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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有毒》七十三 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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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新年一宴,整個正月裡內務府大大小小的事情慈禧都要楊立山去辦,榮祿眼見著失了慈禧寵信,跟著在宮裡也失了勢。恰好一次去寧壽宮請安後出來看到榮祿形單影隻地等在宮門外頭,人顯見的瘦了一圈,臉色也是枯乾而蠟黃,跟一個月前紅光滿面的樣子相比起來實在像是老了十歲不止,見了我也得微微俯身請安,不敢有一絲逾矩,神色亦不似往日般張揚,瞧著榮祿現在的樣子,內心甚悅,我向來最是討厭像他這種兩面三刀,不分黑白是非,隻知一味討好的人,不,應該是奴才。
 

隨著楊立山重獲慈禧寵信,景仁宮的日子也漸漸恢復往日,倒也無人多說什麽,萬木凋零之際,寒風刺骨,大地銀裝素裹,冰凌垂掛,后宮妃嬪幾乎都躲在自己的宮殿中烤著炭火,無人願意踏出宮門濕了鞋襪,時日久了,倒也無聊得很。終於一日,慈禧耐不住寂寞,遣了李蓮英至東西六宮拉了眾人聚集在寧壽宮陪著玩骨牌。一時都請過了安,隆裕因為身子不大好就告了假沒來,不消片刻,牌桌也都擺好了,慈禧緩緩起身,走向牌桌坐在東位,笑道:“鎮日無事性子無趣的很,找你們來也是一塊兒尋尋樂子,不若鬥牌,哀家許久都沒有功夫鬥牌,手許是都生了!”
 

敦宜皇貴妃也過去陪笑道:“難得老佛爺今兒興致好,奴才必定是陪著的,”慈禧輕笑,敦宜皇貴妃又問,“老佛爺覺著是跟原來一樣四個娘們在一起玩好呢,還是多添一二個人?”
 

慈禧想了想,笑道:“自然還是四個好,以往都是珣嬪和瑨嬪陪著一塊兒,既然珍嬪、瑾嬪已然入宮,不若這次就讓珍嬪兩個上來吧!”
 

敦宜皇貴妃目光豔地掃過我和子玉,直應了一身“是”。
 

我忙起身道:“老佛爺!”
 

慈禧凝視著我問:“珍嬪有什麽問題嗎?”
 

我訕訕道:“老佛爺,

奴才……實在不會鬥牌,恐愚笨擾了老佛爺興致。”
 慈禧輕一蹙眉,“上次珍嬪說自個兒不會騎馬,這次又偏說自個兒不會鬥牌,可是不願意陪哀家這個老糊塗玩兒?”
 

我連連搖頭,“老佛爺明鑒,老佛爺怎會糊塗,奴才又怎會不願意,只是奴才真的不懂怎麽玩兒!”
 

慈禧笑睨著我,“你說自個兒不懂,哀家就偏要你上,”眼眸垂落在牌桌上,一手輕輕劃拉著瓷牌,又輕聲道,“看看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榮壽公主聽了這話忙過來推我道:“珍嬪,老佛爺讓你上你就上,不要再推辭了!”
 

我拚命向榮壽公主使眼色,對她為難地小聲私語道:“我……我真不會!”
 

榮壽公主直把我推上牌桌才肯罷休,把籌碼往我面前一堆,“你就玩吧!還怕輸幾個錢不成?!”
 

慈禧聞言抿嘴一樂,朝子玉揮手道:“你也來!”
 

子玉自知不好推卻,也隻得上了。半晌,榮兒從外頭沏了一壺鐵觀音進來,分別給各人倒上,又吩咐下頭宮女拎了幾把椅子過來叫其余人好坐著觀牌。李蓮英鋪上紅氈,洗牌告上,製了骰子,是個“五”,頭人起牌,跟三人胡亂鬥了一回,我也大概摸清了其中幾分套路,大約李蓮英見慈禧的牌已十成,只等一張和牌,掃了我一眼,又遞了暗號兒與敦宜皇貴妃,人縮在慈禧後頭偷摸摸的比了個“九”的手勢。敦宜皇貴妃正該摸牌,眸光一閃,笑道:“奴才這張牌必定是在老佛爺手中握著呢,本想杠個九萬平白的就是不出來,罷了,奴才重算吧!”說著,就從手裡出了個九萬,見慈禧沒有動靜,就又含笑摸了一張。
 

自知慈禧要一張“九”字牌,我哪裡敢要,但凡摸到“九”字牌全都一色扔出去,幾輪下來,幾張九萬,九餅出去都不見個動靜,眾人便知慈禧要的是一張“九條”,和著眾人都沒摸著,忽的,榮壽公主在我身後興奮道:“珍嬪自摸了!”
 

