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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有毒》一百一十 皚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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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樹蒼翠地站在白皚皚的雪地裡,隨著凜冽的寒風搖曳著挺直的身姿,發出尖利刺耳的呼嘯,像是在有意蔑視沒有暖意的冬天。
 

這日,鄧世昌的夫人入紫禁城來受封,身上著一襲白色梅花暗紋錦繡緞衫,鬢間隻斜插一支羊脂玉簪,淡施粉黛,靈秀雅致的臉上多了幾分風霜哀痛。
 

我怎麽也沒想到她受封後直接就來了景仁宮。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都太過傷悼,載湉整個人也一直是怔怔的提不起精神,好像每個人的心上都被蒙上了一層陰翳,我固然也穿得清素,剛從正殿出來便見鄧夫人立在那裡,她見了我欲要行禮,我忙出手攔住了,“夫人這是做什麽?”
 

鄧夫人對我淺淺一笑,還是跪了下去,“娘娘已是珍妃,奴才見到娘娘理應行此禮。”
 

我趕緊扶了她起來,“壯節公為國身先士卒,忠烈無比,本宮怎可再受夫人大禮。”
 

鄧夫人卻道:“奴才不可因大人功勳而廢了禮數,見了娘娘若是不跪,旁人會說奴才不懂規矩的,豈不是更給大人丟臉?”
 

“旁人?哪個旁人?景仁宮絕不會有這樣的旁人!”
 

話說完,我便牽了她一道進了殿中,鶯兒上了茶後,見我和鄧夫人還有話說就識趣地退了出去。關起門來,我道:“壯節公殉國說起來與本宮也逃不了乾系,若是本宮沒有牽線搭橋的話,或許壯節公不會在黃海一役中出事,”說著,我看一眼鄧夫人問,“夫人心中可是曾特別埋怨過本宮?”
 

鄧夫人輕輕一笑,搖一搖頭,“娘娘,若是奴才真心埋怨娘娘,奴才今日便不會來景仁宮找娘娘說話。”
 

“可是本宮心裡卻深感歉疚。


 鄧夫人揭開手中茶盞的盞蓋,一股清新的氤氳茶香漸漸彌漫開來,“娘娘可想知道奴才為什麽不曾埋怨小主?”記住網址m.luoqiuzw.com
 

我問:“為什麽?”
 

鄧夫人眼睛看著茶盞裡頭的茶湯,歎息道:“因為即便沒有娘娘的牽線搭橋,大人還是會這麽做的,他生前時常對奴才說:‘吾輩從軍衛國,早置生死於度外。’的話,奴才也早知道大人之心,更是早料到會有這一天,”話說一半,她看向我,眼中並非全然淒愴,更多的是一種接受現實的坦然,“無論娘娘是否牽線搭橋,結果都是一樣,其實,奴才心裡反而十分感謝娘娘當日能讓大人有機會私下面見皇上,一吐多年來心中藏著的衷言,”片刻,又道,“能讓皇上看清北洋水師真正的情況,能讓皇上認清大清真正面對的局勢,一直是大人多年來的夙願。”
 

原來,歷史也並不會因為我的一點小動作就會發生什麽實質改變的,一切早已注定。過了一會兒,我道:“皇上這些日子為了壯節公的事情痛心不已,總說壯節公殉得壯烈。”
 

鄧夫人喝了一口茶,“‘致遠’艦上救回來的官兵奴才已經見過,他們跟奴才說了許多當時的情景,不僅壯烈,更是慘痛,還有失望,”靜了一下,她又道,“皇上大概並不知道這些詳細的事情。”
 

載湉的確不知,因為我實在不忍將這些慘烈的事情再告訴他,他近來已經夠傷心的了。我歎出一口氣道:“皇上確實不知曉。”
 

鄧夫人抿嘴輕笑,緩緩放下茶盞,對我道:“他們說當時大人所在的‘致遠’艦全身著火,大人見吉野恃其船捷炮利,橫行無忌,隻憤而說道:‘倭艦專恃吉野,苟沉是船,則我軍可以集事。’便決意與之衝撞,同歸於盡。大人毅然全速撞向日本主力艦‘吉野’號右舷,日本官兵見狀大驚失色,集中炮火向致遠射擊,‘致遠’右側魚雷發射管被擊中,引起大爆炸。”
 

這是“致遠”沉沒前的情景,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並未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不過歎一句:太慘了!
 

如此而已。
 

但此刻親耳聽到鄧夫人說起,我只是垂眸不語,頓覺眼眶微熱。
 

鄧夫人又道:“本都是應盡之事,但奴才只是一事不解,‘致遠’沉沒後,何以‘濟遠’管帶方伯謙、‘廣甲’管帶吳敬榮會臨陣脫逃?”
 

聽得“臨陣脫逃”四個字,我一凜,“果真?”
 

鄧夫人篤定道:“自然是真的,難不成回來的官兵那樣憤慨的跟奴才說及此事,還是裝的不成?”說著,鄧夫人起身跪在我面前,“那些回來的官兵無法面見皇上只能找到奴才,還請娘娘代為將方才的話代為轉告皇上,讓皇上定奪,方能安殉者之心呐!”
 

