下的梅花枝,直到上面梅花都沒花了才發現這兩個小弟誰也沒走。
“廉弟伊弟,看著大姐作甚,我在此待會,你兩礙眼。”
得到命令後,元伊連忙起身,不料義父送的綢帶過長被二哥屁股壓著了,弄了好久的髮型就那樣披頭散發像個女流之輩了。
他第一次出此醜態,易廉都震驚了一會,隨後便哈哈大笑起來。
“噗呲哈哈哈三弟你真像荊州那隔壁院的瘋丫頭,為什麽你不是三妹呢如此甚美。”
這家夥從不知場面,話語不過腦,氣的元伊紅了臉。
偷偷看了眼大姐,雖然被笑聲吸引了,還好臉並未有何怒色,松了口氣,元伊狠狠地了奪回那根白色綢帶,但不知接下來怎辦。
不可能就這樣踏出這亭院,而這二哥一看就不會系發。
元伊從未如此緊張過,若使喚家仆,不知會來幾個,到時候又會多一流言。
將目光轉像大姐,對方的一聲清咳嚇得元伊一哆嗦。
最終還是左邊臉紅右邊臉青喃喃道:“大姐,元伊有一事相求,能否為我系發,若是冒犯多有得罪,還請…”
“過來。”
元伊話音未落,易鴦卻先開口,沒有情感的答應了這對她極其荒誕的請求。
十分僵硬的坐在大姐旁邊,元伊甚有脾肺沁涼之感。
“把頭轉過去,綢帶拿來。”
被觸碰頭髮的時候全身的雞皮疙瘩與酥麻感告訴元伊此時是有多麽危險,就連眉心都帶有刺痛,一瞬間差點暈厥。
“我有那麽凶惡?”
揪過元伊耳邊的發絲,易鴦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