我並未發覺自己自摸,反倒被唬了一跳,朝後笑問:“哪裡就自摸了?”
 

榮壽公主起身過來將我的牌一通放倒,挨個兒指著道:“一餅二餅三餅,一條二條三條,一萬二萬三萬,三發兩紅中,不就是自摸了嗎?”又朝著一邊的太妃瑨嬪問,“我可說錯了?”
 

瑨嬪笑道:“竟還是天和呢!”
 

我眉梢一挑,骨牌這種東西果然越是不會玩的人,手氣向來都越是極好,目光不免輕輕劃過慈禧,見她面色不佳,我忙笑道:“不過是撞了大運,做不得數,風水輪流轉,再來一圈吧!”
 

說著,各人平了籌碼,便又重開一輪,敦宜皇貴妃笑道:“珍嬪、瑾嬪兩個還說自個兒不會玩,結果算著比誰都精明!”
 

子玉抬眸望她一眼,回道:“奴才手裡並沒有娘娘的牌。”
 

敦宜皇貴妃笑道:“瑾嬪慎言,本宮等會兒攤了牌可是要查的。”
 

子玉幽幽道:“娘娘等會兒隻管查去。”
 

榮壽公主伸手指著敦宜皇貴妃手裡的牌道:“娘娘且發下來,讓我看看是什麽!”
 

敦宜皇貴妃便送在我跟前,我一看,原是個東風,想到牌也好幾輪了偏就沒見個東風,隻明白笑道:“奴才倒不稀罕這個,只怕老佛爺成了。”
 

敦宜皇貴妃一聽我這話,順勢笑道:“本宮發錯了!”
 

慈禧趁笑著的時機已然推下牌來,指著敦宜皇貴妃道:“落牌無悔!怎還帶你拿回去的玩兒!真是小氣吧啦的!”
 

敦宜皇貴妃作勢一歎道:“話說這風水怎得就不往奴才這兒轉轉呢!”
 

慈禧笑道:“你這丫頭片子,算得跟猴兒似的,風水再往你那兒轉轉,咱們這些愚笨的又該怎麽玩兒?”
 

又向後頭的李蓮英笑道:“哀家不是這麽怕輸幾個錢兒,原是個彩頭兒。”
 

敦宜皇貴妃笑道:“若是老佛爺都成了個愚笨的,恐怕天底下就沒個聰明的了!”
 

李蓮英笑,“是了,想來眾人可不是這樣想老佛爺的,只是老佛爺憑著自個兒說嘴罷了,哪裡有老佛爺口裡說得那般糊塗人——竟還要碎嘴道老佛爺怕輸錢的呢?”
 

榮壽皇貴妃正算著籌碼,聽了這話,把錢送至慈禧面前,轉臉又向眾人笑道:“這下成了,被老佛爺算準,奴才這兒既輸的兩手空空,還要平白頂個糊塗的罵名!”
 

慈禧規矩是李蓮英代為洗牌,李蓮英一面動手,我和子玉也把該給的錢算清了一齊放過去。
 

慈禧低頭撥弄著那些銀子並著銅板對李蓮英道:“不必再洗。”李蓮英拿起牌來笑問:“老佛爺不玩了麽?”
 

慈禧心滿意足道:“天色也不早了,叫她們幾個早些回去用膳才是。”
 

說著,就命在外頭等候的一眾宮女進來,交代道:“都好生送你們主子回宮去!”
 

宮女們皆行一禮。
 

榮壽公主依在慈禧旁邊,笑道:“日後老佛爺可還要再叫咱們來玩兒,也好給個翻本的機會!”
 

慈禧打一下榮壽公主的手,笑道:“不過玩兒罷了,她們幾個輸了錢的還未說什麽,你反倒磕磣起來了!”
 

我站起來穿了白色鵝毛披風一把拉住榮壽公主,回頭指著慈禧放贏錢的一個檀木盒子笑道:“大公主瞧瞧那兒。”話未說完,榮壽公主便徇目看去,又回過頭來,不解望著我問:“怎麽了?”
 

我笑道:“那裡頭可是金山銀山呢!怕是這檀木盒子裡頭有吸力,多少錢都是要被吸進去的,老佛爺手氣極好,必是不會輕易放過,若是應了大公主的話過幾日還要再來一局恐咱們幾個就不僅是兩手空空,大概是要兩袖清風了吧!”說完,我又作怯怯模樣道:“奴才是絕不敢打主意要再回來翻本的了!不然怕抵不過老佛爺頭頂金光纏繞,必要輸的連飯都沒得吃了!”
 