原來他今日來景仁宮找我,是要跟我說這件事的。
 

“本宮不明白,都是北洋水師的軍官,壯節公以身殉國,方伯謙、吳敬榮怎會做出這般糊塗事來?”
 

“奴才以為,有人視死如歸,就一定有人苟且偷生。”
 

我扶起她道:“夫人放心,本宮定然轉告皇上,”又道,“若真有此事,本宮相信皇上會秉公處理的。”
 

送走鄧夫人後,已是接近傍晚時分,來至養心殿,暮色已經模糊起來,堆滿晚霞的天空也漸漸平淡下來,沒了色彩。范長祿守在殿外,面色灰白,我走上前,范長祿給我開了殿門,進去後,見載湉人不在裡頭,我就知道他必是穿過了屏風後恬澈、安敦兩小門去了後殿。
 

我自然也入了過去,後殿北牆設雕龍櫃,南窗下設有雕龍床。幾許剩余的昏昏光亮從南窗玻璃上投進來,柔柔打在載湉闔目養神的面上,四下安靜,載湉正和衣躺在雕龍床上,我走近看見他修長的睫毛正上下輕微抖動著,便曉得他一定沒睡著,隻往裡頭擠了擠也躺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我低低道:“皇上,奴才有話要說。”
 

“說。”
 

我側臉看他一眼,他依舊閉著眼睛,似是想逃避什麽,“鄧夫人今兒入宮受封?”
 

“嗯。”
 

我仰目望著天花板,靜聲道:“鄧夫人今兒下午來景仁宮找過奴才了。”
 

“說話吧,”見我疑惑地“嗯”了一聲,他緩緩睜眼,側過身子來,靜靜看著我說,“鄧夫人是去景仁宮找你說話的吧?”
 

我這才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是。”
 

他也只是“嗯”了一聲。
 

我隨即拉了拉他的衣袖,盯著他道:“只不過,夫人說得話倒讓奴才很是驚訝。”
 

他問我:“什麽話?”
 

我認真道:“皇上可知道黃海海戰的真實過程?”
 

載湉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繼續說道:“壯節公所在的‘致遠’艦最後毅然全速撞向日本主力艦‘吉野’號右舷,決意與敵同歸於盡。倭艦官兵見狀大驚失色,集中炮火向‘致遠’射擊,不幸一發炮彈擊中‘致遠’艦的魚雷發射管,管內魚雷發生爆炸導致‘致遠’艦沉沒。壯節公墜落海中後,其隨從以救生圈相救,被他拒絕,並說:‘我立志殺敵報國,今死於海,義也,何求生為!’,所養的愛犬亦遊至其旁,口銜其臂以救,壯節公誓與軍艦共存亡,毅然按犬首入水,自己亦同沉沒於波濤之中,與全艦官兵兩百五十余人一同壯烈殉國。”
 

說完,我鼻頭一酸。
 

載湉眼中也有些晶亮的東西,怔怔地盯著我說:“這些你是怎麽知曉的,竟就像在當場一般?”
 

我也怔怔地看著他,差一點我就想順勢告訴他我究竟是誰,來自何方,片刻後,我的理智還是壓下了我的衝動,只是緩緩道:“鄧夫人說的,”稍低一低眸,又道,“也是回來的官兵告訴鄧夫人的。”
 

他深深出一口氣,點一點頭,“終是朕負了他們。”
 

“可是皇上一定不知道,‘致遠’沉沒後,‘濟遠’管帶方伯謙以及‘廣甲’管帶吳敬榮臨陣脫逃。”我話音剛落,載湉身子猝然一震,一下坐起,抓住我的胳膊掙目問:“誰說的?!”
 

我道:“鄧夫人。”
 

過了一會兒,載湉歎息一聲,一晌無話,直到外頭天色盡暗,我起身點燈時,他才沉沉道:“除‘致遠’艦以外,‘經遠艦’以一敵四,拒戰良久,其管帶林永升不幸突中炮彈,腦裂陣亡,幫帶大副陳榮和二副陳京瑩也先後中炮犧牲,最後中彈累累,左舷艦首向水中沉,全艦官兵二百余人,除十六人遇救外,其余全部陣亡。說起來,一切都是朕的過錯,明知這將是一場必輸的戰爭,卻還是讓這些官兵衝鋒陷陣,殉國而亡,朕……憑什麽,憑什麽決定他們的生死?”又歎息道:“臨陣脫逃恐也是求生吧。 ”
 

我一蹙眉,放下手中的燃燭,回身走近載湉道:“可是皇上,他們是大清官兵,他們領著朝廷俸祿,這是他們的職責所在,用壯節公的話說就是死得其所,像主帥葉志超以及‘濟遠’管帶方伯謙、‘廣甲’管帶吳敬榮若不嚴加處置不以平軍憤民憤,此等宵小之徒根本不配在北洋水師中與壯節公等共處之。”
 

載湉沉聲道:“但若是處置了方伯謙、吳敬榮,北洋水師可就真的只剩下個空殼子了,他們可都是北洋水師中從外國進修回來的最頂尖的人才。”
 

“那就重新再來。”
 

載湉默然無聲,伴著紅燭搖曳,仿佛燭柄上一點一滴流下的是滾燙的淚,過去片刻,他忽肅聲道:“若要處置,那麽該處置的,就一個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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