這話引的慈禧笑個不住,“這說得真是可憐見的!”又玩笑了幾句,才退出門來,敦宜皇貴妃領著珣嬪並宮女走在前頭先出了寧壽宮,瑨嬪不多說話單單自個兒朝前走,旁邊自有宮女跟著打燈,子玉勞了一日也是扶著霽月回去永和宮休息,惟有榮壽公主興致不減,說要去我那兒坐一坐才罷,隻跟我一道同行,遙望天空一片深紅色的雲靄,映照在冰雪面上,原本白茫茫的一片倒被融成了極淡的薔薇色,在寧壽宮逛了一圈還未及出去,就見到那爾蘇邁著稍許沉重的步伐走過來,見了我們先是腳下一頓,隨後俯身請了安,我凝神望著他,覺著他神色有些複雜怪異,透露著憎惡、無奈、忌憚、不甘,在寧壽宮乍然看見他,我心裡也是五味雜陳,“大人這是要去哪兒啊?”說著,我看了看身後的寧壽宮,窗格間透出晶亮的橘黃光色,似笑非笑問:“寧壽宮麽?”
 

那爾蘇面部一抽搐,隨即點了點頭,也不辯解,隻道:“不錯。”
 

想來正好撞上我,他也無從辯解,我淺笑睨著眼前的峻雋男子,平聲道:“原來大人已經是寧壽宮的人了,我之前竟從不曾看出,是我眼拙了。”
 

那爾蘇面上依舊維持著謙和淡然的神色,“近來天冷,小主請回吧!”
 

我湊近一步,凌厲的望住他,小聲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那爾蘇笑,“重要嗎?”
 

我忿忿地看著他,“當然重要,”又道,“皇上待大人不薄,大人也向來……”默然一會兒,我繼續說,“我不明白為什麽?”
 

那爾蘇淡淡地看著我,篤定神色盡數流露在眉梢眼角,“許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不得不為,”停住片刻,又問道,“小主,你能明白嗎?”
 

我後退一步,搖頭道:“我不明白,”繼續道,“身不由己並不能成為你背叛皇上的理由,你無法用這四個字來搪塞我,最多只能用來麻痹自己罷了。”
 

那爾蘇低頭一笑,過了一會兒,又抬眸道:“回去吧,皇上過會兒會去景仁宮找小主,小主好好準備侍駕。”
 

我漠然一笑,“就不勞大人操心了。”
 

我拉住一旁不明所以的榮壽公主正抬腳要走,那爾蘇又叫住我,“此事還請小主不要告訴皇上。”
 

我冷冷回:“大人放心,我不會說的,皇上那麽信任大人,我也不想讓皇上傷心。”
 

他出了一口氣,“那就好。”
 

我對他輕蔑的神色絲毫不加掩飾,“也請大人能念及往日情份,在寧壽宮言語時不要太過分了,否則,若是傷了皇上分毫,我絕不會放過大人你的!”
 

那爾蘇玩味地看著我,“哦”了一聲,“小主欲備怎樣不放過臣?”
 

我不卑不亢,唬他道:“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在所不惜。”
 

那爾蘇一挑眉,這時,李蓮英從裡頭出來笑迎那爾蘇,那爾蘇朝我一俯身,就隨著李蓮英進了去,我回身看著他背影,也不曉得他會給慈禧帶去怎樣的消息,這些消息又會不會對載湉造成傷害。
 

白歌在前挑著燈籠,一路上我都是悶悶的,榮壽公主於旁忽出聲問:“見你方才的神情,原來你和那爾蘇很熟悉嗎?”
 

我輕哼一聲,慘淡一笑道:“算不上很熟,他是皇上身邊執豹尾槍的一等侍衛,我又經常出入養心殿,自然比旁人更熟悉一些。”
 

榮壽公主道:“我只聽說過這個那爾蘇,據說他是僧格林沁的孫子、伯彥納謨詁的長子,尚未娶妻,不到二十歲就擔任了清廷乾清門侍衛,很得皇上賞識。”
 

我譏笑,“是,”又慢慢道,“很得皇上賞識。”
 

榮壽公主聽了我這話,並著方才情景,必然心中已經明了因果,過了一會兒,又輕聲問:“你真的不準備把這事告訴皇上嗎?”
 

我緩緩搖頭,“皇上若是乍然知曉此事,必然傷心,”又道,“不若日後抓住蛛絲馬跡再慢慢告知。”
 

我側頭看了榮壽公主一眼,見她恨恨道:“我一直以為那爾蘇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竟也是吃裡扒外這般齷齪之人!”
 

我歎息一聲,“不過都是各人的選擇罷了,誰也不好說誰,我只是不明白那爾蘇大人為什麽要這樣做?老佛爺就真的比皇上好麽?他心裡就真的沒有一絲愧疚麽?他居然還能每日泰然自若的在皇上身邊當差言笑晏晏!他是怎麽做到的?”說著,我和榮壽公主兩人默然相對,一時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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